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她 第9章 第 9 章

期间，小江联络了附近的医疗队，几名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匆匆赶来。

救援工作异常顺利，幸存者有露头的迹象，李译急忙朝身后的人伸手。

“水。”

他拧开水，给下面的幸存者递过去。

“先喝点水，马上就能救你出来。”

暗中幸存者点了点头。

腰疼使温琰直不起身，她没法过去拍照，只能把镜头拉进，象征性地拍了几张。拍完，她寻了个半人高的凸起硬石，直接往石头上靠，石头的位置刚好能抵住她的腰部。这样的姿势疼痛能够得到缓释，她稍显轻松地扬起脸，此时的天色恍若深邃的蓝色宝石，而东边的地平线上，从上往下，蓝色渐淡过度至白色。天快亮了。

目光所及的另一头，几个人合力顶起厚重的预制板，压在下面的幸存者被拉着肩膀往外拖。

援救成功，那头响起了欢呼声，连同她都扬起嘴角。

被救起来的是个女孩，她身上的睡裙原本是白色的，因为蒙上尘土被染成灰色，肩带不知何时被拉断，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外。庆幸的是体表并没什么伤口。

李译脱下自己的衣服，往她身上一盖，保全她的尊严。旋即将女孩横抱至单价上，目送她离开。

那一刻，火光在他侧脸描出微黄的轮廓。

这个画面，被温琰用相机记录下来。随后，她仔仔细细的凝视着屏幕上的那张脸，鼻骨高挺，眼眸黑沉，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张容易让人沦陷的脸。

她低头看的入神，却不知里面的人早已伫立在她身旁，将她所有动作尽收眼底。

“要不要再贴近点看？”

“......”

温琰蓦地按掉屏幕，神态自若。

“就看看有没有虚焦，工作罢了。”

多么苍白无力的解释。

李译挑挑眉，口气相当随意。

“这样吗？那你倒是挺敬业的。”

“......”

此时，地平线上泛起鱼肚白，她朝东方望去，像冥冥注定般，与第一缕光不期而遇，阳光直射在他们身上，好像盖上一层柔软的被褥，轻薄，温暖。

温琰眯着眼，转回头。一夜未眠，她的腰早已疼痛难熬。她挪动着身体，再次靠近那块石头。

李译留意到她泛白的脸色和古怪的举动，下意识伸手去碰她的腰际。温琰本能地往边上一躲，躲开他的手掌，勉强扯了扯嘴角。

“你腰怎么了？”

“没事，老毛病，休息一下就好。”

“老毛病？多老的毛病？”

“......”

他记得他们分手那年，她还没这毛病。

温琰懒得跟他解释，想着这种身体状况想要继续拍摄，也只是心有余力，打算干脆离开警戒区跟安雯汇合再说。

她把头顶的帽子解开归还给他，然后礼貌性地朝他点点头，算是道别，随即转身离开。

一旁带着搜救犬探测生命迹象的小江看到那两人拉扯的动作，不免跟旁边的小孙八卦了句。

“昨晚一夜温存，怎么今天就吵架了？”

小孙注视着温琰的背影，远处的她正扶着腰，步履艰难的样子。他心思一歪，没由来地偷笑道。

“我们李队好久没开荤了，一上来就把人家整这模样。换我是她，我也生气。”

另一边的一个武警听到他们对话，忍不住抬头瞄一眼他们口中的女主角。

“那女的谁啊？”

“李队的旧情人吧。”

小伙子新来的，对队里人物不熟悉。

“哪个李队？”

小江一巴掌拍他脑后。

“中队长李译，真他妈废话，好好救人。”

小武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身时不忘感叹句。

“李队可以啊，艳福不浅。”

温琰低着头往回走，每走一步都钝痛难惹。几步后脚下的路消失在废墟堆中。她才记起方才矮楼坍塌直接将这条路掩埋封死。

眼下她无路可走，只能绕道。

她沮丧地抬起头，目光放的很远，寻找着可能的路径。不久后她锁定目标，不偏不倚地朝目标方向走去。

李译站在原地，眉头紧皱，目光始终追随着她，过了两分钟，他咬咬牙，无奈的叹了声。

“我这辈子真他妈欠她的。”

随后，大步跟了上去。

他跑到她跟前，把她去路挡住，背对着她半蹲微弯着腰。

“上来。”

温琰面色微愠，往边上挪了步。

“不用。”

只见他一步上前，直接将人横抱起来，就在她挣扎时，他脸一沉，极其淡漠地警告道。

“你要走可以，但一会儿房子塌了别指望老子救你。”

温琰停止挣扎，抬起眼睑与他对峙，幽怨的眼神像个不肯认错的倔强小孩。

比起那些礼貌的，疏远的，释怀的眼神，李译更喜欢这个眼神，和从前她闹变扭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温琰双手规规矩矩地抱住自己的相机，以她的方式保持距离，几秒后，赌气道。

“不用你救，自然有人救我。”

话音一落，李译止步。

西北风穿堂而过呼啸在两人耳边。

温琰靠在他身上，感受到他胸前的起伏，漫长而有力。他微扬起下颚眼神转至废墟上的士兵们。

“你觉得他们是没事做？还是闲他们不够累。”

温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个个橙红身影忙碌在火场上，那一霎满满的愧疚感在心头弥漫开。她惭愧的瞥开视线，低喃道。

“我说的是气话。”

李译满意地勾了勾唇，心说，倒是挺乖。

之后两人陷入沉默。

李译的脚步快而稳，踩在石块上轻松得如履平地。短短几分钟，他把人抱离警戒区。

温琰双脚落地踩稳，朝他微微颔首。

“谢谢。”

李译赶着去救人，大手一扬，算是道别。

她的目光凝滞在他远去的背影上，那身影渐行渐远，慢慢变小，拐进她看不到死角。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这时，电话响了，是安雯的。

不多时，一辆白色小轿车朝这头驶来，安雯拉下窗，看着温琰那副脏兮兮的狼狈模样，诧异道。

“你是去拍摄还是去摔跤打滚了？”

温琰不想解释太多，扶着腰开了后车门。她注意到她的姿势，不再打趣。

“腰疼？”

“嗯。歇会儿就行。”

“不打算回去了？”

温琰脱了鞋，整个人横躺蜷缩在后座，目光虚焦在面前驾驶室靠背上，很平静地说。

“火还没扑灭，一会儿灭了拍几张。机会难得，我配合你采访。”

安雯知道她固执，不想劝她，只说。

“你躺会儿，我去给你买点热水和吃食。”

“嗯。”

车子在马路上兜兜转转，漫无目的，最后停在工业区附近一条商业街上。现在是早晨六点半，平时这个点街头还没热闹起来，但因为昨晚的爆炸，大家都没什么睡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爆炸的原因和进展。

安雯在街头寻了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在里面拿了盒温琰平时吃的止痛药顺带跟营业员讨了杯热水。

温琰就着热水吃了药。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吃完药竟觉得腰没那么疼了，她降下车窗，吸了口冷气。

窗外，笔直耸立着一颗香樟树，日光打在它叶片上，远望过去熠熠生辉。人们游荡在街头，来来往往，渐渐拥挤。商铺陆陆续续开张营业，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因为昨天那场灾难而改变。

温琰低下头抿了口热水。

安雯买了几个烧卖从车窗外递给她。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她没什么胃口，但照常接过。

“回那头吧，火也不知道灭了没有。”

安雯昨晚就来了，该采访的也采访了。她倒不急，毕竟在她眼里这只是工作，完成就行，不求质量。比起这个她更担心温琰的身体状况。

“你好点没。”

“好多了。”

“照片拍的怎么样，我看看。”

“回报社再说吧。”

温琰把相机往后掩了掩，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

安雯觑她一眼，总觉得那里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于是勾勾手指。

“就看看嘛，干嘛那么小气。”

算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画面，都是工作需要。温琰抱着这种心态把相机递过去。

“就是一些火灾现场画面，搜救画面。”

看她在解释，安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翻看起来。入眼的第一张照片正是李译目送女孩远离的样子，她皱起眉头，点开第二张，第三张，之后的十几张全是李译。

她抬头看她，脸色不太好。

温琰心虚地调整了坐姿，为自己的私心辩解了句。

“我腰疼，没多跑，旁边就一个施救队。”

安雯冷哼一声，立刻反驳。

“周围那些不是人，光他有特写？”

“......”

温琰和李译分手那年是大二，大学那会儿只要有空李译就往温琰班上赶，一来二去安雯跟他也算是认识了。

自从他们分手后，安雯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那段日子甚至连温琰都一同消失了好几个月。

后来温琰重新回到校园，安雯怕她难过也没再提及过他。

事隔多年，她不免要八卦一下当初他们分开的原因。

“当初你两怎么分的？”

温琰扯开装烧卖的袋子，轻描淡写道。

“他要去当兵，我不同意。”

安雯眯起眼，不敢相信。

“就这？”

温琰咬了口烧卖，吞咽后才回她话。

“嗯。”

“不至于吧，你两感情那么稳定，怎么能说分就分呢。”

这回，温琰不作声，自顾自把烧卖全吃进肚子，然后催她。

“走吧，一会儿该晚了。”

她总是这样不想说就逃避，安雯上车时，眼尾轻轻扫过她。

“那现在是又好了？”

她在暗指那些照片。

温琰摇摇头，始终保持沉默。

车顺着来时的方向开出一小段路，温琰头靠车窗打算小憩一会儿，还没合眼前面就轻飘飘传来话。

“对了，上次给你介绍那个对象居然是个三婚男，连我朋友都被他骗了。”安雯回头张她一眼。

“你那会儿是怎么一眼就看出来的。”

所有事总是无端的，莫名地引导她去想起李译。她想起那年与他一同在庙会的姻缘树下系过结，当时她许下的祈愿，愿李译和她无论历经何种变故，都要坚守彼此，直至死亡。

她用手指揉了揉眉心，想着，当年还是太年轻，那么毒的誓都能张口就来。

她久久不回话，安雯自顾自猜想。

“你心里是不是还有李译？”

温琰浅淡地笑了笑，反问道。

“我像是那么痴情的人吗？”

她这一问，安雯就透过后视镜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半晌，眼角一眯，点头道。

“像！”

她又忽而解释道。

“痴情这个词吧，其实它挺被动的。因为大多数时候爱一个人很容易，但要不爱那个人呢就比较困难了。所以我觉得它并不是个褒义词。”

温琰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她的解释无可厚非，只能象征性地颔首肯定。

车停在离爆炸点最近的疏散点，此刻所有的灾民都被转移，现场只剩下一波又一波记者摄像。武警不让他们离爆炸点太近，所以他们只能隔地老远拍摄。

天空中飘着几架无人机，安雯露出羡慕的小表情。

“看看人家的设备。”

然后视线落在温琰手上那台照相机上，相比之下，这相机略显朴实无华了些。

温琰倒不以为然。

“也要两万多呢。”

“也是。”

之后，安雯就近采访了些武警，消防和医护。可能是被采访的次数多了，大家都不怎么耐心，没说两句就开始不耐烦。安雯脾气急，受不了人脸色，随便问了几句也就没下文了。

温琰在旁边负责拍摄。

拍完，很自然地撇过头，毫无缘由的，下意识的往刚才李译的方向看去。

一夜搜救下来，大家都累的够呛，多数官兵以地为席睡着了。在无数的人头中，她不确定哪个是他。

缘分哪能那么眷顾他们，那天，直到最后，他们都没再遇到。

采访结束，两人一同回了报社。温琰和安雯负责的报刊是银城晚报，没电台直播、网络新闻紧张需要实时跟进，所以他们也不急。

回到办公桌，温琰把所有照片导入电脑，挑选其中最满意的，最有视觉冲击的照片。

照片一张张放大，她的思绪也跟着重温了一遍昨晚的景象。

翻到李译那张照片时，她还是会不经意地逗留片刻，明明理智告诉过她，这个人已经不可能了，为什么自己还是不受控地去想念。

“是那个武警！”

温琰缓过神，发现小张早已在自己跟前，她指了指电脑上的人，犯了花痴。

“是昨天找你的那个武警吧。”

昨天她明明亲口说的不熟，怎么现在这人就出现在她相机里了呢，碰巧？那是不可能的。小张自我嘀咕，忽而觉得这两人似乎有什么猫腻。

温琰怕解释不清，直接否定道。

“不是，不认识的。”

说完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补上。

“两个都不认识。”

一面之缘的人往往只记得一个轮廓，既然她说不认识，小张也只能信，不过她倒是对照片颇感兴趣。

“你把人拍的也太帅了。”

温琰以为她在说他的脸，没想到她接着说道。

“这画面太好了，武警在火光中抱起女孩，太浪漫，太英雄主义。太超乎现实了。”

她连用三个‘太’都不足以表现此时这张图带给她的冲击力。

温琰在她面前是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干笑着，正想点击下一张就被小张按住手。

“让我再看几眼。”

欣赏片刻，她蓦地提议道。

“这张照，给个大版面吧。”

温琰笑出声，调侃她说。

“你是主编？”

“我觉得小张的想法不错。”

“......”

这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温琰转过头，主编苏晓正走过来，视线从始至终都停滞在李译那张照片上。

“就用这张，再配点文字。”

“......”

苏晓见温琰有点迟疑，问她。

“你觉得呢。”

确实没有更好的了，温琰憋了半天，最终答应。

“好。”

晚报发售当晚，瞬间告罄。一夜之间，李译的脸成了万千少女心中英雄的具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