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圆儿结婚后对待原先工作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十分清闲,她想得开,没金刚钻也不想揽瓷器活,活着开心就很好,闲着时开始跟罗曼丽商榷着一起弄个西餐厅,她以前因为爱好上过好长时间的西餐培训班,这会儿拿出来正好够搞菜品研发。
钟灵得空也参与其中出出主意、找找店面,弄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就很美妙,三姐们儿越处越亲,芋圆儿年纪小些,情感仍处于冲动勃发的时候,她家蟹老板在爱的人中都得往后排。
今天罗曼丽约了她一块去看看江边的两家店面,一个面积小了,一个格局差了,两姐妹摇了摇头就开始逛街,这一逛就是一下午,干脆喊了谢云朗出来一块吃晚饭,也叫了钟灵,但她忙说今天要赶两张画稿换日子再聚,芋圆儿可想她来了,她们下午逛街的时候给钟灵挑了张地毯和台灯,两人都喜欢得不要不要的就等收礼物的人反应了,芋圆儿有些沮丧,罗曼丽搂着她肩膀说风凉话,“钟灵那个鬼,花点钱心就吊老高,咱现在妨碍她挣钱就是要她的命。”
谢云朗提着满手的购物袋跟在后头直摇脑袋。
他和李一珩自两年多前开始时有合作,毕竟都是做生意,人与人之间千丝万缕,总有能连上关系的交易,上个月谢云朗费老大劲儿终于将手伸进省文化创意产业链,赶巧是李一珩在中间牵线搭桥卖了人情,李一珩不收礼不要钱,只是塞了个人进大项目组,这是在规划有用的人,谢云朗心里明镜似的,转脸往一直给钟灵画廊做宣传广告的那条线加了笔资金。
李一珩很吃这套,直夸他玩转人情世故。
正因为时有合作谢云朗恰巧知道李一珩又回了南城,他对时间争分夺秒非常有概念,确定就是今天。
“你们清闲些,实在无聊就你俩扎堆玩儿,尽量别老黏着钟灵,”谢云朗斟酌着说道:“也给她留点发展个人感情的空间。”
前头两人勾肩搂腰亲亲热热,走了一路根本不稀罕搭理他,话题再被提及还是酒足饭饱后无事闲聊。
“钟灵那位前任老板又来了?”
罗曼丽是个人精,但他家芋圆儿是个傻白甜,“灵灵姐什么?谁?前任老板?噢……又来了?你怎么知道的?”
谢云朗刚从门外拿了果茶外卖,一边给两人分一边“嗯”了声。
“初恋的杀伤力在那俩身上是威力真大啊,毁天灭地似的……”
罗曼丽唏嘘了一口,芋圆儿竖直了耳朵,急切得直跺脚,“怎么说怎么说?我听不懂,可以展开说说吗?求你了……”
背后蛐蛐人实在不是什么好德行,但万幸她罗曼丽本身就没有好德行。
“读书那几年,两人本来就长得好看已经足够扎眼了,李老板追钟灵的时候搞的阵仗还特大,上到校长下到看门大爷,全知道这俩是一对……李老板是刺儿头,吃喝玩乐样样不落,翻围墙也厉害,几个保安骑车撵都撵不上,周一检讨大会的常驻……太张扬了,张扬到他那样大张旗鼓追的钟灵学校里还是有不少女生喜欢他想撬钟灵的墙角,人张扬嘛就太容易生是非,高中拢共三年,李老板不是跟人干仗就是跟钟灵屁股后头解释自己和哪个女的没有一腿……他那个人啊,虽然是个刺儿头,但对钟灵那真是一根筋,钟灵那会儿年纪小脾气也倔,李老板那是浑身耐心都填在了钟灵身上,就我们那个田径场西南角、绘画楼后墙根、自行车棚子,哪儿哪儿都看见过他费心巴力哄,逼急了也在晚会演出上抢过麦克风表衷心,对了我还记得那时候有个男的跟李老板不对付,好像是把钟灵骗进KTV喂了点药……我们读书那会儿,风气确实不好,得亏李老板听着信儿赶过去得及时,第二天听说李老板当晚就把那男的手打断了,我后来忘了犯什么事儿了给我安排在教务处罚站,正好瞧见他爹妈过来赔钱善后,李老板牛得飞起,挨他爸那么重一脚也一点不动弹,一脸没杀人算他理智的劲儿,这事情他办得酷但对钟灵来说还是太伤人了,男的女的们都编排她,李老板管不住别人的嘴,那段时间跟疯狗似的见人就咬……我读书时候跟他们不熟,但他俩的故事那可真是耳熟能详……”
“哇……”
芋圆儿吸了一大口柠檬茶,漱口似的,“然后呢?这么轰轰烈烈、深爱不移的怎么会成前任了呢?”
记忆里钟灵与李一珩分分合合,如南方雨雾总绕不住北地苍沉般,难得圆满却又都不肯放手,钟灵头破血流,柔软漂亮的表皮被剥落,李一珩冥顽不灵不死不休的,宁愿毁掉她折断她也要她捆在手里。
“因为在这世界上活着不能只靠爱情。”
罗曼丽说太多,过往那段青葱岁月猛地摆上席面总引得席间人感慨,谢云朗今天也不想要什么德行了,他抽了张纸巾将芋圆儿杯盖上洒出来的那一星半点儿擦干净,顺道也将话头接了过来,“然后钟灵家里出事,才十六七的年纪,家庭直接崩坏掉了,那段时间过得太辛苦,一边要承受家里变故一边还得扛学校压力,李一珩这人脑子不好一辈子不知道‘收敛’这个词怎么写,那个时候了还敢到处跟人叫板,学校老师治不了他就总联系钟灵家里,她一个人怎么可能扛得住?李一珩学籍不在这边拍拍屁股回了北城,后来钟灵因为她妈妈状态不稳定便干脆不上学了躲家里备考。”
这些事是高考前夕,钟灵躺着医院里,血流了那么大一片才告诉他的,彼时他们两个人还可以只靠爱情活着。
那会儿钟灵正发着呆,看见他来了,好半天才缓慢扯开嘴角朝他笑,苍白皮肤与鲜红床单搭在一起,是副败坏到极致似乎马上就要死掉的模样。
谢云朗气医生不负责,恨李一珩是个拍屁股就走的畜生,他甚至开始讨厌钟灵这副没有灵魂的空壳。
毕业没几年谢云朗借了一笔钱给钟灵,一来二去偶尔聊几句又凑出来个再后来。
“再后来,钟灵高考失败是必然的结果,她整个年少时期都在为美院做努力,然后她上不起美院了,本来就已经很难了,她勤工俭学,也算是努力生活,但老天不肯放过她,没两年她妈妈重病,她开始一天好几份不要命地打工,挣得钱全往医院里送……就因为难成那个样子吧,爱不爱的能起什么作用呢?”
这世上多得是山啊、海啊、无尽沟壑、万丈深渊,什么狗屁爱不爱的,真的太不算个东西了。
“那李老板也可以一直待在灵灵姐身边,帮助她,陪着她啊。”
“傻姑娘。”
谢云朗伸手摸芋圆儿的头,他笑得温柔,无山无壑,是一片只有岁月静好的模样,“人都有自己不想被看见的一面,自然也会有承受不起的一方,非走到那一步不如早些说再见,总归还能留存点好东西。”
这话要问当事人,怕是一时也不知道怎么作答。
生活跌进谷底的时候钟灵一点自尊不剩,李一珩蒙在鼓里负隅顽抗,抗着抗着也伤了心,那时候罢手倒也不一定全是件坏事情。
话说完,都静默了许久,罗曼丽原本想晚上再玩会儿别的现在也没了心情,啪啪啪地敲手机敲他老公来接她回家。
芋圆儿一杯柠檬茶喝到一半已经撑得不能再撑,“那现在呢?回来会有结果吗?”
“结果是肯定会有结果的,就看是怎么个结果了。”罗曼丽将手机扔进包里,等人之际点了根烟,她吐烟圈的时候特别有魅力,浓丽风情的脸在烟雾中更显绮丽,这人从小到大这样,好事做得无功无过,坏毛病反倒更衬得她美丽,天生的坏家伙。
坏家伙眯着眼,没骨头似的挂在椅背上,“要我是钟灵老早就从了,有钱有颜还舔,反正有的是日子算账,真等实在打不开结,过不下去的时候再踹了也行啊……”
后来这几年罗曼丽和钟灵因为生意也因为情谊,常处一块儿,八卦的时候瞎打听过,无聊的时候也牵线介绍过男人,人都是情感的奴隶,罗曼丽知道她放不下那个人,爱也好恨也罢、深恶痛绝、遗憾惋惜……只要有情感人就一直出不去。
这事在芋圆儿和谢云朗结婚那天,钟灵抖似筛糠不敢回头只敢揪着她的袖子问她李一珩带了谁过来时,罗曼丽就彻底看明白了。
“钟灵脑子一根筋,胆子针鼻大,一路过来受了苦就更谨慎了,惊弓之鸟似的,就看李老板还能不能拿出青春期的耐心耐力了。”
“李一珩那边我恰巧了解多一点。”谢云朗笑吟吟道。
罗曼丽和芋圆儿与李一珩都不熟,这话一落两人都齐齐看了过来,一扫酒足饭饱后的倦怠,特别是他老婆芋圆儿,八卦之神在她眼里火烧似的灼灼逼人,谢云朗失笑,无奈将背后蛐蛐人这件没有德行的事情贯彻到了底。
“我不是说钟灵妈妈生病的时候有借过一笔钱给她嘛,前两三年我公司出了事,险些没保住,李一珩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的,连着钟灵那笔后续还添了不少借我周转,难关过去后我找他还钱,他却急了,他那会儿靠这笔钱圈着钟灵,生怕我清了帐,他没了借口,我次次找,他回回避,我以前觉得只有钟灵可怜,后来又觉得他也可怜,徘徊往返、不得章法……”
谢云朗娓娓道来的模样极好,两人听得兴起忙招呼服务员上了壶热茶,即便是那样普通简单的茶具,谢云朗摆弄起来的动作还是让他看起来雅致风流,这会让人十分愿意且热衷看着他听他说话,同样天生拥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没多久李一珩那么想捆住钟灵还是放她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揣着张银行卡兴高采烈来还我,我人都傻了。”
“这我知道,她早些年挣的省的都往医院送了,就那一回借了这笔钱的东风我们才第一次盘下了红树林超市。”罗曼丽插话:“她骨头也是硬,后来还是还回去了的。”
钟灵的骨头有多硬罗曼丽是旁观了许多年的,所以时常不能理解钟灵的自愧、自悔以及自我厌弃,她明明是看起来那么坚强的一个人。
“是啊,会知道她不开心放她走,会担心她过得不好给她钱,画廊耗资巨大,他也藏后头偷摸使力,可能确实有过畜生行为,但对她的真心确实也是真的。”谢云朗有些感慨,下意识拉住了芋圆儿的手,“真心是什么呢?就是哪怕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愿意为你退让一千步一万步,如今退无可退又走到跟前大约是心里太难受了吧,还抱着最后的希望来求个好结果,要照青春期那会儿怕是不能了,毕竟如今顾忌多了,伤人伤己的事情再行不通了……”
“这世上憾事多了去,海棠无香、鲥鱼多刺、爱而不得都是,但漫长岁月里的努力,谁都不会无知无觉,这一轮再走完应该也就什么结果都能认了。”
“……”
芋圆儿吸了吸鼻子,嘟囔道:“我想灵灵姐了,我想去看看她。”
罗曼丽不喜欢这种过于文艺伤痛的话,特别通过谢云朗那张书生气的嘴,总让人觉得连呼吸的空气都有了酸苦味,于是再说话时带了点烦躁,“这有你的事儿吗?赶紧跟您蟹老板回家去,回家玩点高兴的!不许去招惹那俩!你要偷偷瞎打听我就揍你!”
真是的,自己好端端的轻松小日子不过瘾是吗?说那俩作茧自缚的干嘛?什么海棠无香鲥鱼多刺的,都是狗屁……
罗曼丽说完提包就走,冷酷得不行,剩下谢云朗哄芋圆儿,“你确实不能去,今天咱们背后说三道四你以后也不能提,不然你灵灵姐也会揍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