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美好也没关系 第58章 第 58 章

饭毕，钟灵开始打哈欠，借着上洗手间的空当偷摸将账结了，毕竟感谢的话说多了实在无用腻烦。

李一珩歪在椅背上抽烟，包间内灯火通明，他的脸在烟雾中时隐时现，烟灰掉落在黑色短袖上，抬手去拂，额头上两缕碎发跟着颤了颤……明明穿得那样普通又那样普通地坐着而已，却总引人不自觉望向他，就如那块起手间腕表的反光一样，耀眼得真的很占便宜。

“不用送，我打车方便，你们玩自己的。”

钟灵拒绝相送，钟毓起身跟着走，关包间门前还又谢了一轮两位哥。

屋内剩两人吞云吐雾，陆泉惊讶今天的李一珩还没磨第二轮就听话不送了，后者若有所思，半晌幽幽叫他：“泉儿。”

“嗯？”

“我知道她排斥我。”李一珩惆怅，“但我又明明感觉得到她的在意。”

陆泉很少愿意思考，只因为好兄弟惆怅他也跟着惆怅。

“钟灵苦过来的，糟糕的成长经历让她一直深陷在缺失的关系里，后来你又不凑巧和她搞成那个样子……也赖你活该……她现在好不容易开始专注自身，体体面面过得不错，你再来……念着旧情在意总有几分的，但又把她往什么不讨好的关系里拽，她当然排斥了。”

李一珩讶异，睁大了眼瞧他，“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钟灵在这两年偶有的饭桌上被陆泉搭着浅浅地聊过这事儿，她幼时过得还不错，后来家庭崩坏，她猛地变成父母的累赘，他们日夜争吵，言语如利刃互相捅，连带着钟灵也次次血溅当场。她努力过，努力更乖巧更优秀努力到悄没声做出三菜一汤……后来她也学着去漠视，漠视清晨出房门时满地的狼藉、漠视妈妈深夜坐在她床头的怨憎，努力宽慰自己这不是她的错，这怎么可能是她的错？漠视到最后也起了逆反心，她夜不归宿的第一次甚至有些兴奋，她决定参与这场战争，而却在那次深刻认知到自己是无脑婚姻的恶果，是真正被漠视的存在。

“随便你，爱怎样怎样。”他们甚至没有认真看过她一眼。

钟灵一直致力找寻自己存在哪段关系，父母双双碰壁后，她藏进李一珩提供的港湾，他们热恋，爱得赤诚。

李一珩拼了命地想要对她好，钟灵疯狂汲取，修修补补，生怕哪里漏风。

这样耗神费力的恋爱，双方都辛苦，于是避免不了总要回归现实，即便过了漫长年岁李一珩也只能在某个夜天将亮时，从身后很轻很轻地抱抱她，如一缕游魂，疲惫得没有气息，“没有保护好你，我很抱歉。”

钟灵怪不了他，却也还是怪他，大概也就是因为怪他吧，钟灵突然大概明白了她的自苦来自哪里，半生过来这样辛劳，为生命苦过，为金钱愁过，一路上是情感也不要了，尊严也不要了，好不容易脱离了所有糟糕的关系，不能再自苦，该自救了。

“唉……其实你不招惹她才是对她最好。”陆泉叹了口老长的气。

“我也花了很长时间，你看见的，我不行。”

李一珩眼里刚亮了一瞬的光又熄了大半，他说话很轻很慢，半点骄傲都没有了。

他打小没过过什么苦日子，大风大浪也都平安淌过，钟灵不出现他能一直平安过下去，但遇见了就不行了，这重逢就是个终结顺遂的开关，李一珩自己也分不清楚是她出现之前的平安是幻象还是她出现之后自己的执拗才是幻象，反正这事儿就这样了，就是平安不了了。

夏日，夜幕降临得迟，坐了会儿再出来天际仍挂着一丝红彤彤的晚霞。

两人肩并肩晃荡在街头，也不知道是晚饭吃多了还是吃辣了，放眼望去随处熙攘，遍地燥热。

陆泉在街边买了两瓶冰水一人一瓶，几口下去，心里总算凉快些些，“关系肯定是要梳理的，你也得搞清楚你自己是要什么，掰开了揉碎了说明白了，成就成了，不成也能死心了。”

“你当我不想？这段关系我也有不想让人刺的地方，她总有办法让我破防然后轰走我。”

“脸很要紧吗？”陆泉斜他。

“也不特别要紧。”

“那不就得了，你反正现在天天在人跟前晃悠也招烦，这会儿还要什么脸？再不快些互诉衷肠真等着人报警抓你是吧？这会我给你出这个辙虽然并不万全，但也聊胜于无，比起灰溜溜回北城，怎么说也算努力过，转动你智慧的大脑瓜，在有限时间内，该招招该吐吐，掉点脸皮多点真心，是值的，我相信你是有运气的……”

陆泉嘚嘚啵啵，李一珩停步在一块巨大的霓虹招牌下，双目生了绚烂光彩，“行。”

钟灵次日起了个早，因为她老师许山河每天跟着鸡叫起。

等细看完新进的字画，点好了账目，又喝完一壶茶才将将九点，老先生大摇大摆走，说约了十点的门球赛。

钟灵收拾完茶台决定去看看昨天李一珩说的那几套房子，结果看完心不稳了，他们说的可租可买，动摇了她原本只想求简单容易的心。

老房子实在合适，大小合适，格局合适，最要紧是位置就在同小区同样一楼带小院，离她现在住的地儿隔了三栋楼而已，搬家再方便不过，花点钱重装一下，要格调有格调，要舒适有舒适……

早几年红树林超市有了稳定营收后钟灵又开网店赚了些，那会儿罗曼丽有事没事就劝她买套房子，好歹生条根，不至于房东赶人就到流落街头的窘境，钟灵不置可否，眨眼连画手店都打包买了掏空所有积蓄砸进画廊，气得罗曼丽高跟鞋都跺烂，那句“钟灵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他妈开画廊还不如开发廊呢”仍振聋发聩。

但不管，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南城这些年发展好，经济稳定之后，市容也越做越好，红树林街环境位置天时地利的优越，最要紧是自然的树林风貌，后来棚户区整个拆迁修建了南城极其出名的一条林中道，走过曲径通幽处就是大片江潮，风光极好，屏息凝神间似乎能听见林海涌动，江风渔火，也因为这片好风光，整个红树林街哪处的房子都不太愁卖出。

“不愁卖出”真的太吸引人了。

钟毓马上上学是得尽可能避免房东突然收回房子的情况，门面买在红树林街自己这三五年内也不会挪动，若是不担心转手，多掏些钱买套房子是比一直找租要稳妥省心得多，钟灵流浪半生，对所居地从没有依恋，但谁又不想住得好些呢……

钟灵是有营收的，但手头也是真没几个钱了，如今面临的选择让她从未来得及考虑的事情因为钟毓提前提上了日程，往后看的房子总有这样那样的差强人意，看得她愈发懒怠。

她大约犹豫了一周，这个时间钟毓记得很清楚，因为他一日三顿从红树林街头吃到了街尾，二十一家门面整好七天，第八天正打算转到街对面再吃个轮回，钟灵来了，难得笑盈盈地招呼他，“走，跟我去签合同。”

钟灵在即将三十二岁的这一年终于有了个家，奇奇怪怪的组合，素昧平生的弟弟、一条没人要的流浪狗、一只下不去嘴的鸡。

如李一珩所预料，那套老房子虽然破旧些，但钟灵一定会喜欢，她基本抵挡不了带小院的硬条件，想到这儿李一珩就发愁起来，愁她的鸡怎么处理，要不找个机会去偷走了吧……

那段时间钟灵变得十分忙碌，连着钟毓都被揪出来帮忙看店。

她以前打工的时候进过家装公司，虽然技艺生涩但借着网络边学边改也勉强够用，拿下了房子罗曼丽和芋圆儿两人基本就天天挂她身上当挂件了，什么事儿都跟着咸吃萝卜淡操心，叽叽喳喳的……李一珩连着去了几回愣是没插上话，他气急败坏，后来干脆趁着钟灵忙碌的时候也回了趟北城，一回公司，上百来号人跟闹了几年饥荒似的，那叫个手忙脚乱、哭天喊地……李一珩斜眼看秘书何闻，何闻摊手无奈道：“老板，我只能照您口令分管事项，无法掌控大家的情绪。”

李一珩宵衣旰食、加班加点一天睡不了三四个钟头，途中还得遭受研发线上景欢一有空就晃荡过来的嘲讽，最可怕是他妈也来，张女士痛斥他在重要临界点抬脚走人，怒骂他对事业不尽心，对员工不负责……诸如此类还顺道也嘲讽了一下他勇敢追爱看来是没甚结果的愚蠢行为。

李一珩身心俱疲，只想赶紧弄完手头堆积事务回南城去，他分得清轻重，钱可以少要，人必须要，不然图什么？闹呢？

景欢的男朋友秦照踢踢踏踏晃荡过来时，李一珩的心情已经差到爆炸，“怎么？景欢那死丫头片子又落什么话了？”

“没有，哥。”秦照不喝酒的时候很腼腆，“有空不哥，想请你吃个饭，我和景欢也多亏你和泉哥，不然我这么笨，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样子……”

李一珩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头，还是情绪很差的模样，“你看我像有空吗？”

“哥，我主要是这次把景欢追回来后想明白了些事情，又听他们聊起哥你现在处境，两头拉扯不太好过日子，”秦照笑起来白白净净的，“不一定有用，但确实有点心得想分享给你。”

李一珩起身，那是他回北城的几天里唯一正点正经的一顿饭。

钟灵敲定图纸和装修队，把钟毓叫过来给他买了一个手机，又重新分配了任务，“你现在暑期也没事做就每天去房子里看两眼，接下来每一项进程以及联系人名字电话都写好在这张表上了，你照表盯工期，每做好一项仔细验收，不用担心他们欺负你年纪小，照流程做事留图留录音拿不准的叫我，我们装修不算大工程但一天都不可以拖，得赶上最热的时候散味，不然你开学还得住酒店懂吗？”

房子贷了款负了债，钟灵心里不踏实，除了守着画廊一亩三分地又在网上接了画手的兼职。

“懂。”钟毓接过手机，拔腿就往外跑，“我一定能做好。”

这头刚出门，带起的尘嚣还没完全落地，陆泉的电话来了，刚一接通，嗓子已经喊劈了叉，“灵儿！你在哪里？快快快！”

钟灵被他吼得耳朵痛，“干嘛？怎么了？”

“快！一珩出车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