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手苍劲修长,被一只浅口黑皮手套束缚着。一道猩红的伤疤从中钻出,沿着手背蜿蜒而上,隐没在繁花密绣的袖口内。一大串叮叮当当又金又玉的珠串交杂各式锈迹铭章,凌乱堆在手腕上,更称得其白皙如玉。
海珀目光一滑而过,继而展颜一笑,上前托住他的手心往前引,另一只手虚扶在他的后肩。
既没有过多接触,又遮挡住人体大部分脆弱部位,是非常标准的护卫姿势。
这么看来,海珀小将军在修道院进修哨兵礼仪时,的确学习认真,理论知识非常扎实。
牵着人往上走时,海珀想了想,还是好奇地问到,
“前辈也是十字军出身的吗?”
他觉得男人的走姿有些熟悉的痕迹,但又不是很确定。或许是离队太久了的原因。
男人答:“哦。你是因为这个才来做好人好事的。”
语气忽然冷淡了起来,连带着刀鞘砸在地上的声音都重了不少。
海珀忙言:“怎么会,乐于助人可是骑士的美德。”
男人:“是吗。以你所言,骑士理应向以下人群予以帮助:弱小和无助(weak and defenceless),寡妇和孤儿(widows and orphans)。在你眼中,我是哪一类呢。”
海珀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乖巧闭上,专心低头走路。
气氛一时有些沉郁。半晌,还是男人轻笑一声,轻轻叹到,
“倒也不算看错,就是了。”
句尾微荡,带着些难以捉摸的深意,羽毛般扫过海珀的耳边,消失在昏暗的空间中。
片刻,阶梯到了尽头,一位费南多女孩已早早等候在这。看到两人携手走来,她的职业笑容差点崩开一道裂隙。反应过来后,她再次勾起嘴角,可惜尝试了几次都没勾对地方,看上去仿若神经抽搐。
海珀没注意。他自顾自两指一挥,帅气地展示了通行证。女孩连忙接过,面朝海珀微笑,视线却微微在他身后停驻。
海珀:“前辈,我想去拍卖现场看一看。我们就此别过吧。”
男人:“嗯。”
闻言,他倒退两步,一边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爱心墨镜,一边扬起真挚而热烈的笑容。璨蓝色的眼眸月牙般弯起,海珀朗声道,
“再见,前辈。”
说完,他快速走入了门内,消失不见。
短暂的喧闹随着大门合拢消散。寂静的长廊只剩了女孩和男人。在略显孤寂的氛围中,男人发觉,从始至终,海珀都没有正眼看过他的脸庞。
“哦,察觉到了吗。”
男人抖了抖手腕,视线落在一枚锈黑色的铭章上,骷髅海盗纹饰隐约可见。
维护其他骑士们的尊严,回避不公正,恶意以及欺骗。一句前辈,或许是海珀留给他最后的体面了。
但即使是这样,男人还是慢慢露出了笑容。一个非常温和的,洗去了所有傲慢,嘲讽与偏见,仿佛只由纯粹的宽慰生出的笑容,
“变得厉害了呢,海珀。”他轻轻叹息道。
温和的小领导走了,留下了性格诡谲的大金主,掐着嗓子对没了人八百年的空气说话。女孩感觉自己八卦的神经和作死警报线同时噼里啪啦地卷成麻花,电得她头顶呆毛都直直地竖了起来。
当然,对于一个专业的服务人员来说,再修罗的场面,她都能保持眼瞎和哑巴。正当她挺胸收腹,八颗牙齿专业微笑时,走道尽头卷来一阵小旋风。
人还没到,少年的大嗓门已先轰轰烈烈地炸了两个人的耳朵,
“船长!你怎么那么慢啊!拍卖会都要开始了!”
“知道了,这不是到了吗。”
少年的叫声仿佛什么开关,男人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士官气息立刻消散无踪。只见他一边嫌弃回应着来人,一边揉了揉后颈,松了腰上的劲,站姿顿时像个破布袋般懒懒散散。
高束到脖颈的风衣领被用力扯开,露出半透肉色的低领薄衬衫。几串黄铜项链垂在胸前,在半隐半现的血口黑山羊纹身前叮当作响。
随手将几缕掉落额前的发丝耙到后边,一张水妖般惨白美艳的脸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在女孩一脸“大金主终于变装回正常形态”的和蔼笑容中,图安·罗伯茨仰头打了个哈欠,将长刀随手扔进少年的怀里,又熟稔地锁过他的肩膀,以一种当场暴毙的势头将全身重量压了上去。
“装正经人可真是累死了。”他捏了捏自己的眉间,在少年的怪叫中小声抱怨。
少年用力支着长刀,龇牙咧嘴,“哈?船长,你突发奇想折腾自己的腿,就是为了这?”
“大概是吧。”图安真诚地说,
“只是比起担心自己的腿,我更担心会被五分钟前的自己恶心得三天吃不下饭。”
“哇,有多恶心?”
“听了你可别吐,我刚刚装成了十字军的高官噢。”
少年想了想,用敬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呕——”
……
【H·H:莱恩,十字军退役的士官中,有转行当海盗的吗。】
拒绝了单独的休息室,海珀挑了个观感还行的墙壁,倚靠在一团类似肠子的肉中发信息。
背部触感软乎乎的,想象成棉花之类的话,感觉还不错。
会场人头攒动,以圆环形状层层向下凹陷的厅台被挤得满满当当,只剩了最底层的圆心处没有被占领。一墩小肉柱立在正中央,想必这就是拍卖的展台了。
大厅顶灯层层熄灭,拍卖会即将开始时,第一工作狂莱恩的消息进来了。
【LION:你见过黄鼠狼转行当鸡的吗。】
海珀:“……”
【LION:怎么,查到什么了吗?】
【H·H:没。就是如上所述,我大概遇到了个转行当海盗的十字军前辈。】
【LION:你要是觉得可疑,我用系统帮你查找一下。描述一下他的特征。】
【H·H:蓝色头发,皮肤很白,右腿有伤,手腕挺细的。】
【LION:好奇怪。真希望你是依仗哨兵的视力做出以上精确汇报的。】
【H·H:我超纯洁的!不许污蔑我。】
在这场临时汇报转变为无谓的自证陷进前,海珀率先关掉联络,将目光投向开场有一会的拍卖会中央。
这一细看,他才发现,噼里啪啦说着吉祥话的主持人,竟然正是那一颗展台般的肉柱子。只见那表面一张青紫色的小孩脸咧开尖牙,介绍着顶在柱顶的一把血肉镰刀。
“……参南研究中心的第一研究新品,附加了母星血肉转化的特殊能力,对硅基生物有着恐怖的摧毁能力……烈银弯镰,两百万玫瑰币起拍!”
现场氛围热烈,肉柱话音刚落,加价的声音便此起彼伏。拍卖价格顷刻就被推到了八百万以上,还有继续增长的趋势。
来到拍卖场,他自然不是冲着买东西而来的,而是有着自己的小计划。声名沸腾之际,海珀轻吸一口气,伸手按在了颈椎处。
黑发遮掩下,一颗莹蓝色的鸟眼珠子伏在他的手指间,猝然睁开。
海珀常年在精神海动荡的压力下进行训练。虽然放不出精神体,但对于精神体的掌控能力日益精进,达到了可怖的地步。放眼全国,大抵也无出其右者。
例如此刻,他将精神体的释放体积压缩到极致,只外放了代表侦查视线的一只鸟眼。既能极大降低被其他哨兵和向导发现的几率,还不会对精神海造成很大的负担。
在海珀的指令下,鸟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整个场地便尽数被映射在精神化的视线中。
全场的来客,费南多人员,鼎沸人声,心脏与血液的鼓噪声,纷杂如麻的长短电波,乃至费南多母星的一缕缕神经脉动,浩瀚的信息如海啸般冲入海珀的大脑。
海珀眼眸微合,思绪如迷宫小鼠,在其中寻找着有用之处。
“只要买下了,就能把敌对部落……”
“我告诉你,费南多女孩的滋味可好极了……”
“今天的拍卖可有大的在压轴……”
“老大,S级哨兵的精神体,他们真的送来了!”
S级哨兵!无意探听到重量级的消息,海珀一时大骇,高度专注的意识猝然混乱。就在滑向神游的一瞬间,浩瀚的精神力顺着手腕冲进精神海中,将他拉回了现实世界。
海珀急喘两声,将还剩了最后三分之一的向导素收入怀中,紧接着拿出终端,试图联系希罗多德。
手指微颤,他几次没有按准。正在强定心神时,佩西的通讯请求接了进来。
“小男孩,小希在跟你说悄悄话吗?快提醒他,五分钟过去了,到理理我的时候咯。”
那边亦是人潮喧嚣,而她轻笑娇嗔着,听上去心情甚好,毫无异样。
哨兵与向导精神相连,如果希罗多德遭遇不测,佩西必然痛苦万分。听到佩西没事,海珀跳到嗓子眼的心顿时平复了许多。
费南多星闻名宇宙,S级哨兵在此处或许并不罕见。自己是关心则乱了。
“海珀?”
他赶紧干咳两声,温和地说,
“我在,佩西姐姐。希罗多德将军也没有回复我,大概还在图书馆吧。”
“奥,这个工作狂。”佩西不虞,“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奋了,想卷我?”
海珀微笑,“两位都走到人生和地位的最顶端了。卷不卷的,还是留给我们年轻人吧。”
“……下一样拍品,是加急插入的特殊宝贝!保鲜时期,过时不候!”
就在两人闲聊之际,尖利的报幕声响在海珀的背景中。佩西皱了皱眉头,问,
“你在哪啊,这么吵。”
“我在中心的拍卖会上,来开开眼界……”
话音未落,小孩脸的高声怪叫径直炸响在两人耳边,
“请君观摩,一具S级哨兵肉身!”
佩西音量顿消,海珀愕然转头,全场亦肃然一静。万众瞩目中,一幢血肉之棺被顶层的血口吞吐到台上。交错肋骨层层打开,露出其中一具被十字盘吊的劲瘦身躯。
海珀呼吸一窒,瞳孔瞬间缩至针眼大小,在佩西疑惑又着急的问话中呆立原地。
即使头部被血肉裹挟,让众人看不出面貌,但海珀如何不清楚——
那不是希罗多德将军,又能是何人?!
啊啊啊啊真的要写死啦!(趋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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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图安·罗伯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