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鄞很快回过神来,追着黑雾而去,缩地成寸,身形如风,刹那不见了身影。
温孤宁望着公子鄞离开的方向,愣了会儿,才收回目光。
“大师兄想跟上去看看吗?”
熟悉的声音突然阴恻恻地贴着耳畔由远及近,令人不禁背脊生凉。
温孤宁回头,和身旁的夜修明正好目光相碰,对方却是笑得温柔,一副“我很关心大师兄”的模样,好似刚才把自己扔在死尸邪祟堆里的人不是他。
温孤宁没回答夜修明,因为他知道这小疯子只是单纯问问,心里估计早有了主意。
果不其然,夜修明一声轻笑后,温孤宁臂上缚仙索幻化的红绳飞出去一头,落在夜修明手中,随即他就被拽了出去。
温孤宁轻叹一气,干脆放弃挣扎,看着周围一切景物飞速向后掠去成残影,倏地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温孤宁想,大抵人从云端跌落泥潭,都会产生巨大的落差感,羞愤难当,痛苦万分,但自己除了被这小疯子缠上嫌麻烦,但其实关于自己境遇,还真没什么怨念或者失落。
因为很多事和自己死前,其实并没太大区别。
重生。
温孤宁在嘴里咀嚼了一番这两字,抬手看向原身这孩子的掌心纹路,片刻后,又拿近了细看,发现这孩子和自己一样,都是天煞孤星的宿命。
还真挺巧的。
温孤宁看着夜修明带自己迅速逼近山林深处的黑雾密集处,感受耳畔挂过的阴冷长风,嘴角不由呡了个笑。
还是不要告诉阿鄞和师兄,自己曾回来过。
当初是独自一个人离开的,如今又一个人回来,那就接着一个人走完这段命数难测的路,等时候到了,再次独立离开便好了。
没关系的,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就好了。
这么一想,温孤宁觉得心里为数不多的石头也落下去了。
那就看戏吧。
九州乾坤广寥,山高水长,有太多奇景自己没见过。
玄门诸家纷乱,你遮我掩,有太多秘辛为自己不知。
待温孤宁心下做出决定,回过神来,夜修明已经带他到地方了。
温孤宁一抬头,便看到前方茂林深处,那里浓厚的黑雾弥漫着,根本看不到里面任何东西。
夜修明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直接带着他身形一晃,刹那咫尺,随即一头钻进了黑雾之中。
站定后,温孤宁看到周围满是邪祟,隐在晦暗的光影中,和之前的风龙一样,一团黑墨似的头上生着两只猩红的眼,眼尾流动着森森白气,利爪獠牙,诡异可怖。
不过与不胜山上和方才在山谷遇到的邪祟相比,此处的邪祟明显强过百倍,都沾染上了左世疏的力量,温孤宁能感觉到。
下一刻,邪祟发现他们,齐齐朝他两扑过来。
温孤宁对夜修明袍袖喊道:“快拦住它们啊!”
——就眼前这群邪祟,能轻易把他撕成碎片。
那死得也太难看了点。
夜修明当然有拦下的实力,但是此刻的夜修明只是将自己腰间那把佩剑拔出来,注入微弱灵气,对着邪祟砍过去,脸上却是带着决然,俨然是一种破釜沉舟的架势。
然后,邪祟轻易地躲开,直接一爪将夜修明猛地拍到了后面树上,随即邪祟又是一爪,他整个肩膀被穿透,顿时血淋淋一片。
温孤宁对夜修明的行径表示相当不解,但还来得及细想,侧头发现有几只妖邪朝他也冲了过来,躲闪不及。
妖邪利爪挥过来的风声响在耳侧,但想象中的撕裂疼痛并没有来临,因为有人扑过来抱住温孤宁,以身为盾,替他挡下了那一爪。
温孤宁睁开眼,看到了夜修明那张近在眼前的俊美脸庞,还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体香。
那体香不似一般男子身上那种闻着就冲鼻的汗香,而是那种清爽如风、淡如花香的独特体香,很是好闻。
和戴了温柔无害面具的夜修明倒是很衬,但和真实的夜修明半点边都沾不上。
在邪祟迅猛的攻击下,夜修明瞬间身负多伤,却还朝温孤宁温和一笑,关心道:“大师兄,你没事吧?”
温孤宁闻言啧了声。
讲真,但凡是个不认识夜修明的女孩,此番被他这么舍己为人保护在身下,再被这么温柔一问,不得当场芳心明许,再以身相许?
但见过夜修明真实一面的温孤宁,只是担忧地替自己问了一句:“师弟,你又想干嘛?”
温孤宁伸手要将身上的夜修明扒拉开,但夜修明这个时候却是有力气了,跟块大石头一样,怎么扒拉都不动。
夜修明半眯了眼看着温孤宁,贴耳的声音警告道:“别动。”
温孤宁便不动了。
这倒不是他真怕这小疯子,而是此时夜修明刻意压低的气音贴着耳畔响起,很痒。
温孤宁是个怕痒的人。
不多时,昏暗的天地间有一线金光出现,温孤宁突然明白了什么。
只见那线金光刹那飞到两人身边,随即如开扇般在他们周边展开一个阵法,邪祟被逼到外面,然后四面升起水幕,将他们护在其中,邪祟不得近身。
这显然是公子鄞的阵法。
所以,夜修明刚才那出是演给公子鄞看的。
“你去将乐宗引过来。”夜修明看了眼水幕,微微蹙眉,思索稍许后突然道,“你走出水幕,被邪祟攻击,而乐宗此行仓促,只带了一根玄冰弦,布阵已用,自会回来救你。”
温孤宁努力和夜修明拉开点距离,疑惑地看向他,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问:“你要干嘛?”
“大师兄,你的问题太多了。”夜修明说着对温孤宁露出一个笑,却是抬掌按上温孤宁的左心口,一股霸道的灵力直冲心脏而来,温孤宁当即疼得直冒冷汗。
“大师兄,你不照做的话,可就没命了。”
“可你不是说还有人不希望我死,所以你……嘶你,疼,所以你根本不会杀我的。”
温孤宁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打颤,夜修明轻轻笑了下,道:“倒是聪明了些,骨头也比以前硬,不过这事由不得你。”
夜修明话刚完,不待温孤宁反应,就将他一掌拍出水幕之外。
温孤宁人刚起身,扭头就看到迅速朝自己冲过来的邪祟。
再回头看水幕内,夜修明正一脸痛苦地闭着眼,一副重伤要死的模样。
温孤宁倏地恍然大悟。
公子鄞此番必定在全力抓捕左世疏,若是往这边赶过来,岂不是就让左世疏给趁机跑了?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该是公子鄞和左世疏打得正到激烈处,情况瞬息万变。
而周围邪祟已经团团围住温孤宁,一哄而上。
本能让温孤宁往回退,但是水幕已经如铜墙铁壁一样,将他死死拦在外面。
邪祟很快如潮淹没温孤宁,破开肉绽的痛让温孤宁咬牙难耐,但他并没有发出求救声。
温孤宁心里希望公子鄞继续追捕左世疏。
但千钧一发之际,那清幽的萧声由远及近,一道强劲的灵力直接将扑咬在温孤宁身上的几只邪祟拍散,随即那抹堇色身影飘然出现拦在温孤宁面前。
四面邪祟似是闻味而来,刹那间数量成倍暴涨,直接将头顶天空完全遮盖,四周晦暗无光,不见天日。
公子鄞看了眼自己刚才来的方向,皱起眉头,但很快又收回目光,俨然是放弃了追捕左世疏。
只见他抬手对温孤宁捏了个咒,将人送回水幕中,然后把萧一竖,指间飞快,汹涌水光决堤般冲向四周,瞬间将附近邪祟淹没,然后一个打音,水光爆裂,邪祟发出凄厉惨叫,消弭无形,周围敞亮起来。
而再看山林深处,早已没有了那袭黑袍的影子。
公子鄞长叹一气,回过身来,走近重伤的两人,手指再次放上玉箫,一首舒缓的曲子响起,温孤宁只觉仿佛有双温柔的手在抚平疼痛,周身要穴大脉涌入暖流,整个人跟着放松下来。
一刻钟后,公子鄞收了灵力,道:“你们的伤势已无大碍,后续的调养交给医宗的子弟便好。”
夜修明和温孤宁拱手朝公子鄞一拜:“多谢鄞宗主。”
公子鄞点了下头,问:“你们是如何闯到这里来的?”
夜修明看了眼公子鄞,又看了眼温孤宁,欲言又止。
温孤宁估摸着夜修明是在借自己打什么主意,开始思考如何不让他进一步损毁江慈在玄门的名誉,但夜修明比他更快:
只见夜修明连着轻叹好几口气,是那种隐忍到极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纠结。
公子鄞将夜修明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道:“但说无妨。”
夜修明闻言刷地就给公子鄞跪了下来,似是不得已,默了片刻道:“大师兄看到这边动静,想要过来看看,晚辈怕他出事,先是苦劝无果,然后只能跟过来,但是……但是请鄞宗主相信,大师兄他出发点是想帮忙!”
温孤宁:“……”
小疯子,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段话里有一句实话吗?
而且泼他脏水就算了,怎么又给自己脸上贴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