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寒星睡不着。
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想很多事情,想“山神”的索取和村民的任予索求,想懵懵懂懂怀着激动出嫁的女孩子;想为了家庭也许会不停怀孕的女人们。
她还会想原主这样有天赋的女孩子,怎么会沦落到困在暗室至死的地步。
想她这两个养父母今晚的试探和态度……
说起养父母,她又想起自己在暗室睁开眼睛看到他们时,他们好像楞了一下,养母离开时的眼神……
他们似乎很惊讶自己能开心窍?会炼丹、体内有不少灵气、说她体质不同常人,还说一定要让自己活到祁天大典那一天,为此甚至不惜将采到的稀有灵植给她服用……
这一对养父母,秘密颇多啊。
她掀开被子,就地起身,双腿交叠,改为打坐姿势,长呼一口气。
“睡不着就修炼吧。”她说。
【咦?你竟然开窍了】
“有什么修炼秘诀吗?”
系统理直气壮【这个要靠宿主自己摸索,我无法提供帮助】
练寒星并不意外:“我就知道,所以没指望你。”
想解谜,唯有变强。
练寒星闔目,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
夜更深了,雪还在下,脑海中的杂念慢慢摈除,脑子从混沌变得清明,心腑一股暖流,如春风拂柳一般,自心府弥散各大经脉,她像个画师,拿着笔顺着这暖流沿着经络细细描摹至各处。
她忍不住想要将自己融入自然。
雪越来越大,似潇潇细雨声,携着风霜怒号,门外一株古木被这疾风吹来一地霜雪,这样的极寒天气,她只穿件单衣,却不觉得冷,只觉暖气宜人。
风雪交加,寒月高悬,为白茫一片的朱砂村披上金纱。于是,她看到了远处黛色的山川,张牙舞爪的古树,乡间小路上,没有目的四处游荡浑浑噩噩的人,他们双眼迷茫,嘴唇翕张,凑近些听,啸风里似乎夹杂着几句悲鸣:“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这是什么?练寒星有些好奇。
在往更近一点的地方看,隔壁寝居内,好似也在谈论什么,声音很细很轻,掩在雪声和细小的震动里。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
“她和以前区别太大了。”
“还通了心窍,万一……”
咦?!
好像在说自己!
练寒星双耳竖起,侧耳亲听,更加聚精会神。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忽略了院外的那株参天古木,正以难以言喻的速度吐出新芽,露出花骨朵,在寒夜冬风里悄然绽放,粉装玉琢,琪花玉树,风月无边。
“别担心,她不是什么都忘了吗?”
忘了?他们担心我记起什么?练寒星一边听,一边在脑海中回应他们。
“可万一,万一哪天,她记起来了呢?”害怕我记起来,所以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即便如此,…到底…亏损……。倘若忤逆了那位,我们的下场只会……。”
那位又是谁?练寒星更加疑惑了。
“谁?!”一声怒喝从隔间传来,练寒星浑身一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神通盖好被子闔目睡觉。
睡觉,睡觉,天大的事也要睡醒再说。
窗外的古木像是被卸了力一般,猝不及防回到原点,花朵闔上,成为花骨朵,缩进枝桠里,收了满身新叶,恹恹然然。
隔壁
男人猛然起身,披起裘衣迅疾走到窗前开窗欲查探究竟,窗棱大开,灌进不少风雪,女人坐起,裹紧被子蹙眉望着他,“如何?”
男人关了窗,朝她摇摇头:“可能是我太紧张了,虚惊一场。”
“幸好……没说别的。”女人始终紧绷着,不愿相信,“除……我们并未得罪他人,是谁冒着风险用精神力半夜探查我们?”
“总不能是她吧?”
她眼睛慢慢睁大:“难道是他?”
“别想太多,今晚先好好休息吧,剩下的我们改日再探。”
*
三日后。
笃—笃—笃—
“开门!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洪亮的童稚声在门外响起,练寒星拿被子蒙住了脑袋。
门外,一个小胖子侧耳趴在门上倾听,里面一片静悄悄,于是他的下手更狠,嘴张更大,“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有本事装死你有本事开门啊!”
那敲门声好似敲鼓声,富有节奏,从小到大,越来越响,嗓门也随着敲门声起伏,悠远绵长:“(笃)开—(笃)门—(笃)啊———!!!!”
“膨”地一声,门从里面打开,小胖子猝不及防被带着摔到地上。
练寒星穿着里衣,头发散乱好似鸡窝头,缓缓低下了头,那张脸面无表情:“你很吵。”
小胖子噌地一下爬了起来插着腰指着她,蓦然发现他俩身高相距甚远,于是又踮起脚,手往上指了指。仰着头,一张瘦削但清冷秀丽的脸映入眼帘,此刻她面无表情,看起来更加冷若冰霜。
嗷——这个便宜姐姐好酷!小胖子在心里大喊大叫,态度也软和下去许多,片刻后又镇定起来,挺着小肚子昂着头,理直气壮道:“你就是我那个便宜姐姐?”
练寒星低着头,一个脑袋圆滚滚肉嘟嘟,肚子圆滚滚,浑身看起来都圆滚滚,就连眼睛也圆滚滚,额头画个红痣,个子只到她腰上的小胖墩在指着她的鼻子叫嚣。
她抓着小胖墩的食指反手一拧,小胖墩顿时嗷嗷大叫,她抠抠耳朵,动作豪不优雅,心知肚明却挑衅道:“你又是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小胖子?”
小胖子要气死了,这个才接回来的便宜姐姐刚到家大睡三天无视他们不说,现在居然在跟他宣示主权,还敢欺负他!爹娘都没打过他!
他一边嗷叫一边不甘示弱:“你才是旮旯里冒出来的,你全家都是从旮旯里冒出来的!”
“还有!!”
“不!许!叫!我!小!胖!子!!!”
练寒星手上微微用力,他又是一个嚎叫:“嗷!嗷!嗷!别拧了!再拧就要断了!啊———娘!!!”
话音刚落练寒星就收了手,她后知后觉望着自己的手愣神:怪道醒来总觉得哪儿不对,身上伤口都不疼了,这才睡一觉,就都好了?
远处,一个赤色人影匆匆赶来,小胖子重获自由,吸取教训双手负背,站在门槛上垫着脚,清了声嗓子,撇着头:“三天前,我娘跟我说我有个姐姐因为犯错被关起来受罚了,因为被山神选中所以惩罚终止,会被放出来,那个人想必就是你吧。”
“你叫什么名字?”
三天前?她已经睡了三天了吗?怎么会睡这么久?难怪浑身都觉得舒畅,修仙界的伤好这么快的吗?
【没有哦,现在是末法时代,灵脉稀缺,仅有的灵矿都集中在学院主供修炼了,如今就连御剑飞行都觉得太浪费灵力,更不要说别的了】
【三天痊愈虽算不上天赋异禀,但也很难得了,你现在知道天道为什么要惩罚你了吧?】
这样啊,练寒星了然于心。
赤色人影已赶至现场,拨拢头发正要开口,就见练寒星笑眼盈盈望着她:“这小胖子刚刚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仔细想了想,还真的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名字。”
“您说,我叫什么?”
女人一愣,闔目低垂,不一会后抬起头来,眸中含泪:“是阿娘的错,未曾给阿女取名字,昨夜思量半宿,很是愧疚,考虑许久最终和你爹商量好了你的名字,正准备告诉你。”
“从今往后,你就叫—。”
“练寒星。”
练寒星打断她的话,正色望她,“听好了,从现在起,我叫练寒星。”
女人顿了顿,想说什么又忍住,最后笑了笑:“好,你的名字,你自己做主。”
“你睡了三天三夜,所以不知村长已来过好几次,都被夫君拒了。刚刚又派人过来,说一个时辰后来探望你,你好好准备一下。”
她低下头,小胖子的眼神不停在她俩之间切换,开始头脑风暴:她俩气氛怎么怪怪的?怎么回事?哎呀要想不清楚了!他摇摇头晃掉天人交战的想法,女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安安,给姐姐点洗漱的时间好吗?”
“村长来做什么?”练寒星问她。
“被神谕选中的新娘,需要完美无瑕,无病无灾。村长医术很好,又多操劳,为了朱砂村的未来,会在升仙第二日抽空前去拜访选中的新娘,查探新娘的身体是否安好。如若身体不适,现在着手疗治也来得及。”
她状似不经意间问道;“对了,那晚给你的药膏用了吗?”
练寒星一挑眉,耸了耸肩,粲然一笑:“忘了。”
女人脸一僵,“那阿星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练寒星满脸疑惑,歪着头,不解道:“您说笑了,那么重的伤,哪有睡一觉就好的道理呢?”
女人呵呵地干笑着:“也是,你瞧我都糊涂了。”
“娘,你们在说什么啊?”小胖子百思不得其解,睁大眼睛问道。
练寒星狠狠搓了一把小胖子光溜溜的脑袋:“当然是在关心我咯!识相的话就赶紧走,别在我面前碍眼。”
小胖子龇牙咧嘴,双手握爪朝她扑去,被她按住额头,一直原地咆哮扑棱双手,女人将小胖子牵住,欲带他离开,“好了,别打扰姐姐了。”
踏出门槛后,练寒星忽然叫住她:“我报了我的名字,可您还没有告诉我您的名字。”
这次小胖子倒是会抢答了,他旋即转身神采飞扬比划着,满脸都是骄傲:“听好啦!我娘叫君影,我爹叫程见雪,我叫程安,平安的安!”
询问对方的名字是她的礼仪,练寒星笑眯眯恭送对方:“那么,君夫人,一会儿见。”
二人脚步声渐远,小胖子程安还在振振有词:“娘,你干嘛关人家那么多年,她长得这么好看,就算犯了什么错,那也一定是有苦衷的!”
程安小朋友判断长相的方式简单粗暴,看起来就很酷的、一看就不好惹的、他打不过的,统统归类为好看,练寒星是前者,爹爹是中间那种,娘是最后那种。
君影微笑着,不动声色将手攀至程安右耳,趁他不注意一把拧住他的耳朵,他又委屈又嗷嗷大叫:“拧我我也不改!你不许再关姐姐了,我挺喜欢她的。”
“你姐姐下个冬天就要嫁人了。”
“对哦。”
……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练寒星站在门后,直到门外的声音消失后,才敛了笑意,面无表情抓起衣服往身上套。
得抽个时间搜一下程家,她想。
远处。
走远的君影回眸,注视练寒星的寝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