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寄情跟在宫女后面,好奇问道:“皇太后娘娘找我?她长什么样子?我和她之前见过吗?”她实在是忍不住想问,怎么走了个太后,又来个皇太后,这皇宫的辈分一个比一个大。
宫女微微一笑,不作回答。她将人领到永乐宫后,就退下了。
她离开之后,这里就只剩下棠寄情一个人,她贴在门上,没听见动静,才有礼貌地敲了敲门:“皇太后娘娘,臣进来了。”
推开门,大殿一片安静,空无一人。棠寄情打量了下,发现和太后的宫殿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她双手抱臂,慢悠悠地往里去:“皇太后娘娘,您还在吗?”
“放肆,哀家不在,难道死了吗。”略带威严的声音从左边身侧传来,棠寄情没想到真有人回应,她吓了一跳,就见一名贵妇人手上抱着白狐朝她走来。
等人都走到面前还剩几步路的距离之时,棠寄情才想起来行礼了,她刚要下去,就被刘韵慈托出了手臂,“免去俗礼,过来坐吧。”
棠寄情看见皇太后的手上戴着一串散发着檀香的佛珠,她手里的白狐微微炸毛,龇着牙看她。
棠寄情眉头一动。
刘韵慈早就让人搬了椅子过来挨着她,棠寄情其实也不喜宫中繁多的规矩,她找到座位后直接坐下,比刘韵慈都快了一步。
刘韵慈一愣,笑道:“是个洒脱的孩子,我喜欢。”
“我年轻时刚入皇宫,也是不喜欢这宫中大大小小的规矩,总觉得把我给束缚住了,极其不自在。后来待久了,没点规矩,我反而不习惯了。”
棠寄情敏锐地注意到,皇太后对她说话的自称没有用“哀家”二字,但说话的主题又是围绕着“规矩”来说的。
她没有说话。
刘韵慈自顾自地道:“现在老了,规矩成了一条藤绳,在我身上缠得越来越紧,已经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坐下来和小辈聊天了。”
她另一只被狐狸毛盖住的手拿出一支玉簪出来把玩,她看着那支簪子,开始怀念:“我有个妹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只可惜她去世得早,若是能活到现在,也该和我一道享福了。”她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光。
棠寄情听这话觉得怪异,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不知道哪里古怪,但听着就是不顺耳。
她有时真的很不喜欢自己与生俱来的敏感度,有的时候还是糊涂一点比较好,活得长寿。
棠寄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把话题引到她的簪子上:“您的妹妹九泉之下,会为您感到高兴的。这簪子是您妹妹的遗物吧,玉肉圆润通透,图案样式放到现在都不过时。”
她还想再夸两句,结果发现这玉簪越看越眼熟。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刘韵慈接过话:“这是我的母亲为我和妹妹做的,我和她一人一个。只可惜妹妹的那一支,随着她的尸体入了土。”她面露遗憾:“真是可惜,这可是用上好的祥云玉所做,天地下难得再找到这么好的玉了。”
等等。棠寄情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您说,您这是用祥云玉做的?”
“是。”
棠寄情缓缓低头,从衣袖中取出一支玉簪,发尾的玉钗被血色浸透了,只有顶上的玉不染世俗,仍旧是无瑕的洁白。她拿在手上,对着光看,看见了皇太后猛然变化的脸色,她很惊奇道:“正巧了不是,我也有一块祥云纹做的玉簪。”
是当初在**,尚且保留一丝自我意识的小女孩给她的。
“咦,怎么看上去,它们像是一对?”棠寄情伸手过去,并排对照。
一左一右,镜像一般。
果真是一对。
刘韵慈面色霎白,她恍若未觉,眼神扎穿她手上的另一支:“你在哪里捡到的?”
棠寄情回忆了下,观察着她的反应:“好像是在……隔壁县城的一个乱葬岗。”
果然如棠寄情所料,她看见皇太后的身形晃动了下,棠寄情赶紧道:“应该是我看错了,不可能是一对。皇太后娘娘的妹妹怎么会被安葬在乱葬岗呢,更何况这是一个小女孩的魂魄亲自给臣的,是臣乱猜测了。”
“魂魄?”刘韵慈抓着她的手臂,道:“长什么模样,她难道还没完全消失吗?!”
刘韵慈完全忘记了自己叫她的缘由,她本是想放松她的警惕,趁机盘问她是否是用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让李若嫣短暂醒来。现在她的重心全然偏移,她只想搞清楚一件事:
这是不是刘韵姝的东西。
棠寄情吃痛“嘶”了声:“娘娘,这世间的生物都是不会完全消失的。即来于世,必存于世。身死魂不消,是很正常的,无非就是没到该轮回的时间,等到了时候,自然就会轮回再来的。”
刘韵慈的手一下脱力,她重重垂下手,连另一只手的白狐都抱不稳了,在地上摔了个结实。
棠寄情看看狐狸,又看看皇太后,偏头疑惑:“娘娘?”
她有一个太大胆太荒谬的猜测。
一旦被人知道,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猜测。
于是,棠寄情决定再猜测一下,“娘娘,那个小姑娘长得白嫩,眼睛也大,看上去生前是娇惯养着的孩子……应该确实不是您早死的妹妹。”
嗯,确定了。
一定是。
因为她发现皇太后的脸上血液倒流,面色白如厉鬼。
棠寄情觉得,自己真是生死线上来回横条。
还好她是修仙者,寻常凡人伤害不了她,她就算知道了太多,这皇太后也奈何不了她。
“娘娘,看来这根簪子与您有缘,臣就斗胆献给您了,与您手中的这根簪子搭伴。”棠寄情把簪子塞给了皇太后,朝她摆手:“您说您不太爱规矩,臣就不多礼了,免得惹娘娘心烦,臣先告辞了。”
棠寄情深藏功与名,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刘韵慈双手抖得不行,她看着一白一红,两支簪子在手,神情恍惚,随后变得有些惊恐,她将两支玉簪狠狠摔到地上。凑巧的是,属于她的那一支被一下摔碎,而棠寄情给她的那一支,在地面上弹了弹,完好无损。
刘韵慈瘫坐在椅子上。
“难道这世间,真的有妖怪?”她喃喃着,几十年的无神主义在这一刻被打破。
“来人!传相师,快传相师!”刘韵慈猛咳几声,竟然咳出了血。
一刻钟后,寅眉到达:“娘娘万福。不知娘娘找臣是为何事?”
刘韵慈双手握拳,她手上的玉簪碎片刺进了手掌中,往下滴落成串的血珠也毫无觉察,她在短时间内长了不少银白的头发,人都衰老了十几岁,她声音文弱:“你想办法杀了棠寄情。”她是个修仙者,寻常办法杀不了她,只有相师,或许有些办法可以做到。
寅眉没有听清楚:“您说什么?”
“我让你杀了棠寄情!!!”
三日后,深夜,启坛。
众人完成最后一次加固,明日筹备已久的祭祀礼即可开展,等祭祀礼结束,众人就要离开京都,回到宗门,准备即将到来的宗门大比。
棠寄情打了个哈欠,她走到波若雪和陈子明身后,一手揽住一个人的手臂,道:“终于要结束,真是想念在沧澜的日子,也不知道师父闭关出来了没有。”希望不要出关,只要师父不出关,她就是沧澜宗的霸王,沧澜宗就是她的天下。
“平时不见你念起师父,怎么一要回去了就开始把师父挂在嘴边了。”常子明打趣:“难道说,你想趁师父没有出关,谋权篡位?”
“!”居然能猜懂她一半的想法,真是恐怖如斯。
“唉。”棠寄情叹气:“师兄如此猜测我,实在是让师妹伤心。”
她话锋一转:“不过师兄要是能祝我篡位成功,我定将江山分师兄一半。怎么样师兄,师妹仗义不仗义?要不要和师妹合作一番,一举拿下沧澜宗?”
“甚好,师兄欣然同意。”
两个人就这么当着波若雪的面商量要篡夺她爹的位置,一点没避讳。
“不过,我是真想回去。”棠寄情左右各看一眼,语气复杂,像是饱经风霜的老人,“比起复杂富贵的皇宫,我更喜欢自由自在、天高皇帝远的沧澜宗。”那里的人心单纯,不像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秘密,永远居心叵测。
棠寄情很多时候都不想知道那些跟她八竿子的打不着的事,可就是这么神奇,她越不想知道,就越知道得透彻。
龙气浩荡的皇宫有猫妖存在,被梦困住的公主,致力于办祭祀礼的太后,素来不求神拜佛的皇太后听见“魂魄”二字慌了神。
皇帝她不了解,但看他周围一圈人都是这样,他在这种环境中长大,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真是乱了套。
她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怕被反击,连忙小跑去追一步十米远的柳疏心:“师兄师姐,等你们到我这个年纪就懂了!”
二人见她一溜烟跑走,对视一眼,无奈摇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