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石门,当支棠站在一条悠长而规整的山洞前时,她不知自己作何感想。
子坞山脉的深处,被挖通了。
毫无疑问,是魉拔人的手笔。
甚至,或许还有庾国子民的份。
“将军……”
墨霄的脸色不大好看,他顿了顿,道:“魉拔族人,或许在六年前那场败仗之后,便已然收敛起攻势,如此大规模的动作,没有五六年,是决计无法完成的,也定会被发现。”
支棠沉着脸点头。
她记得守城将军有说过,三年未见魉拔人,怕是以佯攻来掩饰他们真正的目的。
可后三年呢……
无一人察觉他们的动作。
就说明,子坞镇,有内鬼。
将此洞堵住是决计行不通的,她们来过这里的痕迹迟早会被发现,打起来也是必定会发生的。
而这次,相比六年前,只靠她们也是绝对无法对抗的。
支棠派暗卫连夜送密信回宫。
她从不低估敌人,这一动作,她猜到了魉拔人会来找她。
他们不会傻乎乎地等到她搬来救兵。
支棠甚至想到了,若是他们突然袭来该如何处理镇上的无辜人。
她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们。
可她没想到,代表魉拔族人来找她的,是身体还没恢复的今九。
“你怎么来了?”
墨霄带今九进来的时候,支棠愣住了。
“将军……”
“快坐。”
今九从坐下开始,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将军,对不起,我们对不起大庾……我们,我们守不住子坞……”
支棠轻拍着安慰她:“胡说什么呢,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我们,便不会有那么多魉拔人。”
今九捂脸痛哭:“若不是我们力量过于弱小,便不会让他们有机可乘,若,若不是生来是女儿身,也不会沦为他们壮大种族的工具。”
支棠温柔安抚:“不怪你们,女儿身不是错,你不顾性命安危向我透露消息,已是强大。”
今九闻言更是大哭起来:“我真的努力过,呜呜,我真的……咳咳”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支棠连忙帮她顺气。
“可我们力量太悬殊了,我挣扎不开,我,我……想自尽,可,可……”今九像是回想起了特别可怕的事,断断续续道,“可他绑着我……掐着我,用布条勒着我的嘴,我,我合不上。”
支棠听得心里一阵一阵泛着酸苦,眼眶通红,嗓子里像是堵了千斤石,让她呼吸困难。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会重复着两个字。
“没事,没事……”
今九缓了口气:“将军,我说这些,只是想告知大庾,我们从没有放弃逃跑,可我们做不到,到如今,也跑不了了……”
支棠此刻的心情很复杂。
她不仅不怨大庾六年来的不闻不问,甚至怪是自己才成了子坞的拖累,大庾的罪人。
“我今日来,其实还有一件事,魉拔的二首领如今默认我是他的人。”
今九苦笑。
“孩子需要我,他不会让我死,因此,我要来送信,他拗不过我,便让我来了。”
今九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支棠。
“将军,魉净说,他已知将军搬来援军,但他说,魉拔人已无意斗争,只想与大庾交好,若是将军有意,便于三日后在仁望楼赏月阁见。”
支棠看过信,和今九说得大差不差,不过还有一条,今九应是不知。
但聪明如她,已猜到了信中必有其他条件。
不然,魉拔人不怕战,甚至可以说,更爱战。
他们对同族人的死伤极不在意,更别说如今壮大至此,更是不怕了。
提出条件,不过是想贪。
比如钱财,比如子坞镇。
“将军,他们可是想要子坞镇。”
支棠一愣,倒不是意外她能猜到,而是她脸上的悲痛,和眼底的丝丝愤恨,让支棠顿感失责。
“将军,不用顾忌我们,我今日前来,也是代表子坞镇的所有人,和将军说一句,我们不怕死,但这屈辱不能受。”
今九眼里满是坚韧的泪水。
支棠不可能放着满镇的人不管,说实话,她这一瞬间,犹豫了。
她在想两全之策。
可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多两全其美。
更何况,魉拔若是单单想要子坞镇,或许还好说,打一架的事,支棠还有些把握可以护住那些无辜人。
可现在他们并非想要独占子坞,而是想和大庾谈判,他们想把子坞镇作为魉拔和大庾的交易榷场。
好狡猾的路数。
“将军,如何?”
魉拔的四个首领齐齐坐在长桌一旁。
而他们的对面,就坐着支棠和守城将军,还有一个畏畏缩缩的镇长。
开口的人是三首领,他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此刻正架着一条腿站在椅子旁,邪笑着盯着支棠。
他在等,他在看。
这子坞镇心中的大英雄,到底要怎么抉择。
支棠记得,他脸上那道疤,好像是被她砍得。
她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泰然自若。
“这可不像和谈的态度,三首领。”
支棠毫不畏惧。
“将军说笑了,三弟顽劣,无意冲撞。”
大首领魉胜上了些年纪,站出来打圆场。
支棠看得出,他们四个的关系,比从前她见过的好了太多。
就连最叛逆的四首领,如今也老老实实地坐着。
她知道,大概这次真的难办了。
“自六年前与将军一战后,我等大彻大悟,如今只想与大庾交好,这子坞镇,作为要冲,是多少人想抢夺之地,将军不是不知,有我魉拔相助,大庾将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闻言,支棠突地笑了,笑得轻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首领难道忘了,当初是如何输给我的?”
眼看四位首领脸上皆没挂住,要怒起拍桌之际,支棠抬手制止。
“几位首领别急,支棠只是想说,大庾从不缺人,不知除此之外,几位首领还能给大庾何好处?”
不等他们回答,支棠脸色微微一变,眼神如刀:“是想帮大庾多添些男丁?还是想给大庾的姑娘们找另一个家?”
出乎支棠意料的,对面几人的反应大不相同。
魉胜脸色微沉,却依然笑着。
“将军言重了,无论是哪种,对于大庾来讲,都不吃亏。”
二首领闻言只是顿了顿,便又自顾自地喝起了茶。
至于老三和老四,情绪外显,但也不过阴恻恻地盯着她,并未有任何逾矩。
支棠内心也打起了鼓,她虽然已经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可这般沉得住气,他们的目标,定不止子坞镇。
“大首领才是,说笑了,不知镇中女子诞下的女婴,都在何处?”
魉拔人中的女子也比寻常女子的身体健壮,可子坞镇中明显没有此类女子。
“将军放心,都在族内安生养着。”
支棠可不信。
“大首领也看到了,如今子坞镇军中半数以上的人皆投靠在您麾下,要说几位首领毫无进取之心,如何让支棠信服?”
魉胜却开怀大笑:“这不正是,我魉拔和大庾交好的机会?将军可莫要将那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魉拔头上,我等愿投靠大庾,依附于大庾。”
支棠一愣。
这走向和她所想相差甚远。
投靠?依附?他们愿就此放弃?
“六年前的一战,于我魉拔的损伤有多重将军也看到了,那也是第一次,魉拔族内皆怨声载道,也是头一次,有人不愿站出来继续征战四方,那次之后,我们几个皆闭门思过,最终不得已才挖通子坞山脉,还望将军成全。”
支棠的内心从未有过如此刻一般的慌乱,这太过不可思议,可他们却也过于诚恳。
就在支棠还怔愣之际,坐在她身旁的守城将军开口了。
“将军,魉拔族人一向言而无信,不可不防。”
“嘿呀——你个周瞎子,你说什么呢你!”
周目被激到,猛地站起。
支棠按住他的肩膀,看向魉拔的三首领。
“魉拔虽败,但支棠记忆犹新,几位首领,可都骗过我。”
一直没说话的四首领突然也站了起来:“我可没骗过将军。”
支棠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飘了红。
被气的。
她没去搭他的话,而是转头问向一直以来仿佛事不关己的二首领:“不知二首领有何想说的?”
魉净放下茶杯:“魉净全听大哥的。”
支棠:“若是大首领让你去把子坞的女子全都抓来呢?”
魉净一愣,却是不敢再开口。
魉胜也僵在了原地。
因为支棠说的,正是六年前,他让魉净做过的事。
见他们不再开口,支棠道:“各位首领,此事单凭支棠一人无法允诺,而四位首领的话,确有待考察,支棠今日还有要务,便先行离去。”
说完也不再看他们是何反应,支棠抬脚快步离去。
支棠确实也不想与魉拔交好,显然,他们的谎言太多,撒谎也不会脸红。
可偏偏总是不如愿。
宫中来了信。
庾帝同意了。
一封信,打破了支棠的幻想。
她不懂,即便魉拔能助力大庾,可始终危大于安,如何能用。
不过几日,使者大臣便来了。
魉拔人住进了子坞镇。
幸而周目和支棠同仇敌忾,坚持将镇民和魉拔人分了开。
支棠下令魉拔人与大庾子民的交涉仅限于艳阳高照的白昼,进入太阳落山后,互不干涉,各自相安。
如此,安定了又不过半月。
支棠巡夜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她近些天心情郁结,夜夜睡不好。
干脆跑到山上看月亮。
结果却听到了魉拔人的谈话。
“不是说好,事成之后,那些女人全都送上我们魉拔人的床吗?如今半月已过,我们连那些女人的手都摸不到。”
“想要如此,三首领也要看看这局势,支棠虽为女将,却杀伐果决,她的手段,想必几位首领都见识过,我若不与你们唱反调,以她的才智,戳破我与魉拔之间的关系,不过转眼之间,况且几位首领皆已成功留下子嗣,何必急于一时。”
“哼!这我们当然知道,只是我们如今认可了你是魉拔人,你最好不要让全族失望,否则,你这身后的镇子,就算是你和她加起来,也护不住!”
“周目知道,我如今也是魉拔首领之一,所作所为,必是皆为魉拔,庾帝如今年事已高,主和惧战,定不会派兵来援,待镇中待产女子腹中的孩子皆落地,便可开战。”
“你知道就好,哼!女将?不也是女人?我定要活捉了她,让她一辈子只能靠承欢度日,为不同的男人生孩子,来报我脸上这一刀之仇,哈哈哈,真是期待,届时她会不会仍如此硬气。”
“......”
支棠听完了全程,待他们走后,都未曾从树上下来。
震惊之余,仍是震惊。
周将军?
......是魉拔人?
这不可能啊.......周目完全没有魉拔人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