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入猎场,沿路的数杆红旗翻飞,烈烈出几丈豪情。
倾白勒马,日光洒落在他身上,描摹得利落又潇洒,实在好看。百官家眷,儿女不少,他身上不断被投向探究的目光。
项景在马车里问:“累吗?”
倾白俯身认真道:“不累,今日就开始比了吗?”
“嗯。等圣上第一箭射出后,就轮到你们。你可看到圣上了?”项景问道。
“没有。这一路上浩浩荡荡的,我只能看到禁军的尾巴。”倾白表情莫测,似乎诧异这宏大的阵仗。
“也是。”项景笑。
前面传令让休整一二,再过几刻就要入围。项栩上了马车把项景接了出来,倾白在一旁看护着。
早在出发前,项临舟就嘱咐过在外人面前,要兄友弟恭,所以项景也就随项栩去了。
“哥哥想要跑马吗?”项栩推着轮椅。
“我如何能行?”项景望着面前山壁,若有所思。
山川谷地,此地皆占。两侧峻峨向后延申,往前去应当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再前即是围林,形势不明。
“我可以带着哥哥,绝不会有危险。”项栩信誓旦旦。
“不行。”倾白冷声打断。
项景眉头微抬,终于对项栩展露了笑颜,他道:“带着我怎么围猎?”
项栩才不管倾白说什么,立刻道:“哥哥愿意的话,我才不管围猎,我不在乎。”
项景不再说话,只淡淡笑着。
倾白也没开口,可他双拳紧握着。
要进入围场,项栩很快被一群长京子弟喊走,又换回倾白推着项景往前。
“公子要时刻看着我。”倾白面色不虞。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项景宽慰他。
“你不看着我,我怎么赢?”倾白有些急。
“你会赢的,不是要为我赢?”项景觉得有些冷,他指尖发凉,但没有表现,还在温声安抚着倾白的情绪。
弓弦紧绷后松开弹出,皇帝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隐有青筋浮现,在看到离弦之箭完美射中猎物之后才露出一丝很淡的笑意。
倾白看到那只箭直直穿进兽首,干净利落地不像话,不由得侧目看向皇帝。
“优胜者,朕重重有赏!”皇帝将手中那张大弓交给身侧人,而后那人便双手高举大弓,示意给大家。
“那弓不容小觑,应当是曲阔将军得胜归来的战利品,供给了先皇,又传给了今上,据说极大极重,如今大是看出来了,倒不知有多重。”项景望着那张玄铁黑弓小声道。
“圣上倒拉得轻松。”倾白说。
“先皇是披挂上阵杀过敌的,他的儿子自然不会落下功夫,今上同那南安王,刀剑兵刃应是都不差的。”项景解释。
“我不喜欢那弓。”倾白皱着眉头。
“我也觉得它不太配你。”项景道。
“但是我会赢。”倾白要强。
“是,你向圣上讨个巧,求他赐你柄好刀。”项景出谋划策。
“那弓我要了。”倾白口中笃定。
“不是不喜欢?”项景眉梢一动。
“不想给别人。”倾白勾唇。
“好坏啊,我们倾白。”项景微笑。
空中弥漫着沙尘,马蹄踏过似大地震颤。项景刚看出去,目光就被马背上的倾白吸引过去。长京世家官员之子中不乏面貌俊美身姿卓越之人,但偏就倾白那么特别,眉眼鼻尖,下颚肩颈,好像都比别人生得更合适,更好看。
项景撑着下巴认真问自己,应该不是因为他和倾白更亲近的原因吧。
他环视了一圈,果然,还是倾白看起来最让人舒适。
倾白□□的马原地踏了几步,他回首看了眼项景的位置,示意自己要出发了,在看到项景点了点头后,才一挥马鞭疾驰而出。
待倾白影儿都跑没了,项景收回了目光,唤着身后护卫准备先去营帐休息。他还没走两步迎面就看见了来找他的项栩。
“哥哥!”项栩声音有些兴奋。
“当真不参与围猎?”项景问他。
“不是说好了,我带哥哥跑马?”项栩眸中带着希冀。
项景示意护卫退下,颔首道:“走吧。”
项栩的马是项临舟托人为他寻的好品种,貌似他娘在写信来的时候提到过,黄骠彻骨龙,倒是很威猛的样子。
项景在心里寻思着要不要为倾白也挑匹好马,可以问问仰月去。
项栩备好了脚台子,抱着项景一步一步上了马。
项景手握住了缰绳,这是他第一次坐在马背上,只需扬一扬手就能够掌控前进的方向。他声音很低:“难为你带我。”
“哥哥……”项栩想说什么,但还是没再继续,他只道:“抓稳。”
风呼啸过双颊,发被带着扬起在半空。项景对这突如其来的急速有些害怕,但他在极力让自己适应。
项栩哈哈大笑了几声,他的声音对于项景而言近在咫尺,让项景不太习惯:“我们再快些!”
“不,等等。”项景声线发颤。
项栩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一鞭落下,引得那马嘶鸣一声,猛地冲了出去。
他们冲进了林场,但应当与别人围猎的路线不同,所以一路上都没什么人,也没什么猎物。远远的有道人声:“别那么快!”
项景还未看清是什么人,就又被带着继续向前。
贺兰东客望着那一闪而过的影子,眼皮跳了跳,他深邃的眸里全是不解,疑惑着他们是不是在追豹子一类的猛兽。
倾白在林中已射获不少猎物,他在计算还要多少才能夺得第一时,眼前掠过道白影。
倾白定睛观察着,缓慢地抽出只箭矢,拉开了弓。
那是一只白鹘。
“那么北的鸟,还能飞到这来。”倾白喃喃,眯了只眼,抬臂。
“项栩,你要干什么?”项景只觉得他坐着的这匹马好像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快得让人害怕。
“哥哥,我停不下来!”项栩焦急。
箭羽从指尖飞出,却没能射中那只白鹘,只擦过了白鹘飞起后的翅膀,几根羽毛飘落林间。
马已跑了太久,大概超出了围场的范围,此时眼前没有树林,甚至没有了路。
“断崖!快停下!”项景喊着。
“抱紧我,哥哥!”项栩叫。
倾白抿着唇,这是他今天失手的第一箭。
他驾着马,闲庭信步一般在林子里晃着。
在哪呢,在这呢。
倾白再一次看见了那只白鹘。
项景那刹那间脑子里都是空的,十多年前坠入冰湖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手脚冰冷、僵硬,嗓子都在发紧,那时湖水一点一点夺走他活下去的机会,现在,他又要……
倾白拨箭搭弓放弦射出一气呵成,白影扑腾落地。这一箭并未伤及这只白鹘的性命,而是射穿了它的翅膀。倾白下马亲自将它拎起,指尖滑落几滴鲜血,他凝眸向远方看去。
此一役不可谓不凶险——项栩环抱着项景从马背上飞身摔落,虽磕碰得青痛但好歹保住了命。项景惊魂未定就看到项栩已脱了力滚着就要掉落悬崖。
绝境当前,连项景自己也无从得知哪里来的力气去抓住项栩的手。可恨项栩大概撞坏了脑袋,人已昏厥,仅凭项景的力量绝不可能把项栩拽回去,可是他不能放手。
崖壁树枝断了好几,崖上宝马早不知所踪。
倾白怀里揣着白鹘,从围子里出来却遍寻不到项景,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
护卫前来传报时听见什么东西被捏碎的声音,等倾白转过身来,护卫才看见地上那只咽气了的白鹘。眼前的倾白满脸戾气,逼得那护卫后退一步,倒说不上多令人恐惧,只是这样失控的倾白他从未见过。
项临舟唤来倾白,道项栩也失踪不见,倾白便知定是那项栩带着公子不知到了什么地方。项临舟此时也焦头烂额,倾白本本分分说自己会一起搜寻项二公子的下落。
再跟他算账。
倾白眼眶发红。
项临舟往行宫去上报圣上,圣上派禁军一同满山搜寻项家两位公子的下落。兰台长官贺兰东客称自己昨日看到两位公子的去向,但不知终点在何方,倾白得知后快马赶至崖边,看到崖壁那几棵断了枝的细树,满怀期望转化成了噬心之痛。
他不敢想象若是项景真的摔下悬崖会落得何种境地,连带着即将找到公子的那点雀跃都付之一炬。
倾白骑着马还未到崖底就看见几名禁军卫立在前方,其中两个所搀扶的赫然正是项景。
“公子!”倾白唤道。
不知是谁在保佑,项景摔下那么高的崖谷倒也没受太重的伤。项景抬头时,还艰难地扯出个笑给倾白看。发早就毫无规矩可言,衣服也在摸爬滚打中划烂了不少,连那张素来无暇的脸上都多了数道血痕。
项景满身脏污,项景竟然还笑。
倾白怒火中烧。
倾白飞奔到项景跟前,还没发难,就听见项景嘶哑着声说:“看,能走了。”
两个禁军卫确实只给项景的胳膊借着力,那双断腿因祸得福在这种境地里带给项景希望让他从崖底跌跌撞撞走了十几里路,如此才在此刻遇到来搜寻他们的禁军。
倾白憋回了泪,背起项景往回走,垂在他肩前的双臂上全是斑驳的血块。
项景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倾白扔给那几名禁军一句:“项栩在崖底的一块巨石后面,他起热了,你们快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