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桉眉头微挑,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她,静待下文。
但洛念安的思绪又飘走了,不知何时才能飘回来。
易桉见她发呆,轻轻笑了笑,动手将锅中的菜盛出,放置一边。而后抱臂倚在桌边,耐心等待。
洛念安眼眸一转,对上他的视线,思绪瞬间回笼:“抱歉。”
“没关系。”易桉笑着,问道,“先吃饭吗?”
“好啊。”洛念安站起身,想要去端菜,手腕却被人握住。
她抬眸,易桉道:“我们坐下等着就好。”
说着,他轻轻拉着洛念安往出走。
席间并没有人先开口说话,饭后,易桉带着她去了一处地方。
前面是深不见底的崖谷,圆月挂在崖边,仿佛伸手就能触到。
洛念安也真的伸手去触了,只是并没有碰到:“今日是十五吗?”
“嗯。”易桉点头。
他们在崖边席地而坐,洛念安身下垫着易桉的披风。她望着眼前的月亮,喃喃道:“圆月,太阴,太阴仙。”
她说着,笑着扭头看向身侧之人。
易桉也轻声笑了笑,望着她,眸光映照着清冷的月光。
洛念安好奇问道:“传言你总是在月圆之时出现,为何?”
易桉双臂支在身后,屈起一条腿,低声道:“心情好,满月会为我带来祥瑞。”
“原来如此。”洛念安笑了笑,停顿片刻,她又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嗯,”易桉道,“心情不好时会来,这里月色很好。”
“是啊。”洛念安抱着双膝,她能明白易桉带她来此处的目的。空气静默片刻,她轻声道:“跟着师父学武时,我常常鸡鸣时起,练到月至中空。”
易桉道:“姐姐这样用功,难怪实力超群。”
洛念安笑了笑,又道:“我师父十分严格,每月月末我都要与她比试一番,若她觉得我此月毫无进步,会罚我的。”
易桉望她:“罚的很重?”
洛念安看过去:“对啊,那时我最怕的就是每月与她比试的时候。”她又转而看向天上的满月,“但是师父对我很好,那时我独自一人在人间,成日漫无目的地瞎走,无处可去,是她收留了我,不仅带我修行,还照顾我的衣食起居,无微不至。其实我一开始也是练剑的,后来师父说我不适合用剑,更适合用枪,她便教我使枪,龙吟也是她赠与我的。她真的教会了我许多。可惜,”她顿了顿,语气又透着哀伤,“我总是固执己见,不听劝告。”
......
“师父,为何不救?那可是几十条人命啊!”洛念安长发高高束起,垂至腰间。她一手握紧龙吟立在地上,一手叉腰,颇有些气势汹汹。
她的师父端坐在案边,闻言看向她:“她们的命她们父母都不在意,何时又轮到我们去在意?”
洛念安蹙眉,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那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些无辜女子落入虎口?”
师父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安儿,人各有命。她们命数如此,你擅自干预,会被因果反噬的你清楚吗?”
“我不怕!”洛念安转身欲往门外走,“有什么报应尽数落在我身上就是,但是现在,我不能看着她们白白送死。”
......
洛念安道:“我与师父云游至那处地界,听闻当地山贼横行霸道,常常抢劫路过商队。那些商人为了让自己的货物顺利通过,竟花低价从山下村民家中买来女子,送给那些山贼示好。我们得知有大商户竟一次性送去二十二位,我怜悯那些可怜女子,更对这种行为气愤不已。于是,我不听师父劝阻,带着龙吟闯进山贼的老巢。”
易桉问道:“最后救下来了吗?”
洛念安点头,沉默片刻,道:“救下来了。”
易桉道:“那便好。”
洛念安扯了扯唇角,继续道:“我自以为自己在做好事,做正确的事,我不信我会因此遭到报应,可是报应真的来了。来就来吧,我本也不怕,反正我又死不了,但是我没想到,我的师父,替我挡下了这场报应。”她说着,忽然陷入沉默,许久,才缓声道,“那些村民觉得我挡了他们的财路,便要报复我。那日晨起,我如往常一般到山间林中练功,待我晌午回去,便看见我师父......的尸体,躺在院中。”
她蜷紧自己的身体,下半张脸埋在臂弯之中。
背后覆上来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她。
易桉的声音和他的动作一样轻柔:“按姐姐所说,尊师的武功应在姐姐之上,又为何会葬身于山间村民之手?”
“师父善卜算,重因果。我跟在她身边五年,她靠卜算养活了我五年。这五年间,我仗着自己有几分本领,到处多管闲事。”洛念安顿了顿,继续道,“她每每都劝我,不要干预他人因果,我每次都不听,也从来没有什么报应找上我。直到有一日,我在师父的遗物中发现一张信纸,上面写着……她算到过往的因果反噬会聚成一道大劫落在我身上,她早已想好替我挡下。”
......
“安儿,为师身死之日,即劫难破解之时,无需因此自责难过。”
“吾孑然一身,唯有你在身旁尚享天伦之乐。吾此生别无他愿,惟愿吾徒岁岁平安。”
往后的许多年,洛念安都活在永无止尽的悔恨、痛苦、自责之中,她想杀了那些害死她师父的人,又觉得她最该杀死的,应该是她自己。
......
“是我的错。”
一阵微风吹过,吹落了洛念安蓄满眼眶的泪水。
“是我死性不改,害死了我的师父。”
“错的是那些山野刁民,不是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洛念安摇了摇头,眼中落下的泪水更多。
易桉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我就知,你会如此。”
洛念安微微一怔,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了。
“姐姐到底错在哪里?”易桉坐直身子,微微弯腰探过去看着她:“错在救下那些女子吗?”
洛念安愣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易桉望着她,无比认真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既无错,何谈报应?该遭报应是那些真正做错事的人,该痛苦该自责的也是他们。姐姐,不应该是你。”
“可是……”洛念安缓声道,“我的师父的确因我而死啊。”
她抬眼看着易桉,他就坐在她身旁,宽大的手掌还覆在她的后背上。此刻,堆积了几百年的情绪仿佛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宣泄口,一瞬间,那日的无措、害怕、委屈、自责还有钻心蚀骨的痛苦通通一涌而出,如同她开了闸的泪水。不知是什么推着她,让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猛地扑上前去,双手紧紧攀住易桉的肩膀,埋首在他身前嚎啕大哭。
“她去世时身上没有一处好的地方……没有一处……满身满地都是血……都是血啊……她肯定很疼……她一定疼死了吧……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她……”
易桉面色紧绷,一语不发,只一味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
“我看你根骨奇佳,不如跟着我习武,我必授你毕生所学。”
“当真?”
“自是当真,你可愿意?”
“当然愿意!徒儿拜见师父。”
“天气冷了,为师为你缝制了一件新衣,你试试,合不合身?”
“合身的,我太喜欢了,谢谢师父!”
“怎地这么不小心?为师看看,疼坏了吧?”
“不疼的师父,小伤而已,没事的。”
“慢些吃,锅里还有呢,为师去给你盛。”
“好,我练功实在是太饿了,我还要吃一大碗!”
“安儿又长大了一岁,许个愿吧,为师听听能不能替你实现。”
“那我就许愿……永远陪在师父身边!”
……
“所以,当我发现他的招式与我师父有些相像时,很震惊。”
“震惊到剑悬于头顶三寸之处而不动?”
洛念安愣了愣,侧眸看向易桉,无奈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易桉道:“太危险了。”
洛念安眨了眨眼:“天帝又不会真的伤到我。”
易桉却道:“这谁知道。”
洛念安一怔:“啊?”
易桉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无论对方是谁,都不可大意。”
洛念安点点头,回归正题道:“所以这是巧合吗?”
易桉垂眸,似乎思忖了片刻,才道:“尊师应非独创一派,天帝也是。”
洛念安明白他的意思,说到底大家都是从别处学的,至于会不会学到一样的东西,谁又说得准。
“还有一点,”洛念安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总觉得天帝他似乎不是用剑之人。”
易桉扬眉:“我为何不信?姐姐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洛念安愣了一下,看向他,又垂下眸道:“我很认真在说的。”
易桉弯唇笑道:“我也很认真在说啊。”
洛念安的下半张脸又重新埋进臂弯里。
易桉轻笑了几声,又正色道:“我没跟他打过,他具体用什么法器,我不太清楚。”
洛念安抬起头道:“他的法器是剑没错。”说着,她蹙了蹙眉,“但我总觉得有些别扭,也说不出哪里别扭。”
易桉笑了笑:“姐姐觉得他剑使得不好?”
洛念安连忙摇头:“不不不,使得很好不错。反正就是……也许是他许久没拔剑了,有些生疏,以他的实力,估计很少有能让他拔剑的时候吧。”
易桉哈哈笑了几声,然后道:“天帝在神话里待久了,第一次听姐姐这样评价他,真是有趣。”顿了顿,他继续道,“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年纪大了,不中用,也该退下那个位子,给姐姐坐。”
闻言洛念安几乎是大惊失色,她连连摇头,胡乱摆手:“不不不不不不……”
易桉看向她:“姐姐何须如此谦虚,如今神界除了你,还有谁有本事坐上那个位子?不给你,我就打上去。”
洛念安眼睛睁得更大了,双手慌忙握住易桉的小臂,连声道:“别别别,别打别打,别人不坐,当然我也不坐,天帝如今坐在那挺好的,挺好的。”
这章有点难写[化了]作者自己写这章写哭了谁敢信[爆哭](其实根本无人在意啊[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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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与君夜话念故人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