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事王侯 第60章 风起云涌（四）

说起与这李肃林，谢玄度跟他之间还真谈不上有什么大仇大怨。

这位李肃林，表字松声，号“清净居士”。

他本是李家某一脉旁支的私生子，自幼长在民间，因天生具有灵根仙骨，自修自炼，也习得一些浅薄的剑术与符阵学问，在他所在的那个什么什么梨花村一带小有名气，但要跟大仙府大世家的公子相比，便是很不入流了。

长大以后，李肃林出门游历，帮着百姓除妖降魔，行过不少善事，最重要的是他做这些好事，分文不取。

要知道各大世家能够延续香火、繁荣鼎盛，全凭仙府中的百姓供奉税赋。若是民间出了难缠的邪魔，百姓想请世家子弟出面收服，也需得花一些银钱才能请动。

李肃林一钱不受，自然显得高义，又因之后，他在剑阁仙府降服过一头作恶无数的赤龙，在众人面前显露了一手精湛的剑术，因此很得百姓们拥戴。

那些穷人家，抑或着不愿在除魔除祟一事上耗费钱财的人常常请李肃林去做事，是以不到一年的工夫，他就在民间声名鹊起。

李肃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从不跟人避讳自己姓李这件事，只要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李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只因生母出身低微，不被李家认可。

很多人都可怜他凄苦的身世，有说要替他主持公道，要求李家一定让他认祖归宗的；也有骂李家有眼无珠，让李肃林回去也是埋没人杰，不如就做一介散修，乐得逍遥自在。

不过李家人对这个李肃林不怎么在乎，一直没有理会他，渐渐的，也就没多少人再提起他了。

再后来，修真界的人又一次听说李肃林这个名字，全凭一句“千里明月，万壑松声”。

此句出自修真界三年一度的风云榜。

风云榜的评定者乃是修真界的老前辈“问世老人”，问世老人年轻时喜好打抱不平，在世上留有侠名，加之修为深厚，就连五大仙府都肯卖他一个人情面子，可见此人颇具威望。

问世老人上了年纪以后，五大仙府常常请他去本家做客，求他指点门下弟子。因所见后辈之多，他便时常评价谁家某某的天资不凡、谁家某某的品德过人，久而久之，便衍生了一个风云榜出来。

风云榜三年一度，由问世老人列一列近些年修真界中的后起新秀，意在令晚辈后生以他们为楷模，以此作为激励。

那年问世老人评定了一句“千里明月，万壑松声”，至于这前半句“千里明月”，众人都明白，亦在意料之中，指的便是谢家大公子谢玄度谢明郎，至于“万壑松声”却不知是谁了。

直至有人指出李肃林的表字便合了“松声”二字，世人才知与谢玄度齐名的人正是李肃林。

那时的谢玄度贵为谢家的大公子，不仅身份尊贵，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放眼整个修真界都罕逢敌手，可谓是风头无两、举世无双。

他们见问世老人竟将李肃林与谢玄度放在一起相比，岂能不好奇这李肃林究竟是何许人也？

后来经好事者四处探访，得知李肃林这些年一直在民间为百姓斩妖除魔，而且从不贪图名利，不肯收取一分一毫的银钱。此事一经传开，人人都对李肃林的高风亮节肃然起敬。

又听说李肃林因从不收取报酬，一度穷困潦倒、生活拮据，不少名门望族不愿好人落难，便延请李肃林为座上之宾，时不时奉以千金，使他衣食无忧，更有甚者为他置办了一处仙苑洞天，供他修行居住。

正因名声在外，李肃林虽不立门户，座下却有不少信徒。李肃林号“清净居士”，所居的仙苑洞天叫清净居，这些信徒依着清净居而住，与李肃林以朋友相称。

这些人时常解囊资助于李肃林，给的虽都不是些大数目，但因信徒众多，慢慢地也让他累了不少钱财。

谢玄度一开始对这位李肃林很是好奇，一听闻他剑法精湛，本有意结交，只是后来出了一档子事，令谢玄度有些不太喜欢这个人。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着实不小。

花间仙府有座杜鹃城，城中有户吴姓的穷苦人家，家中男人病故，只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孩子乳名小洛，寡妇铁氏。

杜鹃城中有一阵子闹鬼祟，鬼祟声如婴儿啼哭，也称作“小儿婴”。

这小儿婴以摄入小孩的精魄为生，吴小洛夜里打着灯笼跑出去玩，不想给小儿婴捉住，被它吃掉了三魂六魄。

其实这小儿婴法力不高，也是司空见惯的邪祟了。

民间孩童早夭，十有三四都会化作小儿婴，有的无害，在家中徘徊七日也便往生轮回去了；有的怨气深些，就会去残害阳间的其他孩童。

要治小儿婴不难，只需捉来它，用锁魂链捆住，从它肚子中取回三魂六魄，再将魂魄移回受害的孩子体内，方可相安无事。

小儿婴也不必杀，毕竟生前都是孩子，做一场超度的法事驱了他的邪性，直接放生，等它不再留恋世间自会离去。

这法子别说是谢玄度，就连谢家的外门弟子都知道。

奈何吴家过于贫苦，拿不出报酬去请仙府弟子出山。

寡母铁氏从别人口中听闻李肃林有一手捉妖的好本事，且分文不受，便请了他来帮忙救一救自己的儿子。

当时谢玄度就在杜鹃城中游湖赏花，知晓此事后，本打算顺手帮了吴家这个忙，一听说那寡母已经请来李肃林，他也不好再出面。

没想到七日后，这寡母铁氏竟抱着小洛来到谢家鸣冤。

原来是李肃林一时失手，取魂魄时少取了三魂，只余下六魄还给了小洛，致使这孩子虽还算活着，却没了神识。

铁氏已经死了丈夫，身边只剩下这个孩子，乃是她唯一的念想，现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活死人，这让她如何经受得起？

眼见铁氏哭得可怜，谢玄度想着还是救人要紧，立即派了自家师弟去李肃林的清净居拜访，想问一问那小儿婴的去处，看看可否能再招回来，取了小洛剩下的三魂，谁料他们却吃了一碗闭门羹。

李肃林不肯见人，是因铁氏将此事闹到了谢家面前，一传十、十传百，致使他多年清名受损。

以前他声名鹊起时，就有不少人暗中以为他修为浅薄，配不上风云榜的评定，如今闹出这样一桩事，不少人出来斥他并不如传言中的那般厉害，怎配与谢大公子相较？

李肃林心中自有万分委屈，已决定不再出山，也不再理会天下不平之事。

期间谢玄度一直在杜鹃城寻找那只小儿婴的下落，多日不曾休息，这厢听师弟回道李肃林已决意闭关，不打算回来料理这副烂摊子了，当即急道：“谁管他以后出山还是不出山，先将吴家的事平了再说！去，就说我谢玄度再请一次，倘若他还不来，我便要亲自登门拜访了！”

李肃林不再出山一事，自也惹恼了他门下的信徒。

那些人跑到杜鹃城吴家，指责那寡母铁氏：“我们公子慈悲为怀，素来最好行侠仗义，眼见你们有难，这才不远千里前来襄助，自始至终未曾要过你一分银钱，没有我们公子，你那小儿也该死了，现在还能活着，已是你的福分！贱女人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敢对我家公子多有苛责，泼妇一般去谢家大吵大闹，伤了他的名声，更寒了他的仁心！”

“你可知因你一人，往后多少人都得不到他的帮助了？！”

“倘若人人都如你这般，升米恩、斗米仇，还有人敢做好事么？天理何存！公道何在！”

往后诸日，陆续有人来吴家家门外大骂。同村的人听得多了，也对这寡母铁氏多有怨言，认为李肃林既然未收钱财，铁氏就不该忘恩负义，将此事闹得这样难堪。

这一句一句辱骂如同刀子一般扎在铁氏的心上，她眼见小儿子救治无望，自己又被人唾弃，悲愤之下，竟狠心扼死了小洛，而后悬梁自尽。

谢玄度带着师弟们在外找了半个多月，才从距离杜鹃城八百里的野林子中找到那只小儿婴，取了小洛的三魂回来，谁成想回到杜鹃城，见到的却是一大一小两具尸体。

谢玄度想到那小儿婴的背上还残存着李肃林施法后的咒印，谢家有一门觅踪术，能循着这咒印找到小儿婴所在，倘若李肃林肯帮忙，自己本不必费那么大的工夫，早些取了小洛的魂魄回来，也不至于酿成如此悲剧。

他心中窝起一团火，提了剑想去李肃林的清净居找他，却给谢断江拦下。

谢断江反问道：“你去做什么？杀他？你可有杀他的理由？”

谢玄度一时语塞，有些回答不上来。

小洛之死乃小儿婴作怪，铁氏则是自尽，李肃林不过是好心办坏事，与他们的死似乎并不相干，谢玄度又有什么资格找李肃林的不是？

有谢断江拦着，他最终没能去成。

不久之后，有人还拿吴家的事叱骂李肃林，说他纵容门下弟子逼迫孤儿寡母自尽。

清净居的那些人也反驳道：“谁逼着她自尽了？许她到处骂李公子，不许我们骂她么？说她一两句就要自尽，照她这样，我们李公子才是第一个要自尽的人！”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各方声音争论不休，李肃林却一直将自己关在清净居中，避世不出，久而久之，此事也被人逐渐淡忘了去。

经此一事，谢玄度懒了跟李肃林结交的心思。

后来就是在那年的八方大宴上，谢玄度醉后口出狂言，讲自己未来的眷侣必然要是人中龙凤云云，也不知怎么接的话，席间有人提了一嘴李肃林，再说起那句“千里明月，万壑松声”的评判。

谢玄度当年恃才傲物，爱憎分明，听到这句评判，浑笑道：“李肃林又是哪号人物，怎配与我齐名？在这一句什么月啊松的评判之前，你听说过他的名字么？你呢？反正我没听说。我瞧这世上只有无名之辈才会想着自己与这个齐名、与那个齐名。谢玄度只是谢玄度，无需这些个虚头巴脑的名号累身。”

有处笔误，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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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风起云涌（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