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寒星的意识逐渐回笼,脑袋昏昏沉沉,四肢百骸好似被疯狂撕咬般疼,浑身黏腻湿热,身体像是陷进泥沼里变得沉重无比,想要拔出来却越陷越深,她感觉呼吸愈发困难,冷汗浸湿全身。
猛然睁眼,一缕阳光从窗外透进,恰好闯进眼里,柔和的日光对于长时间处于黑暗的练寒星而言竟有些刺眼,她下意识伸手挡住阳光,却发现伤痕累累的右臂竟已脱痂,一条条粉白色的印子像扭曲的蚯蚓在手臂蜿蜒。
周遭的噪音在瞬间涌入耳膜,外面的交谈声像是蛙鸣一下一下撞入耳中,各种干货的味道交加混杂刺激味觉,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察觉到平安到家下意识松了口气,她撑着床板缓慢起身,这才发觉那身沾满血渍脏兮兮的松绿色长衫已被换下,如今穿着身乳白色底衣,她歪着头瞧了半天,眼中俱是茫然。
她回君影家了?现在什么时候了?一觉醒来这么重的伤都修复了,她这是昏迷了多久?
她不知道答案,于是匆匆套了件水浅葱的长袍推门而出,冬日暖阳争先恐后涌入怀里,双瞳还未适应,她下意识闭了闭眼,于是远处传来率先察觉她苏醒的程安的大嚷声:“娘!姐姐醒了!”
北风陡然一吹让她浑身抖了几抖,这时脑子里却回想起那道水蓝色的身影:她也穿这么少,为什么不怕冷呢?
正想着,却见君影从房中匆匆走出,见她穿得单薄转身又回房拿了件披风递给她,鼻中蓦地挤入刺鼻的香味,她轻轻一嗅,眉心微蹙后退半步,君影满脸焦急,关切地问道:“身子如何了?”
君影似乎察觉到这个养女的嫌弃,也悄无声息往后退了一步,离她正好半米距离。
练寒星还在想山上的事,一边又强忍着刺鼻的香味,心不在焉问道:“我睡了多久?”
君影幽幽道:“距你下山被带回家到现在,已经七日有余了。”
什么?!她已经昏迷了整整七天?下山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得找夏婆婆确认一下,脑子还混乱着又听到君影竟在指责她。
君影微笑着,却疾言厉色:“你身子还未大好,竟还跟着夏师傅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这次多亏有她你才能捡回一条命,往后没有家中允许,不,往后你绝不能再踏入那里半步。”
“做任何事前须得考虑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感受,我和你爹整夜无法入眠,天一亮就上山去找你们,若不是刚好遇见背你下山的夏师傅,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她忽而靠近练寒星,盯着她,声线冷硬,垫起脚附在耳边言词警告:“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说罢又退了回去,轻拍衣袖,慢条斯理:“你洗漱一下,待会用完饭后亲自跑村长和夏师傅那儿一趟,他们这几日来回奔波给你检查伤势,都没休息好,既然醒了就要好好感谢人家。”
“礼物已经备好了,言行记得端正些,莫要让人觉得我程家没什么教养。”
君影把跑过来试图和她侃侃而谈的程安也一起拎走了,她的鼻腔重获自由,望着越走越远的身影,她回想起君影递披风给她时的模样,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衣裙也规规整整,这样在乎形象的人蹲在房中做什么呢?梳妆?
不过上了趟山,回来后她说话装也不装了,也是奇怪。
算了,不想她了,先复盘一下这几日的收获吧,她摇摇头将君影踢出自己脑海。
*
餐桌上
练寒星着一身水浅葱袍子,满头枯黄发丝用一根黄色牛筋绑着,马尾扎得高高的,额前耳畔还有些碎发凌乱披着,从正面看头顶细碎的头发根根翘起,像是一根根钢针,一缕发丝甩到肩前,她满不在意地往后一甩,提起筷子满怀心事地大快朵颐。
自来到这里至今已近半月,虽然她三分之二……额,几乎全部的时间都在沉睡,但获得的信息不可谓不多。
灵墟原本是有灵脉的,因为朱砂村的先人做了什么才导致灵脉枯竭,因此修行中人待久了会修为倒退成为普通人,那么普通人呢?想起了阿木尔说的话‘他们都会死’ ,死是必然的,但是会怎么死呢?她拿着筷子思索着,沾了粒米饭在脸颊上也没发现。
不过没有灵气对村中的人好像没有太大的影响,否则笼罩村中的大阵又该怎么说?必然还是有修行人潜在村中的,比如说她的这对养父母就一直扮猪吃老虎,实则灵力充沛得很,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惧怕口中的“那个人”。
那个人会是谁呢?
她又回想起阿木尔的那句灵墟要变天,会和那个突然出现的符明光有关系吗?话说回来,她那天离开后到哪儿去了呢?
朱砂村先人、灵脉、山中的盈女、夜晚游荡村中的东西、祁天大典、升仙、山神新娘……
直觉告诉她,这些都和神庙中的秘密有关。
或许,还得加上村民还有她。
她神色凝重地想:得把整个村子都探查一遍,这些村民都要仔细观察,还有村里的潜在修行人也需要找出来,缕清楚他们跟村里人的关系。
晚上还得偷摸出去将外面游荡的那群东西试探一番,知晓了村里的秘密,才能知道神庙的一切,方能解救还懵懂的女孩们。
仔细想想,她自己的身世也还没捋顺呢。末法时代原主体内却有着源源不断的灵力,她才穿过来,也没个老师或者秘籍照葫芦画瓢学,莫名其妙就会用了。还突如其来通了任督二脉学会用剑,就这还能被关了十年,这么高的起点最后跌这么猛……
她猛地回神!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
此举吓得小心翼翼不敢出声默默抢菜的三人同时一抖,她讪笑着抓起筷子从盆里夹过一只大肘子继续啃。一旁的程安见状表情悲愤刚想站起来抢肘子,被君影抓住稳坐桌上委屈巴巴扒着饭吃,眼神还幽幽盯着练寒星手上的肘子。
练寒星恍然大悟!
难道是因为这个这对夫妇才把她关起来?可原主未曾开通心窍,光有灵力却从未使用过,她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吸引了他们吗?
十年,十年前原主才三四岁,这么小的年纪没有父母的陪同她怎么出现在灵墟的?有谁把她带进来了?为什么要带她来这个地方?那个人又哪里去了?这对夫妇又是怎么捡到的她?
回想起君影的态度,从未为她备过衣裳、锁她的链子手臂粗壮生怕逃出生天、浑身的伤,如果不是被神谕选中,她就被关一辈子了。原主是绝望求死才在手臂割了那么多道口子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囚禁她的夫妇二人罪该万死,然而原主这体质想死却也不易。
不仅要探查村子,还得抽空把程家上下翻个遍才行,要寻找原主死因,还要知道身世……
她紧锁眉头,嗦下一大口肉囫囵吞下,然后哀叹一声。
唉!好忙啊!
怎么感觉比高三还累呢!她趴在桌上长叹一口气,然后猝不及防打了个嗝,一抬头才发现一家三口都目光呆滞望着自己。
她瞅了瞅方桌,好家伙,整整一桌的菜,在她不知不觉间风卷残云全消灭了!手上还拿着罪证——最后一根大骨头,上面的肉被嗦得一干二净。
三人脸盆大小的饭碗中还剩下三分之二的米饭还没吃完,她在米山里觑见少量的肉,应该是怕没得吃从她这虎口夺食抢下来的,此时此刻程安见她盯着自己饭碗还下意识拿手挡住自己的碗谨慎瞪着她,生怕练寒星一筷子把他碗里的肉也给夹了。
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也始终没能从她手上的大骨头上移开。
程安委屈巴巴找君影控诉:“娘,能不能把她拉回去继续受罚?我受不了了!”
练寒星微笑:“刚刚风大,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程安将头缩了回去,不敢说活了。
君影拿起筷子就往程安手上一拍:“瞎说什么呢,好好吃饭!”她转身拿了两样东西给练寒星:“这瓶给村长,是安神药,近日他为你奔波劳碌,都没睡几个好觉。”
又提起另外一包给她:“这是一些红枣,夏师傅不缺肉,这些零嘴却是没有,你去见她时记得给她。”
练寒星拎了拎那包红枣,又晃荡了两下药丸,正大摇大摆准备离开,君影的话从后方传来,她猛地转头,马尾在空中甩出个弧度,神情讶然。
“对了,到了夏师傅那儿顺便帮我把这件氅衣带给那个姑娘吧,你昏迷不醒时她曾给你疗过伤,否则不会痊愈地这样快,要记得感谢她。”
“姑娘?”
君影将氅衣放到她手臂上笑着说:“对啊,她跟夏师傅一起下山的,在村长那儿记了个名,因为没地方住所以暂宿夏师傅家。”
她凑近练寒星,皮笑肉不笑:“阿星在村中逛逛便可,申时记得回家,莫要再到处乱跑了,好吗?”
练寒星也回以一笑,转身离开了。
*
练寒星轻车熟路下了坡才想起来,刚刚她似乎忘记问君影村长跟夏满堂住哪儿了,她回头瞟了一眼,回去问到底有点远,太麻烦。
于是社交达人练寒星以小公鸡点到的方式让命运挑选了一户人家作为她的指路人,大摇大摆走上前去打门外往里探了一眼,房子的格局跟君影家一模一样,只是厨房临东,院内坐了一对母子正用着饭,她打眼一看就乐了,这不是那天山脚下被自己老妈顶了一肘子那俩嘛,好像是叫小多?
她轻叩柴扉,小多回头一看,是个陌生的女孩,他端着饭碗就晃了出来,扒了口饭含糊不清地问她,声音还怪嘹亮:“怎么啦!”
练寒星从容一笑:“我不太熟悉这里,想问一下村长和夏婆婆家应该怎么走呢?”
“嗐,这个啊。”他热情地往练寒星身后一指,“夏婆婆家就住花溪对面那棵银杏树下,至于村长家么 ,沿着这条路直走再左拐,村尾就是村长家了。”
练寒星眼底划过感激:“谢谢,还未请教大名?”
小多摸了摸后脑勺,爽朗一笑:“叫我小多就行!以后有不懂的尽管问我!我以前也曾受君姨照拂的。”
“这样啊,那——谢谢你,下次再见!”
“诶!下次见!”
小多见练寒星人走远了才放下打招呼的手,乐得跟吃了蜜一样,院内传来妇人的叫喊声:“乐啥呢?还不回来吃饭!”
他喋喋不休和妇人分享,妇人满脸无奈,他们刚刚说的话她一字不落全听清了,这臭小子也不知道像谁,一天天的就知道傻乐。
小多还在说:“娘,我怎么觉得今年的圣女和往年的不太一样?”
妇人横了他一眼:“哪儿不一样?不都两个鼻孔一个嘴巴吗?”
小多一噎:“反正就是不一样!”
“不就找你问了个路吗?这还夸上了。”
小多挠了挠头,沉思半天该怎么形容却想不出来,最后放弃:“具体的说不上来,反正我总感觉她整个人都在发光,靠太近就会被灼伤的那种。”说到后面他还挪了挪椅子靠近妇人附在耳边悄悄讲。
“诺,就跟太阳一样。”他指了指头顶的暖阳。
妇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开始讥讽他,拿起筷子狂敲他的脑袋,活脱脱把他脑壳当木鱼:“还发光呢,我看是日头太毒,把你脑子里的冰晒化了,你自己晃一下看看,满脑子装的都是水!”
“嗷!娘!别打了别打了,我闭嘴还不行吗!”
“救命!”
妇人警告他:“别人的事少打听,多听少说勤洗碗!”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