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墟群山环绕,古树绵密,遮天蔽日,阳光难以透过树叶照进林子,这里瘴雾弥漫,阴森潮湿。朱砂村掩在灵墟深处,不过选址颇为聪明,落座山腰,三面悬空,南面临山。
即便如此,一天中大概只有正午时分村里的云雾才会慢慢褪去,得以窥见日光,待到申时,大雾渐起,村里就变回原样,昏昏暗暗了,就像你们那里阴天傍晚一样。】
【要不是辟了这一方天地出来,在这里,你可能连阳光都见不到,村外危险重重,你行事自己看着来,切莫莽撞,没有把握的事最好不要去做。】
你的作用就是做个导游?练寒星问它。
【才没有!很多事情我有心帮你,但是不能说,我们也是有禁令的】
练寒星走在斜坡小道上,开始正视眼前这个她即将开启短居模式的村落。
雪后初晴,屋檐覆雪,枯枝投影,房屋瓦舍错落有致,石板路上白茫一片,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嘎吱的回响。远处金色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翻涌的云海上,抛开背景来说,确实山色如画。
她吸了一口气:“村里应当做过什么措施,类似隔绝的阵法吧,不过还是能闻到一点瘴气,味道很淡。”
她侧头眯眼,程见雪的隔壁住着一对夫妇,院门大开,院子不大,里面有棵树,树下有个躺椅,男人躺躺椅上休憩,椅子边放了双脚带黄泥的皂靴。妇人小腹微隆,正在杀鸡,杀得是只老母鸡,刀磨得锋利,一刀剖腹划开,利索地处理内脏。
老母鸡腹中不少鸡蛋,她不舍得扔,将鸡蛋上连着的红得发紫的筋膜小心撕开,蛋黄放入一旁备好的碗中。一个、两个、三个、她每剥好一个,就要念出数字,欣喜不已。旁边睡觉的男人朝她扔了一只皂靴大吼一声吵死了,她很快闭了嘴。
越剥鸡蛋越多,密密麻麻塞满腹腔,妇人捂嘴无声大笑,眼中欣喜连着贪婪,下手更快、鸡蛋上连着的筋膜像是会繁殖。越来越多、越来越长,颜色发黑,慢慢长成密密麻麻的黑色线虫,从老母鸡的腹腔中、眼睛里、鸡嘴里、每一个毛囊涌出,在老母鸡身上、地上疯狂蠕动,翻涌,扭在一起,密密麻麻,跟扯乱的黑色线团一样。
妇人吓得跌坐在地,往后爬去,慌忙左右齐下扇自己几个耳光,又揉了揉眼睛,手上还残留着一小截线虫,像被斩断的细小蚯蚓,被带到眼皮上翻滚。
不是梦,是真的,她很快崩溃捂住耳朵闭眼大声尖叫。
好臭的味道。
味道很浅,是从这家传出来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放坏了。练寒星手指微动,指尖有细小灵力涌动,她抬起指尖,茫然了一会。
这完全是她下意识的动作,做起来无比娴熟,好似重复过千百次一样。
所以——是这具身体会驾驭灵力?
她指尖朝那院中轻指,一团团黑色线虫便已销声匿迹,她拧着眉转身离开。
男人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吵醒,睡眼惺忪生起怒火,妇人躲到他身后指着老母鸡大声哭泣,男人走上前去,见老母鸡腹腔空空,旁边的碗里不多不少,正好三个鸡蛋。
他转头就要骂妇人,却见她两颊都是巴掌印,将将出口的咒骂又收回腹中,拿起菜刀笃笃笃三两下就把老母鸡剁碎切块,边剁还要边啰里八嗦:“叫叫叫,就知道大惊小怪,杀只鸡也能吓到,干脆躺床上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好了,生个孩子就娇贵成这样!”
已经走远的练寒星依旧能听到他的大呼小叫声,她置若罔闻。放眼望去,这里好像家家都有个院子。
就比如面前的院子里就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躲在猪圈里神情癫狂大吼大叫,双手一直往前对着空气抓着什么,但仔细一看又发现什么都没有,显然是已经疯了。女人看到练寒星还楞了一下,朝着她的方向嘿嘿笑着虚空挠了两爪
继续往前走,依次是院门口立了个和人等身的窄头大陶罐,罐口一个脑袋将将探出,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神色痛苦,看起来好像刚哭过一场,此时正仰着脖子往下面看什么,见到她这个陌生人还有些好奇。
奇怪,她又闻到了臭味,这次是从陶罐家传来的。
旁边一条小溪,小溪就真的字面意义上的小,大约只有一米宽。三五个妇人趁着天气晴好在溪边浣衣,里面还掺了个汉子拿着棒槌使劲拍打衣服,几人面带笑颜正高谈论阔。
为首的妇人问男人:“老高,你家媳妇怎么三天两头疯一次呢?实在不行找村长给看看能不能治?这老让你洗衣服做饭也不是个办法呀。”
另一个妇人把衣服往水里一抛,衣裙在水里展开,沉浮,像鱼尾一样游动,她将衣裙提起利索一拧,水淅淅沥沥滴下来,笑着说道:“要我说呀,春兰是个有福气的,你看看整个村子,还有哪个年轻人能像她一样不用干活,吃饱了就顾着自己玩,老高可宝贝着呢。别说,我都羡慕了。”
众人哈哈大笑,叫老高的男人许是被揶揄多了,只是轻轻一笑,提起桶来对这几人说道:“几位姐姐,我好了,就先走了”又迎来一声声哄笑。
老高侧身跨步欲上坡回家,昂首却见毫不避讳直勾勾盯她们的练寒星,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他顿了顿,朝她微笑颔首就离开了。
练寒星礼节性点了点头,随后收回视线,踏步离开。
身旁的房子往后移动,她一一扫过,看似粗略却已铭记于心。
训斥孩子的母亲、浑身是泥巴的孩子、和稀泥的父亲,间壁门槛上抽烟瞧热闹的独居老人······
环顾四周已快到尽头,前方山川耸立,雾气扑面而来,一群人挡住前路,围成圈不知道在看什么,一层又一层,又是小孩子的惊呼声又是几人的争执声传来。
练寒星想要走近,却感觉到人群中冲天的臭味,她如同晴天霹雳,该不会伤好了的代价是鼻子坏了吧?只好止步就地俯视。
远处村长姗姗来迟,前面一个佣人踉踉跄跄,这个时候了,竟还不忘带着他的猫。佣人朝人群挥手大声呼喊:“村长来了!村长来了!”那声音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的人群如潮涌般往旁边挤去纷纷扬扬为村长辟出一条新路。
中间站了三个汉子和一个五十来岁的阿婆,阿婆看着有些威猛。地上躺着条一丈长的鲤鱼不停扑腾,眼见着就要窒息而死了 ,旁边正好一个木桶,不知道是谁一大早跑去接的山泉水,见着热闹提着桶就跑来凑近看了。
几个小孩蹲在木桶旁边,偷偷把手伸进去一点一点掬水捧到鲤鱼嘴边,鲤鱼嘴巴一张一合,也没人注意这几小孩,或许早就看到了只是懒得管而已。
得益于赵云蜺的威信,让练寒星得以见到话题中心,她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条鱼。
嗯……真是好大一条鱼。
能钓到它,也是厉害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勇士干的。
她在心里默默竖起大拇指,然后打量起了围观群众。
嘿!程安那臭小子竟然也蹲在里面,这么短的时间里程见雪就重新做好一桌菜了?
其他的人大多数都是在惊讶居然还会有这么大的鲤鱼凑个热闹,小部分人脸上有妒意,她仔细看了看,都是几个年轻男人,眉间有红痣。
地下那群蹲着的小男孩也有红痣,再看看里面的那群人,男的眉间都有红痣。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一路走来,除了老高和程见雪,其他男的眉间都有红痣。
这是这个村子里的传统吗?男子都生有红痣,老高没有是因为他是外来户?她决定后面仔细瞧瞧老高会不会被村里孤立。
赵云蜺气喘吁吁,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他的猫看到练寒星趁他不注意从身上跳下来,吓了赵云蜺一跳,抬眼一望原来是练寒星在前面,咧着嘴招了招手就慢慢悠悠往人群中心走去。
那玄猫撒着欢子一扭一扭蹦跶过来围着练寒星转圈圈,尾巴翘得老高,练寒星蹲下伸出右手,玄猫从她手臂爬到肩上蹭她的脖子,动作轻盈又欢快,她眯了眯眼睛。
“猫不是对鱼感兴趣吗?”练寒星耸了耸右肩。
“喵呜!”
这只不敢碰! 玄猫朝她叫了声。
练寒星轻笑,“不吃是对的,那可不是你这等小猫能碰的。”
“现在,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村长站在鲤鱼旁边,抬高声音问道。
“我知道我知道!李行俩兄弟偷偷跟着夏婆婆去了龙潭,看夏婆婆钓了只大鱼就跑去抢,现在还没分明白呢!”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抢先回答,被赵行俩兄弟瞪了瞪。
他后面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用手肘顶了他的背一下,他毫无自觉并反唇质问:“娘你干嘛顶我!”
他娘翻了个白眼,蠢材!没看见人家都快把你瞪出花来了吗?
“赵行赵路,你们少瞪小多了,还不是你们平时懒得要死不爱出门打猎,现在家里没粮想起来了,跟一个老太太抢要脸不要!”另一个青年在人群里响应这个叫小多的青年。
“就是就是!人家夏婆婆不跟你计较而已,鱼是人家钓的,赶紧还给人家吧!”
人群中此起彼伏:“对啊对啊!”
“要我看都不用分了,夏婆婆直接把它扛回去得了,用得着麻烦村长吗?”
“夏婆婆一个人扛得动吗?”一个小孩好奇问道。
有个妇人哈哈大笑:“你夏婆婆是猎人出生,打小山里长大,什么猎物没见过?可不要因为人家年纪大就小看她呦。”
说到这里众人心思就活络起来了,这鱼赵行俩兄弟必然是拿不走的,老太太是个倔脾气,她不想给的谁都别想从她身上抢走,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这一丈长的鲤鱼可是头一回见,找她换物没准能换上一块吃上一吃?
于是四周再次七嘴八舌:“夏师傅,您这两天不是咳嗽吗?我家之前晒了点梦兰草,跟您交换半斤鲤鱼肉行吗?”
“好你个小子!竟然把我的话抢先说了,夏师傅,我家多晒了快腊肉,块头还行,也跟您换半斤!”
“我有鹿皮!换八两!”
“少来!你家的鹿皮就是上次跟夏师傅换的!”
“我要两斤!”
“我要……”
眼见话题完全被带偏,赵云蜺咳了一声,喊了声肃静,周遭霎时安静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转身对这夏婆婆恭恭敬敬:“夏师傅,您来说。”
夏婆婆头发花白,看起来却挺年轻,身子高大,挺拔健朗,遒劲有力,五十多岁的年纪双目依旧如鹰隼般锐利,胸前挂着俩麻花辫,背扛大弓腰挂长刀,这两样看起来就很重,她却腰背挺直,好似无物般轻松。
咦?这个夏婆婆好生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练寒星有些愣神。
是在哪儿见过呢?
哪知她这才瞄到夏婆婆,对方的视线就穿越人群,一眼定在她身上,目光犀利将她扫视了一遍才旁若无人般移开了视线。
练寒星面不改色移开目光,心底冷汗涔涔:不愧是猎人的眼神,险些把她当猎物了。
夏婆婆双目和嘴皆如电般慑人:“鱼——我钓的,有意见?”
她斜视赵行两兄弟:“你俩刚刚那段我就当放了个屁就过去了,这鱼我要拿走。”
“夏婆婆真是好说话啊。”人群中有人感慨。
练寒星没忍住笑了,所以婆婆平时的脾气是有多臭啊。
“你放屁!什么叫你先看见 !分明是我们一起看见的,这鱼我们兄弟俩一起扛回来的,你说带走就带走?”赵路怒目而视指着夏婆婆鼻子就要骂,“别人怕你老子可不怕你,要不是看你一把年纪我早就动手了!”
夏婆婆看也不看他,骤然间抓住指着她的这只手指反手一折,对面传来惨叫,弓着腰抓着手颤抖着险些就要哭出来,那只手指已经被折断了。
赵行见弟弟受伤,抽出绑在后腰的弯刀就要找夏婆婆算帐,赵云蜺双手拢在袖里大喊一声:“好了!闹够了没!”
他双眉直竖:“平日里跟你们讲了多少遍了!趁着天气好的时候跟着大家一起抓紧进山打猎,你们做什么了?成日里偷鸡摸狗闲散度日,到了冬天家里没粮了才知道日子不好过了?”
他又朝赵路吐唾沫星子:“但凡今日好好跟着夏师傅虚心请教认真捕猎,不要想这些不劳而获之事,至于变成这番模样吗?”
“你俩好好跟夏师傅道个歉,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夏师傅,这鱼本来就是您的,予您处置。”
那二人还心有不甘,嗫嚅着想要争辩什么,赵云蜺冷笑一声:“怎么,把我的话当狗屁吗?”
二人彻底噤声。
夏婆婆扛着鱼往山里走去,旁人讶异:“婆婆这是要放生?”众人叽叽喳喳,大多都觉得可惜,这一条鱼至少能吃一个月呢。
一场戏就这么散了,大家都意犹未尽,转身各回各家,有一个回头瞧见练寒星的还好奇:“这姑娘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以前可没见过。”旁边有个妇人回他:“准是老程家的呗,被神谕选上那个。”
“哦!想起来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嗐,这不得村长去记名啊。”
“也是。”
几人边说边走,没一会儿就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