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珩近期工作十分卖力,卖力到远在首都早就不怎么管公司事儿的老妈都打电话过来慰问了一番。
“儿子啊,最近好不好呀?”
“挺好的,妈,有事吗?我这儿忙着呢。”李一珩夹着手机疾步走进电梯。
“也没别的,就问问你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我今儿早上开会听你这项目进度,快得你妈我有点接不太住。”
“妈,您这话我也接不太住。”
那头笑得十分开怀,“其实吧,就是知道我家儿子能干但才知道这么能干的感觉……让我高兴,还有点儿飘。”
“飘吧,飘远点儿。”
“正好,过两天我和你爸飘出海去,他念叨海钓都给我念叨烦了……”
李一珩甚至听到电话那边老头高兴的哈哈声,嘴角也跟着往上扬了扬,“行,您二老可劲儿玩,不玩痛快了不许回家,就这样。”
察觉到李一珩要结束电话的意思,另一边的老妈这才想起正事儿来,“不是,一珩,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想要你那边收尾了先别急着往别处跑,有个正儿八经的大事儿,你得赶紧给我回家来办好了……”
“敢情二老是真打算撂挑子乐呵去了啊?这都摆明不让我休息的意思了,”李一珩迈出电梯,还没走完长廊手里就摞了一堆文件,“行吧,谁叫我孝顺呢是吧?什么事儿您到时候再吩咐,这会儿是真忙,先这样,您找我爸玩去啊。”
李一珩的母亲张女士是位女中豪杰,生来有钱人家千金后来嫁得也好,李一珩的父亲是位军人,不说多大官儿,走出来总是威风凛凛、一身正气的,起先张家长辈其实是拒绝将唯一的一颗掌上明珠就这样给了的,毕竟偌大的家业,这种事儿不好说不好办,嫁女一怕人家不会做生意二怕人家太会做生意,结果李一珩他爸不但不会而且不能,也就是说婚后张女士的丈夫不但不能帮衬一星半点,反倒因为他的工作性质将会很大程度影响到张家的生意,这就简直是绝了……再说这些搞国家利益的家庭里规矩巨多、死脑筋且大多都瞧不上他们这些商人身上的铜臭气,明珠嫁了去保不齐要受不少委屈……
张家老头也就是李一珩的姥爷当场气得掀了桌子,但最后怎么就没能搞赢自己一手娇惯出来的掌上明珠这件事就是后话了。
张女士是个有主见也确实是个有本事的,稳稳把持着规则与家庭的边界线,事业上雷厉风行、杀伐决断,回了家柔情满怀、相夫教子,结婚数十年来打过商仗、争过家产、斗过小三……每一手都抓得牢不可破,任凭谁都钻不出半条小缝隙来。
如今,那个曾经唯一让她头疼的糟心儿子也充分继承了她张家的天赋技能,逐步走上了正道,张女士年纪大了,事业上也差不多放下手了,就差个大胖孙子她就能与老头遛遛狗、钓钓鱼颐养天年了。
李一珩挂断电话前福至心灵,在最后一秒补了句,“相亲就免谈了,烦。求您容我再打两年光棍儿。”
张女士放下只剩忙音的电话,有些烦躁地看着跑她办公室侍弄花草的老头儿,“鬼机灵的,被他发现了。”
“发现了发现了呗,”李老头拎着喷壶漠不关心,“回头你再假模假样抹抹眼泪,保准他听话的。”
张女士更不高兴了,“你过来干什么的?”
“我这不没啥事儿么,来给你浇浇花,”李老头摸着后脑勺笑了起来,“顺道喊你回家做饭,今儿老徐给了我两条鱼,特鲜活……”
“家里保姆是请了来吃我做的饭的?”
“那倒不是,主要是我就想吃你做的鱼。”老李头放下喷壶上前拽他老伴,“差不多行了,这儿也都没什么要你拍板的大事儿,不非得每天在办公室镇着,弄得外头年轻孩子们也紧张……”
“他们不该紧张吗?这是工作!领导发薪水不是做慈善更不是给他们图自在的。”
张女士感觉受到了挑衅,老李见势不妙忙给摸背顺气,“我嘴笨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担心你累坏身体,我想你休息想你自在,”说着说着话锋也跟着转了个弯儿,“再者儿子能干,早就有了扛大梁的能力,你该松松手,我好不容易熬到退休,年轻时候没空干的事情没工夫去的地方不都得趁着身体还硬朗赶紧计划起来吗?”
“……”
老李其实花了很多年时间才接受李一珩只能经商了的不可逆事实。
并不是对商人有偏见,他只是私心更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能跟他一样为祖国扛枪·杆为人民挡子·弹,曾经李一珩也顺应过他的期望,只是在踏上从军·火车的最后一秒调转了头,大红花都戴上了,这王八犊子却跑了,老李都气哭了,可能怎么办呢?再生一个够呛不说,万一再来个同款式王八羔子,这不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于是便含泪认了,其实人没了执念确实活得舒爽不少,后辈的事儿他也不操闲心,就想着赶紧熬到退休跟老伴儿多过几年松快好日子。
张女士被这么一哄好不受用,笑着在老头身上拍了一巴掌,交代了几句,人就跟着颠儿颠儿回去吃鱼了。
她张家后辈本分管用,儿子也耳聪目明,机灵能干,自己算是命很好了。别的事儿回头再商量就是,老头和自己反正还挺康健,日子毕竟长着呢。
又过了两个多礼拜,李一珩的工作差不多收尾,需要亲历亲为的事情就少了,经过长时间的忙碌突然闲下来才发现肩颈疼得厉害,全身骨头都酸唧唧的,想着也快要撤回去了,干脆约了陆泉一家子请他们去郊区的度假酒店烧烧烤泡泡泉,也当临行前再聚聚。
后来,李一珩十分后悔这个决定,整整两天他身上都一直挂着那个傻儿子,看着陆泉两口子,他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来狠狠摔在地上,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最让他后悔的是自己怎么就交了陆泉这个嘴碎、手贱、啥事儿都要横插一竿子的猪队友?
南方的天气很快就温热了起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细胳膊大白腿,这会儿温泉池子里玩会儿还挺舒坦,也不怕着凉,再迟些可就傻了。
小假期的最后一个傍晚,李一珩捞起那个池子里扑腾累了的干儿子,正给沥着水,陆泉从那边屋子踩着长长的竹道走来,许是经历了啥好事儿,脚步还有些飘忽,李一珩斜着眼瞥他,“怎么样?给你带了整两天娃够意思吗?”
“够!太够了!”陆泉挨着李一珩在池子边上坐下,“我媳妇儿玩开心了,问你要娃不,送你了。”
“不了,谢谢。”沥得差不多,李一珩又拿大毛巾给小孩儿扎了个披风,“就一个忠告,别想着生二胎了,你家基因可能有点问题,再加一个一晚上能把床给尿塌了。”
小孩儿不知道自己刚经历了波白送未遂,裹着披风乐颠乐颠跑去隔壁找妈妈了,见儿子走了,陆泉便摸索了包烟出来你一根我一根一起吞云吐雾,“跟你说个事儿啊,就前几天我闲得慌,你也知道我那个系统嘛,啥事儿干不了,就搞点儿鸡毛蒜皮的顶用……然后、那什么然后啊……我就随手查了查那个谢云朗……”
说到这儿陆泉顿了顿,谨慎地瞥了眼李一珩,后者抽着烟没什么表情,“也不关别的什么事儿,你知道的,我那会儿上高中的时候就一直看他不顺眼,这不闲着也是闲着嘛就……”
李一珩没抽两口熄了烟,站起身脱衣服,这货向来保养得好,肌理分明,这些年酒肉穿肠愣是一点多余的赘肉都没长上去,整个全身上下线条都十分漂亮,愣是陆泉这样一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钢铁直男都没忍住咽了口唾沫,“哥,大哥!别彪啊,我不说了……”
李一珩穿着浴袍,脱得快下水也快,温泉水热气氤氲,泡着的人声音却仍旧冰冷冷的,“接着说。”
“……”
“就、就谢云朗毕业之后跟人合伙弄了个不大不小的公司,法人是他自己,”陆泉看着池子的人又咽了口唾沫,“这些年都发展得挺不错的,然后他那合伙人也是个傻逼,玩赌·博没留神玩忒大了,搞得现在只能卖股填坑……你也知道这种分股公司的猫腻,那谢云朗能不管么是吧?这会儿正想尽法子收股呢,我听说数目太大周转不过来,各大银行贷款了个遍儿这会儿都卖上房子了……”
“……”
“其实本来我也查不这么细致,主要是他那房子吧……正巧卖到我单位一熟人手里了,价压得挺贱的,我寻思着是真缺钱了……”
“然后呢?”李一珩挑眉,“你是要我去帮把手弄死他?”
陆泉噎了一下,连忙摇头摆手,“哪能啊!我瞅他不顺眼归不顺眼也不至于这么缺德好吗?”
“哦。”
“那、那啥……我就想告诉你,这也算得上个契机,抓住机会,别让人钟灵一直欠着谢云朗,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她傻,你说几句她肯定也就信了……”
李一珩坐在水池子里沉默了许久,天都沉黑了才侧头看向一旁蹲着的陆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又有点不明白你这个人了。”
陆泉蹲到腿麻,站起来活动了几步也脱了衣服下水,“别说你了,我也不明白我自己,我心里真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你再跟她搞一起去,可又说实话吧……我也挺心疼人家的,估计是早前那些年你老拽着我掺和,掺和得我也跟着放不太下,上回见着我就老想起以前,虽然这丫头一直作得上天难搞得很,可她那会儿多水灵多体面一姑娘啊,谁家没点儿说不出口的糟心事儿?可又得多糟心才让她把自己作践成这模样是不?”
“再说了,你什么德性我能不知道吗?这事儿要没闹出来万世太平,如今都闹出来了一时半会儿就过不去,有个机会给你运作一下总比你一天天没头苍蝇一样乱闯要好吧?回头又闯个死局出来,人生苦短上哪儿再找给你找个十年八年的……”
李一珩没答话,陆泉讪讪地撞了撞他的肩膀,“话说回来,这丫头犟还跟以前一样犟,死犟,不然早跟了谢云朗不就得了是不?”
晚风很温柔,吹过满园子绿树花草,卷着清新香气拂来,李一珩盯着一层层微漾的水波,声音掺杂着少见的丧气,“这样就可以不死局了吗?你觉得她不肯跟谢云朗就是愿意跟我吗?”
“她要跟你,你愿意吗?”
“我不知道,”李一珩仰头看着天回答,“我有点儿恨她。”
陆泉分不清楚自己做得对还是不对,反正话已经说出口了,就算不对也没用了,就像他刚说的,他了解李一珩,哪怕跑到天涯海角,忙到神智不清,这事儿过不去就真过不去,那个人就是他从娘胎里带来的厄运。
“试试呗,不然能怎么办?要真是不愿意了,也就可以算了。”
……
李一珩泡在水里没有接话,夜色粘稠了一层又一层,陆泉心里没底,划着水过去轻轻地撞了撞他的肩膀,“到底怎么说啊?”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李一珩拧着眉转头,半明半暗的观景灯下,一眼瞧去整张脸又英俊又冷肃,蒙着一层说不出滋味儿的距离感,陆泉被这气氛搞得心里略微有些紧张,也学着他拧眉,“你问吧,孙子就扯淡。”
“我和谢云朗,谁帅?”
陆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