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他坐于榻上,朝裴晓葵勾了勾手指。
裴晓葵心里有些无奈,可是还是慢慢走了过去,眼皮垂下,极力掩饰自己的不情愿。
“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行至近前,梁舟迟仔细打量了她的脸色,只见眼下的乌黑有些明显,整个人也不似平常有精神,再想到方才她躺在自己床榻上睡的那般香,便没忍住问:“你怎么回事儿?是没睡好?”
他难得这般语气同人讲话,裴晓葵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恍惚的以为他有那么几分关切之意在里的。
有些诧异的抬了眼眸,随后轻声道:“是没睡好。”
整个床铺都湿的透透的,能睡好才怪,就算是炎炎夏日,到了后半夜也是微凉,加上心里窝着一股火,到了天快亮时才闭上眼。
“我就说,若是睡的好,怎么敢在本少爷的榻上睡成个死猪相!”
梁舟迟似笑非笑,仅这一句,便让裴晓葵一下子打消了方才他是关切的念头。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关切旁人呢。
她于心里轻笑一声,并示再言旁的。
梁舟迟的肚子这会饿的咕咕作响,在仅有两个人的房间声响显得十分清晰,一时惹的裴晓葵想笑却又不敢笑,只能将头再压低一分,不让他瞧出来。
“真烦。”他捂着肚子念了一句,既饿着,口中又没味,见了那没滋没味的白粥和小菜便又想吐。
裴晓葵抬眼,眨巴了两下眼珠子迟疑了片刻,而后缓缓道:“少爷,您既然不爱吃这些,又不能吃太油的,不如奴婢给您拿些开胃小菜去吧。”
“什么开胃小菜,你当我没吃过府里的厨子做的那些?”从小吃到大,他烦了。
“是奴婢自己做的,您没尝过的口味。”
“你自己做的?”梁舟迟抬眼,随后有些不屑的轻笑一声,“你做的又如何?手艺还能好过府里的厨子?”
“自然和府里的比不了,我只是想着少爷病中不爱吃饭,或许弄些下下饭,总比什么都吃不下要好些。”裴晓葵觉着的确是自己多嘴了,若不是周妈妈嘱咐要好好照顾少爷,她才懒的管。
那些小菜可是特意为了表少爷做的,他喜欢吃,想着下次他再来时再多给他带些。
“那你去拿吧,我尝尝。”
谁料他扬脖一道。
于是裴晓葵退出门去。
回到小偏院,这会太阳正烈,阳光正晒在院中被褥上,她行上去摸了一把,想着若是到了傍晚就能干了。
回到房中,自阴凉处取了一只小瓦罐子出来,将盖子小心的掀了,一股独特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种小菜可是她的拿手绝活儿,当年娘亲就是凭这腌制小菜的手艺闻名乡里,一到了年节,哪个不拿些东西来向娘亲换上一些,凡是吃过的人就没说一句不好的。
如今裴晓葵将娘亲传下来的手艺多加练习,再加了一些自己的改良,使得风味再上一层。
取了干净竹筷小心的夹了些许出来,足足一小碗,她垂下眼睫略一思忖,因为夏天太热,怕这小菜放不住,所以做的少了些,若是都给他吃了,那表少爷就要少吃些.....
于梁舟迟身上,她还是舍不得,于是又用筷子自小碗中夹回瓦罐两筷子。
再归来时,裴晓葵顺路去厨房取了新熬的白粥来一同端入房中。
梁舟迟瞧了桌上一小蝶其貌不扬红呼呼的小菜拧了眉,“这就是你做的?”
“是。”裴晓葵递上筷子,“少爷尝尝。”
“这颜色怎么是红的,你搁了辣椒?你不知道本少爷病中不能吃辣椒?”
“放了些辣椒油,为了提香,但并不辣。”她解释着,想着今日当真是多此一举,他哪里能懂这小吃的好处。
梁舟迟也是饿的急了,一时又没旁的可吃,随手接过筷子,挑挑捡捡的只夹了一小块放入品中。
小菜才一入口,他的眼珠子就亮了起来,那不起眼的一小条放在口中,有酸有甜,咸淡适口,嚼起来脆生生的,爽口又香,却吃不出辣味儿来。
他忙上去又夹了一筷子放在口中,“还真的不错,这当真是你做的?”
“是。”
梁舟迟连连点头,随之喝了一大口粥,这白粥这会儿就了这道小菜是正好,他觉着仅就着这一小碟便能喝上两大碗。
“你做这小菜味道倒是特别,府里的厨子一个个的当真没这等手艺!”言辞一向刻薄的梁舟迟难得说出这种话来。
裴晓葵抿嘴轻笑,看着他这吃相,便又想起表少爷来,赵舒恒第一次吃时,也是这般夸她来着。
不多时,一碗粥下肚,他仍觉着意犹未尽,抬眼指了只剩下微红香油的空碟子问:“可还有?”
裴晓葵摇头,“没了,一共做了没多少,天热不敢多做。”
“这是什么菜做的?”梁舟迟又问。
“青菜头。”她老老实实回答。
“青菜头......”任凭梁舟迟翻遍整个脑花儿也想不出何为青菜头,他素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五谷不分六菜不认,问了也是白问。
管它是什么,好吃就成。
“那你闲着没事儿再给我多做些。”他将筷子放下,随后加了一句,“少爷若是高兴了,赏你银子!”
一听银子,裴晓葵心眼一提,眼前随之一亮,银子可是好东西,她做梦都想攒够了银子离了梁府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我需要上街去多买一些青菜头回来。”
“去吧,需要多少银子?十两够不够?”梁舟迟随口一道。
“十两?”裴晓葵一惊,她本意只是想出门上街而已,并非是同他要钱,谁知他张口就是给钱,还是十两。
“怎么,不够?”梁舟迟双眼懵懂望着她,于银钱上,还当真是单纯,不知市井为何物。
“不是,太多了......”她忙摆手道,青菜头那种东西,买上一筐也不过几个铜板。
“剩下的你自己拿着,就当赏你了,去卫元那取银子吧。”懒的听她啰嗦,梁舟迟起身,转而回到榻上坐下,“我还要睡会儿,你出去吧。”
“那我现在就上街去买!”
她这样说,见他也没什么反应,就当是默许了,脚步轻快的退出了房间。
一出门,行到石阶下,一抬眼便是刺目的阳光,十两银子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碰撞出声,怪不得红玉和淑儿眼珠子都沤红了也要在梁舟迟身边伺候,这种败家子可当真不常见。
如今她真是见识了。
......
自入了梁府,像是裴晓葵这种干粗活的婢女是鲜有机会能出门的,像今日这种不必告假便能出来的还是这几年的头一次,少爷的命令就是这府里的金牌,想往哪边走便往哪边走。
她出门时特意捧了那装着小菜的瓦罐,今日上街买青菜头不过是个借口,她只是等不及要将这个送去给赵舒恒罢了。
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见着他,除了早日离开梁府,这便是她剩下唯一盼着的事了。
陈学究的府上离梁府不远,只需要拐上三条街,心里揣着盼望,脚步也快,没行至多久便到了。
陈学究也是这墨州城里的名人,只要入了城一打探,几乎无人不知他府邸在哪里。
入府报信的门房小厮行了有一会儿,不多时书良自门中出来,一见着竟是裴晓葵在陈府石阶下等候便笑了,“我当是谁找我家公子呢,原来是晓葵姑娘你啊。”
“晓葵姑娘,你来找我家公子有事?”
赵舒恒气质温吞,他身边的书童书良亦是向来和蔼,不同于梁舟迟身边的卫元,整日像个跳蚤,哪里有事都缺不得他。
裴晓葵将怀中的瓦罐捧到书良面前去,“这是我新做的小菜,今日正好出门,便给公子送来。”
书良笑着双手接过,“太好了,你是不知道,公子来的那天给他的同窗们分食了你做的小菜,整整一坛子,一日就吃完了,连老学究尝了都说好。公子昨日还想着这口呢,今日你就给送来了!”
这话裴晓葵心生欢喜,虽然见着的不是赵舒恒,可一听他爱吃,她就已经很开心了,“正好已经腌了三日了,已经入味儿了,这时吃是最好的。”
书良掂了掂怀中的瓦罐,“好像比上次的还沉了些,晓葵姑娘做了这么多,真是辛苦了。”
“只要表少爷喜欢吃就好,”她一顿,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表少爷在府里还好吧?”
“好着呢,只是初来课业多些,他还有些不习惯。”
“哦。”她点点头,本来有一肚子话想要说来着,但是想着,让书良传话好似不太好,于是强忍着咽下,转而道,“我没什么事了,就是来送这个的,你快进去吧,我也要回府了。”
“唉,好嘞!那晓葵姑娘慢走,我就不送了。”
裴晓葵点头,转而离开。
行出不远后,听见身后有门声渐渐传来,再回头,书良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眼中的失落神色一闪而过。
随后轻笑一声独自念叨,“我这是想什么呢,表少爷怎么会亲自出来见人呢......”
一筐的青菜头,只用了五个铜板不到,这东西自野外地里挖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街市上随处可见,不过能将青菜头做的这般好吃的,现在只怕这墨州城只有裴晓葵这么一个。
不过她今日可谓是凭白赚到了十两白银,心情好的没法说。
连回去的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到了傍晚时,伺候梁舟迟的差事便轮换成了旁人,她行至偏院住所,可一入了院子眼便直了,竹竿上搭着被褥,离开时瞧着已经干了七八,这回又湿了大片,很显然是有人在趁她不在时又进来做了手脚,这回可好,今夜便是又睡不成好觉了。
她咬着牙,心口憋闷,这种事儿是谁做的,她心里清楚,本想着她心里有气,让她把气撒出来也就是了,怎知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弄这一套。
很是让人恼火。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才忍了初一便来了十五,若是接着置之不理,以那人的脾性怕是闹到明年去也不肯罢休。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自竹竿上抱回屋里,而后将门重力的关了。
这些都一丝不落的落入墙后躲着的红玉和淑儿眼中。
听着方才那门声重重一响红玉得意的笑出声来,“我看她今夜怎么睡觉。”
淑儿自捂了嘴,“她还真能忍呢,这样也不出一声。”
“她向来不就是如此,她不忍又能怎样,敢过来找我,我便撕了她的脸!”这会儿红玉气焰正盛,得意忘形。
......
次日晨起,裴晓葵没有拿被褥出来晒,反正晒了也是白晒,她心里清楚。
今日的梁舟迟气色大好,已经不是昨日病歪歪的模样,自打吃了昨日裴晓葵做的小菜,亦看她顺眼了许多。
这次再见她,他难得没有阴阳怪气,“昨日青菜头可买回来了?”
经了一夜,想不到他竟还惦记着。
“买回来了,买了不少,昨日收拾了一些,等晒干了,便能做了。”
正说着话,只听外门红玉叫门。
不等他开口,裴晓葵前去将房门打开。
红玉眼下一见了裴晓葵就来气,二人正打了个照面,红玉脸上本堆着丝丝浅笑,一下子阴沉了下去,裴晓葵不声不响给她让出路来。
红玉斜着眼边瞧着她,边入了门。
气焰盛的藏不住,正可谓是竹园一霸名不虚传。
“少爷。”转眼间,面对着梁舟迟,红玉便换上了一副面孔,声音也甜的腻人。
“什么事。”梁舟迟问。
“您常用的一些东西缺了,我今日想去上街采买一些。”采买可谓是最肥的差事,每次都能从中捞不少银子,红玉最爱。
“知道了,去吧。”梁舟迟眼皮都不抬,这种事儿他根本就不会往心里去,只随这些人罢了。
红玉得令,浅笑着退下。
离开时再次路过裴晓葵身边,狠狠的剜了她一眼,似是在说“你等着瞧”。
裴晓葵就像是什么都没看见,转而将房门关上,而后上前来对着梁舟迟道:“少爷,你前两日病着,出了不少汗,趁着今日阳光好,奴婢将您的被褥拆洗好了再去晒晒被子去去病气吧。”
“嗯。”梁舟迟随口应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杂书来翻着。
“在您园中晒着怕有碍观瞻,反正奴婢也要把被面拆去洗,不如就由奴婢将被子拿回自己院中连晒带洗,待弄好时一并给您拿回来。”
“去吧。”梁舟迟一扬手,这些话他只一听一过。
裴晓葵说做便做。
......
午时才过,梁夫人便过来看望梁舟迟,见他身子好了许多,心中大喜,不由得同他多说了两句。
趁着得空,裴晓葵偷偷溜回偏院,果然见得院中晒的被子又是一片湿,不过这次她没恼火,而是将被子从竹竿上取下,抱着回了竹园。
回竹园时,周妈妈正巧出来,一眼便瞧着裴晓葵在院子里打转转,忙朝她招招手道:“晓葵,这大热天的你抱着被子在太阳底下傻站着做什么?”
裴晓葵走上前去,一脸难色小声朝周妈妈说道:“周妈妈,方才我去偏院取给少爷晒的被子,谁知这上面不知被谁泼了水,湿的透透的,好大一片。”
“有这种事?”周妈妈显然不太信,随即伸手在被中翻腾两下,还真别说,摸了一手湿,“这怎么回事,谁干的?”
裴晓葵垂眸摇了摇头,“不知道。”
“天又没下雨,好好的被子湿了这么一块,明显是人为,谁这么大胆啊!”周妈妈脸色也阴了下来。
心想着左不过又是竹园这几个人。
“周妈妈,这可怎么办啊,若是少爷怪罪下来......”裴晓葵不再多说,只等着周妈妈自己去发落。
周妈妈轻拍她手背,“你别急,正好夫人也在这,这事我禀了夫人去。一个个的平日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如今却惹到少爷头上了,连少爷的被子也敢弄湿。”
说罢,转身进了屋去。
梁夫人本就不满意竹园的这些人,如今又添了一把火,梁夫人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说什么都要把这个人给揪出来。
红玉为人不懂收敛,肚子里藏不住二两油,就这两日她难为裴晓葵的事私底下也同旁人炫耀了个遍,经不住上面有人去查,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将红玉给兜了出来。
连红玉本人也没想到,明明她是往裴晓葵的被子上泼的水,怎的变成了少爷的被子湿了。
眼下红玉正跪在堂上,眼圈儿红着,在周妈妈面前,没了往日的跋扈气焰,而是一脸的楚楚可怜。
周妈妈见不惯她已不是一日两日,也早就知道她是竹园中的一个刺头,今日索性拿她当个引子,先将她给处理了,也算出师有名,“少爷被子是你给打湿的?”
“不,周妈妈,我今日去院中寻那裴晓葵,不小心将她晒在院子里的被子给弄湿了,我根本不知那是少爷的!”为了自保,她只得说是不小心打湿了裴晓葵的被子,可这错漏百出的谎话被周妈妈拆的利索,那么大的一片,如何又是不小心三个字便能解释的了。
进一步是她和少爷过不去,退一步便是她在园子里横行霸道的欺人。
左右都是错。
“哦?那你倒是说说,这朗朗乾坤之下,那院子里又没水井,你是如何打湿的?可是你能耐通天,请了龙王只在那一片地儿下了场雨?”
“不是......我......”红玉平日也算是伶牙俐齿,可是今日却着实没有言辞可为自己开脱,只能干着急。
“罢了,”周妈妈瞧着她,不耐烦的叹了口气,“红玉啊,其实你在竹园里做的那些,你别以为旁人不知,你仗着入府早些,又在少爷近前伺候,整个竹园里你都要一手摭天了,这是梁府,可不是你的府邸。”
“夫人念你也是梁府的老人了,就不将你赶出梁家了,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便有人带你去乡下的庄子上,你在那待着吧。”
“周妈妈!周妈妈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千万别让我去庄子上!”红玉声泪俱下,急急同周妈妈求情。
庄子偏远,什么都没有,只能在那里做些粗杂之活,累且不说,月钱更少,还没有油水可捞,她好歹也是梁府的大丫鬟,如今说清到庄子便清到庄子上,如此这般,即便是庄子上的人也不会高看她。
周妈妈可没心思听她的哭诉,此事告一段落,再不管旁的。
红玉被赶到庄子上的事很快便在梁府上下散开,像这种事儿,近几年还是头一回。得了这个消息后,裴晓葵心里的郁结一下子散开了,眉眼带笑的给梁舟迟绷着被面,一针一线缝的十分仔细。
那红玉愚蠢,自外头采买回来时,见着偏院中搭着被子晾晒,还以为这裴晓葵趁她不在便偷晒被子,哪知那被面儿套的是裴晓葵的,而被里却被她换成梁舟迟的。
这么一闹,将梁舟迟扯进来,无论有何原因,周妈妈都不会放过她。
将被面儿细细绷好,裴晓葵自床榻上直起身来,只听外头卫元尖锐的声音响起,同梁舟迟道:“表少爷回来了!”
“他又回来做什么?”显然,梁舟迟的语气带着满满的不悦,连语调都不觉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