朦胧间,时哲也眯睡了会,直到发觉自己怀中仿佛抱了个热水袋。小家伙发烧了,浑身滚烫。
时哲吓了一跳,忙把时妈喊来。时妈拨了顾思艳的电话。
奇葩的是顾思艳接通后说她在乡下,汽车被星野爸爸开走了,她转乘公交赶回来的话都要晚上了。不如让孩子先喝点热水睡一觉,观察观察,等她明天回来再说。
“哪有这样当妈的,我活四十岁了,就没见过这样的。”一向好脾气的时妈都被顾思艳对儿子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了。
她气冲冲地对时哲说,“走,别管她家事,当妈的都不心疼,关我们什么事。孩子真要有什么问题,我都怕她赖我们。”
时哲看着床上的小人儿。此刻,烧得两颊通红的小星野早就被这些嘈杂的声音吵醒,正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浓密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几颗因难受而滚出的泪珠。
时哲的心里顿时温软一片,弃这些天的小跟班于不顾,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不,我来照顾他。外婆家还有感冒药和退烧药吧!我去拿。”时哲转身“叮咚叮咚”跑到楼下去拿药。
时妈说的也是气话,她一向是个温和心软的女人,这个孩子天天在眼前窜来窜去,怎么能做到视而不见呢?她帮着看了一下药量,便任时哲留下陪星野了。
幸好那些年民风淳朴,信息闭塞,大多数人对待他人还没有后来那些事不关己的冷漠。
“来,喝药。”时哲用力把小星野扶坐起来。直到这时,小星野的眼泪才汹涌而出,这泪既是委屈,也是欢喜。
“好了,乖,先喝药。”时哲拿纸巾擦着他的眼泪,用自己生病时妈妈照顾他的方法哄着小星野。
小小的星野像只布偶猫一样乖巧可怜,时哲忍不住伸出手指蹭了蹭他软软嫩嫩的脸颊,把手中的药丸塞进他口中,另一只手把水杯递到他嘴边。
时哲陪他睡了一晚,换了四五次额头上的冷敷毛巾,喂了四五次温水。
第二天小星野退烧了,但是咳嗽频繁。
顾思艳回来看了下,买了点东西送给时哲妈妈。
时妈没好声气地对她说:“哎,我们不要。这大过年的,自己的孩子不带在身边,你们这当爸妈的怎么放心得下的。我家这么大个小子,我去哪都不放心给带着,生怕没照顾好他。你这当妈的我是真佩服,心可不是一般大。”
事实上,只要顾思艳愿意,对付时妈这种家庭妇女,不费吹灰之力。在她的舔脸赔笑下,时哲母亲摆出的阴沉脸皲裂了,逐渐凝固成不好意思发作的默不作声。
最终一箱牛奶,一盒饼干留在时哲姥姥家客厅的地上。
顾思艳匆匆来,匆匆走,不带一丝眷恋。她不知道这次事件,彻底粉碎了一个孩子对母爱的期待,不过,反正她也并不在乎。
接着,宋星野哪个亲戚家都不去了,天天赖着时哲,看哥哥刷题、弹吉他。
只是,感冒好了,小星野天天咳嗽,吃消炎药也不管用。
时哲又让妈妈打电话给星野妈。
顾思艳说:“往年冬天,这孩子支气管炎都要咳一阵子,老毛病了。天气暖了就会好的,没事,不用管。”
时妈又愤怒了,当妈的看不到孩子难受撒手不管,她一个外人倒天天听着这孩子的咳嗽心疼。孩子挺乖巧,自己又不好意思让他别来家里。要是不管孩子,自己心里又堵,便叹着气让时哲到小区门口药店给星野买念某菴的枇杷止咳露。
时哲每天三餐后给星野倒枇杷露吃,先开始那怪味小星野吃不惯,皱着眉咽下。
“乖乖,吃片梨,嘴里就不难受了。”时哲削了梨塞星野嘴里。
“哥哥,今晚你能陪我睡吗?”严格来说,时哲陪他睡过两次了。他有些贪恋时哲身上的温暖。
时哲想了想,时妈这些天伺候外婆非常累。今天舅舅回来,可以把床让给舅舅陪一晚,让妈妈休息一下。
于是他答应了:“可以啊!”
宋星野高兴得冲到时哲怀里,呵呵笑。
晚上,时哲躺在床上,问:“想听睡前故事吗?”
“想!”
“有一天,狮子来到天神面前说:‘谢谢你赐给我威猛的体格,强大的力气,让我能统治整片草原。可尽管我能力再好,每天还是会被鸡鸣声给吓醒。神啊!祈求您,再赐给我一个力量,让我不再被鸡鸣声给吓醒吧! ’
“天神笑道:‘去找大象吧,它会给你答案的。’
“狮子快跑向大象,却看到大象正气呼呼地直跺脚。
“狮子问大象:‘你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 ’
“大象拼命摇晃着大耳朵,吼着:‘有只讨厌的小蚊子,总想钻进我的耳朵里,害我都快痒死了。’
“狮子离开了大象,心里想:原来体型巨大的大象,还会怕那么小的蚊子,那我还有什么好抱怨呢?毕竟鸡鸣也不过一天一次,而蚊子却是无时无刻地骚扰着大象。这样想来,我可比他幸运多了。
“狮子边走边回头看着仍在跺脚的大象,心想:天神要我来看看大象的情况,应该就是想告诉我,谁都会遇上麻烦事,而它无法帮助所有人。既然如此,那我只好靠自己了!反正以后只要鸡鸣时,我就当**是在提醒我该起床了,这样一想,鸡鸣声或许对我还算是有益处呢!”
“好听吗?”时哲习惯性揉着星野的头发。
“好听!”
“你听懂了什么?”
“狮子遇上鸡鸣打扰它睡觉的麻烦。大象也有被蚊子咬的麻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麻烦。”星野悟性极高。
“小孩,真聪明!每个人都会遇上麻烦。你有,哥哥也有。我们快快长大吧,做一个有本事解决自己麻烦的人。”
“嗯!”
渐渐地,俩人进入梦乡。
年初十,恰逢冬日暖阳,大人们陆陆续续上班了,通城的大街小巷仍旧特别热闹。
时哲用围巾把宋星野裹得严严实实,牵着他在街上乱窜,一路走一路吃,糖炒栗子,刚出炉的烧饼,他们还抱着一桶爆米花看了白国人拍的动画电影。
“星野,喜欢蜘蛛侠吗?”
“喜欢,更喜欢哥哥。”
“小猪,“时哲拍了一下星野的头,“蜘蛛侠能爬墙,能在建筑物间自由穿梭,是不是很厉害?”
“哥哥更厉害!”
时哲捏了捏星野的脸蛋:“知道蜘蛛侠叫什么吗?”
“彼得.帕克!”
“哟,记性不错啊!”时哲笑道,“知道嘛?蜘蛛侠是超级英雄,是哥哥的偶像!”
“刚刚蜘蛛侠为了救朋友,差点偷走博士的魔方。你觉得他如果偷了魔方,对吗?”时哲逗小孩。
“他想救朋友啊!”宋星野想了想,回答。
“可这样会让更多人受伤!”
宋星野沉默一会儿,然后说:“如果只有这一种办法救朋友的话,那可以啊!”
“诶,那些也是人呢。”时哲敲敲他脑袋。
“那些人不是朋友。”宋星野眼睛亮晶晶的,“朋友是哥哥的话,我当然救哥哥。”
“如果遇上这种事,尽量想想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没有的话,具体问题具体对待。”时哲笑着说,他也不知道如何教育孩子,偏执、圣母都不是他想表达的,他没有再继续下去。
少年时哲温柔细心又调皮有趣,成为宋星野暗沉童年里最明媚的一道光。
寒假快结束,时哲的《森林狂想曲》练得愈发纯熟。
小星野很有天赋,经过时哲的点拨,也学会了看谱子,能弹奏几个复杂片段了。
日子倏忽而过,时哲要开学了,他和妈妈得回蓉城。
道别的那天是正月十三,晓色在冷雨中漾不开光亮。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星野死死抓住时哲的袖子,紧张又急促地问。
“暑假吧!”时哲捏捏小星野的脸说,“哥哥的吉他留给你玩,等你长大也可以来蓉城找我。”
舅舅、舅妈准备了好多东西让他们带走,大包小包拿不动。时哲这次回去正想换把专业点的吉他,于是决定把这练习吉他送给小星野。
“哥哥会给我打电话吗?”宋星野家有个固定电话,时哲也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了下来。
“会的。”时哲揉了揉小星野的头。
可是星野明白,蓉城好远。
隔着出租车车窗的玻璃,时哲温柔好看的脸没变,只是得多久才能再见呢?
星野泪流满面,不舍地挥手告别,在大脑中刻下最后一个微笑,他已经在心底开始等待重逢。
第二天,宋星野也开学了,顾思艳终于回来带他报了名。
可当他下午放学回家,发现家里的固定电话拆掉了,顾思艳给他买了只小天才手表。
他拿出时哲留下的电话号码用小天才拨过去,却只听得里面说:“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停机。”他恐慌地拨了一遍又一遍,仍旧如此。
他抓了一把十元钱,迈着小短腿跑到营业厅给那个号码充了钱。可是,那边仍旧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发疯似的敲二楼的门,想要问时哲家里的电话,没想到二楼已经没有人了。
经常在楼下车库门口晒太阳的奶奶说,二楼那家人把时哲姥姥送到康复医院去了,医院有专门的人看护,还有政府补贴。
可怜星野太小了,不懂康复医院在哪里,当然也不会有人带他去。
时哲回到家安顿好也给星野打电话的,只是已经打不通了。舅舅、舅妈把外婆送到康复医院,他们也不住那,不好多麻烦他们,而且自己上初中起早贪黑,作息不对怕打扰星野睡觉便作罢了。
手机被妈妈收起来了,那本来就是爸爸淘汰的一只旧手机,一个初中生是不能拥有这种自由的。不用就没必要交月租费,手机号便也被爸爸去营业厅停掉了。
时哲不知道这点滴的友好和善意给一个孩子惨白世界里擦出的温度有多灼热,自他走后,宋星野的梦中都是眷恋和想念。
最终没有等到暑假,时哲的外婆在开学后两个月去世了。
时哲妈妈赶回来参加丧礼,也回翡翠园收拾了下老人的衣物就走了。她把时哲给小星野带的一个蜘蛛侠公仔让楼下车库的奶奶转交。
很快二楼便迎来了新的住户,时哲的舅舅卖掉了这套房子,最后一点念想也被切断。
昏暗的房间,八岁的宋星野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蜘蛛侠公仔,脑袋低垂,整张脸都埋在公仔中。
他的双肩颤动,控制不住地发出呜咽声,一直哭到深夜,哭到声音嘶哑,哭到夜的潮气在房间中弥漫,却无人来。
生命中的温暖欢愉短暂地来过,却又不声不响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