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浓的血腥味。
无名指腹恰巧抵在阿清齿间,一片湿热。解里尘没说话,将人往后一带,紧紧扣住两只手。
阿清抖得厉害,却真的没有再动。
周围安静异常,人眼失去了作用,感官变得敏锐,解里尘手上尚未凝固的稠血存在感异常。许久,黑暗扭曲了一下,门口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闭气。”
手心的热气戛然而止,那个声音在两人面前顿了顿,就这么几息工夫像是过了一整年。
解里尘空出一根手指往前方一划,院门处的石墩应声倒下。
脚步声离开了。
阿清不知道危险是过去了还是没有,不敢轻易出声,也不敢动作,忽地后背一重,解里尘半个身子压在他背上。
手上黏腻的,是血。
“解里尘……?!”
阿清陡然一惊,转身扶住解里尘,还没扶稳,口鼻又被捂住了。
“还没走远。”唇尖那几根手指的触感很怪,不像人手,而像骨头。解里尘的气声挂在耳边,“去里面,两个拐角后的房里。”
阿清闻言咬了咬牙,他的身体也又冷又痛,可还是将解里尘扛起来。
背后好像有脚步声传来,他下意识回头看,却被解里尘遮住了眼睛。
“往前走。”
解里尘很重,阿清不是背,而是拖着走,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全靠解里尘指路,所以这两个拐角走得异常艰难。
时不时有脚步声从他们面前经过——可先前他在外头时根本空无一人啊?
阿清扛着解里尘,呼吸不由得加重。解里尘的手搭在他肩上,会低声告诉他要往哪里走。他强行按下心悸,走得小心,一点一点还是挪进了那个房间。
就是……解里尘说话的时候总会咬到他的肩,而且明明一句话说完了还不放……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阿清关好门,小心听了许久,确定无人后才转头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我,我能不能看看你的伤……唔?”
一声很小的惊呼,背上的重量倏地放轻,那人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听声音是拍掉了手上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灰。
阿清只觉得颈上的白骨被解里尘唤出,绳结被扯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双手腕被解里尘绑在了一起。
……?
白骨收紧绳子,钻进他的掌心,微微抽动,这东西像是在幸灾乐祸。
可始作俑者好像浑然不知,收紧绳头往上一提,将他整个人提起来。
宽袖滑下去,露出两段小臂。
“你……你没事?”
最脆弱的正面一览无余,阿清不得已踮起脚,鼻尖与解里尘的碰在一起,他微微侧了点头。
“你刚才是装的?你在试我?”
“是呢,”解里尘的声音带了丝哑调,绳结在他手中绕了两圈,往上掂了掂,“万一你被夺舍了,或是还在被控制,又或者你……死了,”他顿了一下,“我好有个对策不是?”
阿清“唔”了声,不管怎样,解里尘在这里他就不用害怕了。
他也不管现在是个什么姿势,只道:“你没事就好。”
又说:“弄伤你后我晕过去,醒来的时候是在外头的牢房里,外面很黑,也没有人,是骨头带我的这儿。”
“你呢?你……”
“我不知道。”
“嗯?”
解里尘言简意赅:“被血手拉下来,就到了这里。”
二重境中最后的那一刻他看到一道裂缝,他眼尖,顺着裂缝看进去,一瞬间巨大的恐惧撅住心脏。
心脏的重颤到现在还十分清晰,这种恐惧源于本能。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道缝隙里出来,而那东西……他挡不住。
他被黑潮包裹,那应当是一种束缚阵,受困之人的仙力越是强大就越是作茧自缚。血液迅速从腹部流失,他正思考破阵之法,突然眼前一道光,二重境碎了。
接着便来到这里。
他捡重要的讲了讲:“所以,我也不知是何人破了那二重境,也许是徐阶控制不住阵法,自行破裂;但我觉得也许是……有别人。”
解里尘淡淡讲完,阿清却听得心惊肉跳:“徐阶……那个艮簿宗的宗主?”
“不错。”
解里尘另一只手探向阿清的小腹,阿清一时不察,猛地颤了下。
“……”
阿清继续道:“我来时看到外头有好多纹路,这里可是你在找的艮簿宗?”
“应当说,是艮簿宗的第一层。”解里尘将仙力往阿清身体里探进去,皱了皱眉。
当时他看得清清楚楚,阿清吐出的分明就是肉块,可如今再探,里头的脏器不仅没有缺失,连先前被黑须缝补的破损处也有弥合的痕迹。
本来他还担心萤火诡芷草治不好阿清,如今这种程度治愈的可能像是又大上些许。
阿清还在琢磨:“第一层……所以外头那些脚步声其实都是从第二层来的?”
“对。”他收回手,指腹抚过阿清的眼睛,须臾拎着绳头背过身,另一只手抚过墙面。
身后传来一声嘟囔,阿清踉跄着跟上来,沿着绳头摸索,最终勾住了他的小指。
“……你绑我。”
“嗯?”解里尘身形灵活,带着阿清绕过桌几,道,“不绑你,难道等你什么时候暴起再给我来一掌么?”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对不起。”
认错倒很快。
黑暗里两人谁也看不见对方,互相沉默了一会儿。阿清一个人跑了太久,好不容易被解里尘捞了,便想同人离得近些。他一双手在黑暗里乱摸,从解里尘的一只手摸到另一只手,唰一声停下。
五根白骨贴上他的脸,解里尘转过身,捏住了他的手腕。
骨头。
阿清触到腕骨的位置,这是真真切切的骨头,硬实、森冷,崎岖,他下意识往里边摸过去。
小臂骨,关节,大臂骨,明明是崎岖的,可手上的感觉却是很凉,很滑,这是解里尘的手么?解里尘他到底……
空气仿佛静止,手腕上的力重了些,低沉的声音从前方响起:“还打算摸多久?”
深入虎穴的双手陡然一颤,阿清“唔”了声,讪讪收回去。
他咳了声,拢了拢大氅:“那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听声音,解里尘是打开了一个柜门。
“当然是换衣服。”解里尘拎起阿清的衣襟摩挲一下,“你不冷?”
他的衣服早就又湿又冷,阿清十分应景地一颤。
“在这儿换么?”
房间里漆黑一片,解里尘捏着白骨,让它发出微光。
墨光流淌,阿清终于看清了解里尘的样子。
——墨绿外袍不见踪影,他穿着里头的黑衣,血腥味还是重,半面骷髅,五根白骨,颈下的肩骨好像也镂空了。
阿清“唔”了声。
想摸,忍住了。
这是解里尘成仙后第一次被人算计,自然不是好脸色,此时觉得阿清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具体怎么怪也说不出,他皱眉:“你不怕?”
阿清摇了摇头,觉得解里尘那身黑衣的颜色有种不正常的深,下意识伸手一摸。
满手的血。
他一愣,不是说……没事么?
“你……”
解里尘转过身去,在柜子里翻找衣服,很快扔出一件给他。
手上的绳子也暂时性地解开,阿清抬手一看,是一件夜行衣。
再一抬头,解里尘已经将衣物褪下了。
长发盖住了他的腰,让阿清看不清他的伤处,冷白的皮肤在空中一顿,微微侧身。
“不换?”
视野里,阿清站在原处发呆,闻言才动手解起扣子。
衣服大了他一号。
阿清从旧衣服上撕下一片布带,将长发扎起来,低声道:“我方才一路跑过来也不见人影,可到了这处,那阵脚步声却很清晰……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解里尘刚系上腰带,目光上下半合,落在他身上,轻嗤一声:“小公子。”
阿清一愣,咬了下嘴:“什么啊……”
解里尘理了理袖口。
“你来时是它护着你,选的是没人的路,”白骨在他手中邀功似的转了圈,他继续道,“这地方无人,却有仙力;有仙力,却像是隔了一层水雾。你来时可有看过天空?”
阿清点头:“天上很黑,也没有云,看着像一层布。”
解里尘走过他身边,下巴一抬。阿清掖好衣角也看过去,只见房间的中央是一个翻倒的沙盘,不仅翻倒,可以说已经裂成了几块。一张大布揉裂在角落里,顺着骨头的墨光,可以看到上面绿黄相接,像是有草。
“沙盘?这是……竹叶?”阿清拿起一片绿色的东西,这东西质地坚硬,像是用竹子削成的,上面几片竹叶挂着,这么多聚起来惟妙惟俏,像是一个小版的竹林。
再往前看,一块碎成两半的木块掩在沙土里。
“往生殿……”
阿清把它捡起来。小小一块牌子,拿在手里也不够二两重,摸着只是块普通的木头。
他单膝跪在地上,顺着墨光又看到了更多碎屑。
红墙白阶,青瓦金漆……都埋在沙土下,细细一看只是一些彩片和石块。
沙盘旁边几道焦糊的痕迹连成他看不懂的文字。
“这是我们先前所在的二重境?”
“对,”解里尘道,“我们现在所在之地也异曲同工,一举一动都可能会被设阵人知晓,要尽快出去。”
他虽然不说精通阵法,可这沙盘上残留的痕迹很明显,就是各种混杂的仙力残余,其中也有他的。
不过,有一点让他很在意。
除了他之外,这里头有其他上仙的气息。
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是谁呢?
还有一点他很在意……二重境内那突然暴涨的仙力。
最后看到的那个画面,应当是与最后那道打开的缝隙有关。
那么对方对他如此关照,不一定仅仅就是觊觎他的仙力,而是……以他为祭,要唤出什么东西?
如今他没有察觉到太多异常,也许对方并未成功。
是其他上仙阻止了?
“解里尘,解里尘?”
阿清的嗓音传来,袖口被扯了扯:“你在想什么?”
解里尘摇摇头,不欲多言。
阿清又问:“既然是两个世界,又是艮簿宗,那我们要出去也需找到这地方的阵眼?”
黑暗中有什么声音出现,这种声音很轻微,解里尘目光微动,捏灭了骨光:“外头那水杯有人喝水的痕迹,两个世界未必没有交集。我们等人过来,再找机会混进去看看。”
正说着,走廊处的廊灯突然亮起,解里尘带着阿清一避,远远看见有几盏灯笼僵硬地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