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弥音剧团的实习芭蕾舞演员,艾米·布莱恩。今年五十四岁,帝国教徒,人种非向哨,未婚。”
“因为与剧团的芭蕾舞首席艾薇拉·斯特林容貌相似,被选为《战火爱情》芭蕾舞剧的女主角候选。”
一位极夜组成员从无头尸体边站起,挥手弹落指尖的血迹。
即使带着刻印鹰纹的半覆面,仍能从他深邃清澈的黑眼珠中看出他年纪不大。少年身材瘦削,身着鸦黑坎肩,滚金斗篷遮住右臂,让一对直短刀和塞满瓶瓶罐罐的小腰包得以隐藏起来。
“按常规流程,极夜组不会接手这样的案件。”极夜组少年说,
“阿维尔达的名声如晨星般冉冉升起,让很多人忘记了,她其实是一位海盗王的领地,是海盗们换取烈酒和情爱的停泊湾。”
“死亡在这的信众,还不如掉落在半夜花街上的一枚金叶子。后者好歹还有流浪酒鬼会虔诚地躬下身躯。”
极夜组的凶名如同无形的恶犬,全剧团的人自觉地围站在舞台的边缘处,屏气凝神,像一群温顺战栗的羊群。少年视而不见。他将食指与中指并起,抵在额前,对图安行了个海盗礼,
“总而言之,图安船长,小范围的死亡是被允许的。一般来说,这个范围可以把半个中城区都圈进去。”
“不过,两位是极夜组的贵客。如果是你们的意愿,极夜组愿意破例。”
剧院的观众们被遣散,只有那名中年妇女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
她仍坐在角落中,怀中抱着那颗曾与图安面对面的少女头颅,发髻歪散,双目呆滞,神智迷思在无尽的往事中。
海珀陪在她的身边,让她僵直的手指抚摸银灿灿的十字肩章。
听到少年的话,他抬起视线,看向图安。后者站在血泊中,轻轻点头。
于是海珀说:“别担心,女士。以诺尔曼教廷起誓,以玫瑰十字之名,我会为您昭示真相,追回凶手。请回家中接待漂泊的幽魂吧。”
图安则对少年摆手回绝,“不用。这事看起来有些意思,留与我们消遣时间,或许还不错。”
“没问题。既然如此,我就回去啦。”
少年眯起一双眼睛,似乎在笑。他的小斗篷无风自动,有羽毛和萧笛的声音。
“总之,感谢这位倒霉的小姐,让我出了个闲得放屁的勤,还亲眼见到了图安船长。”
“悄悄告诉您,我早就惦记您家船啦。下次您来招募水手,我一定翘班报名。”
图安欣然应允,“好啊。卡塔琳娜的孩子,我最喜欢了。来我船上,给那几个泼猴崽子教教规矩。”
他们踩着血说话,脚边滚着尸体,却更加自如放松。少年的手离开短刀刀柄,交叉插在脑后;图安抬手扶着脖颈,耷拉着眼皮跟小辈打趣。气氛和睦得仿佛回到了海盗们的出生地,一个弥漫着子宫腐臭和骨灰烁石的地方。
围观的人群从战战兢兢到贴着耳朵抱怨脚站的有些麻,没一个敢打扰中间两人的闲扯。最后还是海珀走了过来,站在台下,扣了扣空木地板,
“这位朋友,我想委托你一件事。”他温声说,
“在了结此事之前,请你替我暂且照看那位女士,一位无辜受难的母亲。”
“哦。”少年撇了撇嘴,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但又不想在图安面前落了面子,
“总比出外勤强。”
少年牵着女人走了,看起来更像是在牵一头瘸了腿的老母牛。海珀站回图安身边,两人对视一眼。
海珀:“好。让我们弄清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图安:“赶紧把这里的活人都带走,他们打扰死人说话了。”
……
据后台的场监说,他们在后台看到的情况,跟幕前的观众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提早了几秒钟而已。不然也不会连机械幕布,自动打光和后台配音都来不及反应。
海珀秉承着严谨态度,询问了每个人有关这次事件的供词。
服装小妹:“艾米姐同时也是剧团里的化妆师。今天她好像格外匆忙,给群演配角化妆的时候手都在抖,一结束就匆匆回休息室。不过我们都没在意,以为又是艾薇拉催人了。”
场务小哥:“女主角直到最后一刻才走出休息室。她身穿演出服,脚步一轻一重,还一直捂着脖子,像是落了枕。而且她头发没绾紧,散了半扇,项链也带错了扣。要不是实在没时间了,导演肯定会把她赶回去重新打扮。”
乐队后勤:“艾米本就跟艾薇拉长得像,再加上穿着女主的衣服,大家都没往换了人的方向考虑。或者,大家也不是那么在意,毕竟能上台的才是女主角。”
团长兼老板:“这俩一个是摇钱树,一个是备用摇钱树,我就是把我自己脑袋割了,也不会害她们两个啊!”
门票小哥:“所以……艾薇拉到底去哪了?”
据说,艾米的脑袋出其不意地掉了下来,就像俯身时卡片从身前的口袋中滑出一般顺滑。
既然如此,他们在幕前听到的,最开始的的溅水声,就是当时艾米的脑袋错开脖颈而飞溅的第一层片状血。这件事的确是当场发生的。
但尸体很奇怪。以普通人种的身体特性而言,在掉了头后,尸体应当无法再保持那样高难度的谢礼动作,而是直接瘫倒在地。
换言之,必定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她。
在剧团的几个大汉试图将中了邪般的艾米放置在地时,才发现她浑身的关节被卸去,肌肉僵硬扁平,已经是全身尸僵的状态。
而这时,离她的脑袋当众掉下,刚刚过去10分钟。而全身尸僵一般出现在人死后的4-6个小时之内。
为此,图安遣散了所有人,紧贴着她的尸体轮廓走了两圈。
很快,随着鲜血溅上他的漆皮马靴上的,还有一条条细若无物的软丝。
这丝极软极易断,跟蜘蛛丝没什么两样,只有在特定的精神力影响下,才会展现出钢铁般的硬度。
图安认得这玩意。这是傀儡科人天生的傀儡丝,用来将离魂的自己和躯体捆绑在一起,形成灵肉合一的正常人状态。
傀儡丝有穿越时空的特性,因此操纵者不一定就在剧院中。但只要顺着这丝,就能通过精神力痕迹找到操控它的人。图安将傀儡丝收起。
此外,一只纸一般薄的便携通讯被夹在她的鱼骨内衣里。
当他随手打开便携通讯时,海珀走回来,带来了一只遗落在休息室的通讯。
“这是艾薇拉的。”他严肃地说。
对于年轻一代来说,人丢了通讯也丢了,还有离家出走或独自出门玩的可能性。但若是人丢了通讯却在,大抵是有大事发生了。
“通讯被格式化,只在待编辑区里留下一条勒索信息。”
“信里以艾薇拉的清白和性命为要挟,要求剧团取消今晚的芭蕾舞公映,并提供一亿玫瑰币的赎金。”
他转过通讯,一个黄色标识出现在偌大繁密的阿维尔达地图上,并以3d的视角,显示在最低层的某个区域中。
“要求面交无主兑换码。交易地点是下城区花街,时间是——今天午夜。”
离午夜还有些时间,足够他们去现场会一会人。不过再此之前,图安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
他将便携通讯扔到海珀怀里。后者低头一看,只见那巴掌大的屏幕上,赫然写着与艾薇拉通讯里一模一样的勒索词!
“这让我想到了句来自上一代海盗们的名言。”图安说,
“死亡本身无趣,却是人们唯一的娱乐。”
……
在他们动身前往下城区时,第四军军舰上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事故。
起因是后勤组的罗宾少将不给异蛇和蝙蝠准备饭菜。
在两人追到食堂,当面向罗宾讨说法时,这个满脸络腮胡的黑脸大汉在一众第四军军官的簇拥下大声回复道,
“你们不是靠吃人的尸体,喝腥臭的空气就能活下来吗,怎么还需要我们这正常人的吃食。”
这句话召来了满堂男人们的哄笑。
若是放在寻常的语境下,这或许还算得上对海盗的赞扬。这位罗宾上将很明显仔细斟酌过今天的发难。
午餐环节,氛围轻松的食堂,人多势众的同党集结,一个可以用失误糊弄的下马威,以及借着笑话掩盖的鄙夷奚落。
蝙蝠的眼睛烧得通红。一时间,他的脑子里没有计划,只想弄死这个脑子浆糊的男人,并当众嚼烂他的喉管和肺。
可身边的异蛇拦下了他。此刻,两人的镇静似乎换了脑子。
他甚至上前一步,错在同伴身前,替他挡住了来自整个食堂的针锋相对。
蝙蝠的暴怒为欢乐的食堂又泼上了一层油。士官们在焦香的猪肉和蔬菜沙拉间狂笑,手舞足蹈,相互模拟撕咬着对方的手臂和脸。
在这样的闹剧中,异蛇从始至终手揣裤兜,叉着腿站在自家向导面前,微微歪头,面色平静得仿佛在看拙劣马戏。
流水的嘲讽嬉闹划过沉底的顽石。在他镜子般的眼珠前,耍猴的士官们渐渐平息。对小辈的嬉闹,对野蛮者的嘲弄也如浮沫般消散,留下的是敌视和冷漠。
静默中,罗宾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在熊一般魁梧的他面前,两人小得像松鼠。他居高临下地说,
“今天只是一个教训。请你们记住,你们是海珀的客人,却不是第四军的客人。”
“第四军不欢迎你们。”
异蛇翻着白眼觑他。忽然,一阵精神力波动从他身上散开。他的精神体,洋裙小女孩糯糯凭空出现在他的肩膀。
蝙蝠在他身后,左手扶上他的右肩,作战使用的精神力已准备就绪。
外放精神体,无异于战前挑衅。在异蛇的精神力扩散的一瞬间,食堂内的哨兵向导霍然起身,数十只精神体盘踞在食堂半空,散发出骇人的威压。
但两个少年动都没动。在罗宾上将阴沉凝重的视线中,坐在异蛇肩膀上的小女孩忽然咯咯笑了出来。
“哥哥,哥哥!”她拍起自己的小手掌,
“他们好弱呀,他们好弱呀!”
孩童天真的笑声回荡在屋内。所有人的瞳孔骇然紧缩。
而在这被所有帝国向哨视为跨越了陷落线,人类意识主权被精神体意识主权控制的恐怖一幕中,异蛇却抿起一丝笑容,反手拍了拍女孩的头。
“别生气,糯糯。”他轻声哄道,像在哼睡眠曲,
“都过去了。”
于是糯糯落在他曲起的手臂里,埋着脸不说话。抱着小女孩,他的视线回到食堂中。
“我没有生气,是因为你说的没有错。”
厄歌德那号成员中的最高战力,身负独立意识精神体的超S级哨兵,异蛇淡淡说到,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你们撤离驻地逃命后,是靠吃了我妹妹活下来的。”
精彩的一章!(自豪自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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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绑架下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