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里尘成仙年份少,又恶名累累,故而大部分祠堂庙宇都没有他的法相。不过,这妙华仙尊倒是随处可见,三百年前更是被奉为正统魁首,本人不现身,庙宇却遍地开花。
如今时有不同,人们对大多上仙的庙宇都疏于打理,可每每提起来仍会有推崇之意,解里尘向来不在意这些,他飞升之时当世六位上仙皆神影无踪,不知道在哪个界晃悠,唯一一次见面是他杀穿仙宗,到最后有个仙人现身阻止,那事儿才算完。
至于那仙人是谁,他也懒得去管。
正堂的牌位没有缺漏,解里尘便一面起身往侧堂走,一面放出神识,将目之所及之处的仙力全部笼于识海中,寻找陈氏的牌子。
神识下,整片祠堂静悄悄,陈氏的牌位被放于第七间侧堂,解里尘蓦地抬眼,隐隐捕捉到一丝血腥味。
第七间侧堂位于山阴面,此时白雾渐稠,像是又触发了什么阵。而屋内寂寂无声,光线灰暗,正中间摆着一张香案,地上积了层灰,但脚印凌乱,像是有人常常进出踩踏所留下的痕迹。
解里尘的目光在屋内慢慢移动,地面鞋印凌乱,却都是一双鞋踩出来的印子,看规制像是女人的布鞋,着力久,像是行动不便。正中间三只哑黄团子被随意丢在地上,样式老旧,他走过去看时能看到团子边角一滴暗血,像是新沾上去不久。
香案背后,与正堂一样是几阶牌位,解里尘走上前去看了眼,“陈宣玖”三个字赫然在列。
解里尘在牌位前站了会儿,空气中那股血腥味在这里明显了些,可环视四周,除了团子上的血滴子也并无其他血迹,也无打斗的迹象,那应当是……
他三指抵墙,金沫伴着稠墨从掌心流出来,钻进石墙的缝隙里,一寸一寸在墙间漫延,须臾金沫都往一处流去,他倏地收回手,只见那陈宣玖的牌位陡然一转,金墨汇集,愈聚愈多,解里尘正要将这东西强制打开,只听远处一阵脚步声,紧接着贾宇源的身影出现在门前,见着他像是很惊讶一般:
“啊,仙尊怎么会在这儿?”
“这话应当是我问你。”
解里尘指尖一扣,牌位下的石台上裂出几道规整的缝隙,紧接着石台隆隆作响,粉灰蒙住一层,等落下来,石台后出现了一个暗洞。
贾宇源仿佛这才发现解里尘在做什么,走上前来向洞中望了眼,道:“这儿竟有个洞,仙尊,咱们这是要进去?”
洞口黢黑,从连通的方向看是通往六坟山的山体中央,几个石阶看上去并不稳定,稍不留神就会摔下去。
贾宇源俯身往洞里张望,这洞深不见底,他正要转头再说话,只见解里尘扬腿一踢,他腰间佩玉鸣响,正正好好踢在他的尾椎骨上。
下一秒,贾宇源的身影便消失在地面上,空洞的黑暗里多了些许回音。
而站在他身后的解里尘还能看到他精彩的表情。
“怎么这么不小心,掉下去可是要受伤的。”
解里尘从洞口往下看,□□撞击石阶的声音渐渐小下去,空气中有几股灵力波动,想必是贾宇源动用了灵力。
他没有过多犹豫,两指捻了张火折子,也慢腾腾地走下去。
应当说,他算是来对地方了。
狭长的窄道闷且湿,不过走上一会儿前方便开阔了些。这里地势更低,是一个洞穴的模样,贾宇源站在岔路口,正在掸身上的脏灰,另一手捂着后椎,见他踱步过来,抬头像没事人一般,道:“仙尊可是要进去看看?我闻着这血腥味倒是重极了,”他指了指其中一道路口,“像是从这边传过来的。”
解里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地方不知是什么时候挖的,壁沿粗糙,看样子只是个地道。那个方向有微风吹进来,像是个通路。
可他站定,却没有动,狭长的眼尾让人会误以为是在笑:“贾宇源,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贾宇源笑容一顿,像是没听懂:“在下也是玄霜宗弟子,自然也想要查明真相……”
他说话时神色自然,须臾又想到了什么,“啊”了声:“更何况我本就仰慕仙尊大人,自然是想能帮一些是一些。”
说罢,他悄悄侧身,往旁边一让,似乎对这个回答颇为自信,等待着仙尊大人入洞。这个岔口只有解里尘手上的火折子在发光,贾宇源脸上那块疤反而隐隐绰绰,并不明显。
可谁知解里尘看他半晌,突然问:
“阿清是你什么人?”
“阿清?”话题转变太快,贾宇源不自然地笑了下,“床边小奴,用了几年了。仙尊怎么问起这个?”
“床边小奴?”
解里尘捏火折子的手指一晃,语气理所当然:
“我喜欢,送我了。”
空气静默了一瞬。
“送……怎,怎么仙尊还认得他?”贾宇源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声音有丝微不可闻的焦急,这是意料之外的问题,他尚未想到答复,“您若对奴隶感兴趣,我府中还有不少,不如……过几日送几个给您瞧瞧?”
解里尘挑了下眉,此时终于往那洞口走过去,两人擦肩时那火折子又一晃,映出两人的半边脸。
“你不反对,那便是同意了。”
橘光里,贾宇源恍惚看到解里尘笑了一下。
“那两个管事的太无礼,我已经替你处理了。至于你,”那两指间的火焰微动,让贾宇源无来由察觉到一丝不耐,“最好别让我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自然指的就是阿清,此时贾宇源才知道医馆前那句“我也丢了个小奴”不是玩笑话,再一回想心脏陡然狂跳,后背一片冷汗,却被他强压下去。
没事的,没事的……
他讪笑:“一个小奴……能发生什么。更何况是个凡人……”
火光倏而转开,再回过神来时眼前人已经距他十余步远,解里尘仿对贾宇源的紧张视而不见,这下倒真的在笑,声音沉沉的:
“不进来么,贾公子?”
豆大的火光中解里尘拿一双眼金沫微转,显得他目光含波,看着却像一头盯紧猎物的狮子。
贾宇源退后一步。
没事的,没事的,要做的事情他已经做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也当做无事发生一般,笑脸不因烂疤而丑陋,反而显得真诚:
“不,不,小生也有事要做,就不打扰仙尊大人了。”
他说罢慢慢后退,目送解里尘走进那道岔口,等目之所及、灵之所感皆无声息,才厌恶地扇了扇鼻尖的灰尘,转身走上去。
只不过他方探出地面洞口,动作便停了。
眼前一道阴影笼住他,徐微垣隐去气息,不知已经在此处站了多久。
“师……师叔?”
徐微垣目光森冷,盯了他足足一分钟,薄唇动了动,终于施舍般:
“滚。”
贾宇源眼底一瞬间闪过丝忿忿的癫狂。
徐微垣越过他,俯身跳下暗洞。
*
越往里走洞内越暗,血腥味也越重,陈腐的,给人一种烂鸡肉的错觉。解里尘掩着鼻走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原想再甩张火折,不曾想下一道转角过后空间豁然开朗,石道走过两步竟幽然折转,面前一间开阔的大厅。
此地像是走到了尽头,有人贴着山缘的巨石凿出来的。石缝的微光让这空间变得亮了些,如果忽略地面上尚未凝固的血液的话。
几具尸首并排置于中央,其中一具肠腹已经被剖开,其余的多已腐烂,或者只剩白骨。
满地尸骸,遍地碎骨。
但解里尘的目光不在其中。
他捻灭火折,青烟“咻”地一熄,似有所觉般飘到了对边的角落。
那里有一双眼睛从漆黑的衣袍中抬起,有一瞬间被他捕捉到了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