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王下有九州牧,玉宫下有十殿。
九州牧放牧民众于九州,十殿分镇九州。
不同的是九州牧都是分封的诸侯,世袭罔替,也有不世袭的,不过那通常意味着的前任州牧的方国被灭了或衰落了。
十殿走的是强者为尊的路线,除了巫咸殿全都是强者上位,只要有兴趣,完全可以挑战殿主,能赢就能取而代之。
巫咸殿则是世袭路线,历任殿主都是连山氏族的人,但也不算完全的世袭。
巫咸殿的前身便是连山氏,只是被炎帝给“说服”为炎帝之臣后摇身变成了巫咸殿,而连山氏是人族诸多氏族唯一一个世世代代同天文耗着的氏族,哪怕别人不服连山氏世代占着殿主的位置,几乎将巫殿给经营成氏族私产,也没本事击败连山氏将殿主之位给抢过去。
指望连山氏世袭出个废物也不可能,虽然殿主之位是连山氏的禁脔,但连山氏并未在这个位置上搞什么父死子继的继承制度,同样是能者上位,而连山氏做为人族最古老的氏族之一,族人数十万,数十万人里角出的殿主,再废也废不到哪去。
做为巫咸殿离殿主之位位置最近的人之一,连山果有一座独属于她自己的观星台。
太昊台高三万两千尺,是台林中仅次于巫咸台的观星台,坐在太昊台的最高处,浮云自指尖流过。
抬头仿佛可摘星,低头能览小半个沃州与兖州。
远眺西北能见绵延万里的断云雪山,远眺南边能见流云环绕的浮络山脉,东眺是广袤无边的青色、绿色以及蓝色编织的地毯。
春夏秋冬四季里,连山果最喜欢的观星季节是夏秋两季,夏季时气候炎热,但爬上高台,周遭极为清凉,秋季时亦如此。
不同的高度,气候是有差异的,而利用得好了,完全能避开酷热。
冬季是连山果最不喜欢的季节,地面就已经够冷了,爬上观星台后只会更冷,不将被褥当衣服裹身上根本受不了。
虽然不喜欢,却也不能不上来。
星辰轮转并不会因为大地上的气候变幻而停止,它的轮转是无时无刻的,做为一名合格的星相师,这点苦都克服不了,不如回家转行。
连山果已经在观星台上连着呆了一个月。
观星台高三万两千尺,自然不全是让人爬得欲/仙欲/死的阶梯,内部更有不少狭小且无窗的屋子,大部分屋子都被利用起来当粮仓了,唯有最靠近天台神庙建筑的部分被改成了可以住人的小屋子,就是住着不会太舒适。
连山果是祭巫,住的自然是相对舒适不少的神庙。
高台之上修建了一座神庙,祭祀供奉神祇、藏书楼、观星以及居住四用。
连山果将自己新观测的内容计算后细细的画在了羊皮之上,画完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头晕目眩的,再一看时间,天都快亮了,自己画了一整晚?
一天没吃东西了,难怪头晕。
连山果赶紧让人给自己送了食物。
观星台为了防止有人摔下去,高台之上围了一圈栏杆,连山果的食案便摆在了栏杆边。
天将破晓,浮云过眼,旭日初升,如此良辰美景搭配朝食最合适不过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高台之上太高,不太方便生火造饭,因而食物都不是现做的,而是用黍粟在下面做的米糕然后再送上来,每次都会送很多的量,肚子饿的时候就取一些用蒸笼到取暖的火塘也是唯一一个火塘上蒸热。
粟米、红枣、枸杞、糖以及鸡子一起做的米糕味道甚为香甜,哪怕是重新加热,也不影响它的松软可口。
佐着温热的米酒,连山果觉得自己能干掉两大盘米糕。
嚼着米糕,抿着小酒,连山果颇为惬意的望着东方。
一抹鱼肚白撕开了夜幕,鱼肚白很快从一线跳跃成了弧形的半圆,光芒亦洒向大地,夜幕彻底散场,常仪与望舒也消失在了天际,但连山果知道,常仪与望舒并未消失,它们仍旧存在,只是被太阳星的光芒给遮盖了,因而肉眼无法再看到。
看完了日出,将最后一块米糕吃下,连山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仿佛新生了,她喜欢看日出,壮丽而清新,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感觉。
连山果的好心情止于一名巫者爬上观星台带来的书信与连山氏收集的一些消息。
书信写在缣帛上,是一只海东青从沃州带来的,写信人是少昊亓。
她前夫的庶五子。
连山果有些茫然,虽然是继母和继子的关系,但这得加个前,人族民风开放,配偶合则聚,不合则散,哪怕是因利结合导致不合也散不了也不过是各玩各的,因而别的人加个前,关系就算不好也不会多坏,最多陌生人,但她和少昊氏属于那种少见的特例。
少昊旅还活着的时候她这个前妻就被禁止踏入沃西半步,这禁令直到少昊旅死了才解除。
碍于她和少昊旅之间的恩怨,少昊旅的子嗣们对她这个前继母都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不拒绝她探望少昊君离,但也不允许她带走少昊君离。
连山果觉得自己也很委屈,她不就是战争后遗症时睡了个男人嘛,早知会如此,她当年就换人睡了。
同少昊旅斗了那么多年,少昊旅不累她也累。
连山果差异的接过卷成紧密一卷的缣帛打开瞧了起来。
缣帛并不大,能写的字不多,因而少昊亓用极为精炼的语言说了下怎么回事。
帝都索要质子,而质子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必须够分量,帝都要求必须是帝子。
少昊氏的帝子不仅仅是身份,还意味着实权和能力,这样的人能送去当质子?
别闹了,古往今来当质子的都是身份足够贵重以后会掌大权但这会儿肯定没有特别大的实权的,普遍为嗣君这类未来前途无量但只要国君一日不死就一日没有大权的存在。即便不是嗣君,哪怕原本掌控大权,成为质子之前也肯定先被收拾掉了所有权力只剩下贵重的身份血统,毕竟,真让个仍掌权的实权者去当质子,马上就能上演内乱。
当然,少昊部的情况特殊,内乱会爆发,但不会马上爆发,至少要等同羽人的战争结束了才会打起来,而因为没了外力的威胁可以放开手脚,这场内乱的规模与烈度都将空前,一如曾经的裂姓之乱。
看了开头连山果便已能猜到后续了。
不想出乱子,又要满足帝都的要求,少昊部有一个非常适合当这个质子的人选。
连山果蹙眉,看了开头就猜到这个倒霉质子会是谁了,整个少昊部没有比自己那蠢儿子更合适的质子人选。
只是,少昊亓这么大大方方的告诉自己,不怕得罪自己吗?
她如今好歹也是祭巫之一,已非昔日毫无权势的连山旁支,给找少昊部找点麻烦还是可以的。
再往下看,哦,懂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
倒霉儿子让叛贼给抓了,要用一万石粮食去换,但少昊部如今这情况和这距离....着实鞭长莫及,至于借粮....裂姓之乱绵延数百年,兖州和沃西狗脑子都打出来了。
找帝都出粮,王已经答应了,但帝都的情况有些复杂。
少昊亓的结盟对像是王,而白帝早已用血淋淋的历史告诉了所有人,王权强盛意味着臣权与诸侯的削弱。
诚然,白帝那是情况特殊,不大开杀戒她根本没法坐稳王位,但那弥漫九州的血腥味却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好处——白帝中兴。
哪怕清楚白帝那样的特殊例子不可能再有,人族不会允许王座之上再坐上去一个混血人族,但白帝之后,诸侯贵族仍默契的不遗余力的架空削弱王权,王权一代比一代式微,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人族内部打得不亦乐乎,直到这一代王权,王权与巫女携手合作,借神权有了些许起色,诸侯混战的烈度才相对下降。
没有任何一个诸侯愿意看到王权重振,除非王座上坐着的是自己,遗憾的是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诸侯强到能干翻所有诸侯,不然倒是省事了。
诸侯们和当代的王达成了一个平衡,前者不斗了,至少在将后者斗下去之前是不会再斗的。
巫女无光去后,其二弟子继承巫女之位,上任没几个月就爆发了玉宫之乱,王最大的盟友也在这场动乱中被剪除。
王需要一个能取代玉宫,并且比玉宫更好用的盟友,少昊部很适合。
少昊亓大概也想借这个机会带领少昊部重返帝都权力中心,算是一拍即合,然而这样的一拍即合不会是诸侯们想看到的。
分析到这连山果的脸都黑了。
这质子根本就不是人能干的事,哪怕少昊君离能从盗趾军脱困,去了帝都也别想过安生日子。
连山果气得起身往下跑。
儿子再蠢那也是十月怀胎亲生的,哪怕是个胎盘也不能不救。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祭巫不能随便出门,但做为巫殿仅次于巫咸的存在,自然不可能说走就走,至少要将手里的事情都给交代好。
连山果雷厉风行的用了半天便将事情都给交接给了自己的弟子和副手,又去寻巫咸请长假。
也不知此去要多久,连山果请的长假是能请多长便请多长,看得巫咸颇为无言,这么清奇的请假书,活久见。
“殿下,您就帮我这个忙吧?这个人情我以后一定还您。”连山果笑容恳切的请求加保证。
巫咸道:“我一直都很佩服你和少昊旅。”
不管是当夫妻还是当情人,最后能闹成连山果和少昊旅这样的,着实不多,若非少昊旅前几年成了先侯,估计这对前夫妻的恩怨还能一直折腾下去。
连山果微笑以对,我当你是在夸我,谁让你是我上级,我也打不过你。
巫咸见了,笑着换了个话题:“你打算做什么呢?只是将他从叛贼手里救出来还是要处理质子之事?”
连山果默然须臾,终是叹息,道:“我明白轻重的,雀奴是最合适的。”
巫咸满意的颌首。“你明白就好。”
连山果无言的立着,身形充满了寥落之色。
巫咸道:“巫宗和帝都这几年都没什么联系,你在巫咸殿反正也没什么庶务,不妨暂时驻帝都。”
连山果露出了诧异。“这是玉宫的意思?”
十巫殿直属于玉宫,并不效忠王,何曾需要派人驻帝都?最多就是安些耳目,但耳目不需要祭巫这么高的级别。
巫咸摇头。“巫女都闭关几年了,怎么可能,只是我的意思,以防万一。”
说到闭关两个字时,巫咸的唇角带着微微的讥诮之色。
连山果问:“那是属下是以不放心雀奴的名义驻留帝都还是?”
巫咸理所当然的道:“陪儿子。”
连山果瞬懂,巫咸还是巫咸,老姜就是辣。
得了巫咸的批准,连山果也不耽搁,径自去马厩取了一匹自辛原重金购来的能日行千里的龙骧马,也不想浪费时间去准备干粮细软,只拿了一罐盐和一柄青铜剑,一张弓和一袋箭矢。
肚子饿了,野外有大把的野果野味,唯一没法在野外自给自足的便是盐。
龙骧马虽然挑嘴,但真饿了,自然没那么挑了。
这点龙骧马不如它的父系龙马,没有牧草无妨,酒肉亦可。
连山果上了马,夹了夹马腹,龙骧马纹丝不动。
连山果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马奴,什么情况?这马病了。
马奴递上一大捆优质牧草。“回禀祭巫,龙骧马很聪明的,您一副急匆匆出远门的模样,却又不带牧草,它怕路上没吃的。”
想在路上饿着它让它吃普通草料也得先看看这是什么马。
连山果嘴角微微抽搐的接过牧草绑在马鞍后。
连山邑有四万户居民,乃九州数一数二的巨城大邑,但与别的城邑不同的是,连山邑的屋舍布局相当之整齐,完美的满足了强迫症。
四千年前那位筑城的祖先便是一位完美的强迫症,不仅在当时就搞出了城市规划,还将城市日后发展起来的布局都给提前准备好了。
也因此,除了巫咸殿便是一条直通城门的长街,不带半点曲折。
连山果策马出了连山邑,一路向西。
连山邑位于兖州东南,能够拥有四万户人家完全是因为这是连山氏的族地,十个居民至少九个半是连山族人,整个氏族聚族而居,因而有了这座大城,但实际上的兖州却是越往东或往北,人口便越少,百里无人烟是很寻常的事,而向西却是人口愈发稠密,所见不再是单调的森林,大片的森林被烧山,化为阡陌纵横。
连山果有些感慨,连山氏的先人当年远迁而来时,沿途所见尽是森林,除了森林还是森林。
这也是羽族治下最常见的景像,羽族并不耕作谷物,不需要阡陌,因而羽族打下的疆土,只要自然环境允许,一定会植满森林。
昔日羽族最鼎盛时,半个大荒都不存在森林以外的景色。
人族与羽族却是截然相反,人族足迹越密集,森林便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