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宜年早就注意到鹤容了。jiujiuzuowen
在他的设想里,监督者是一个威严又冷酷、连头发尖都诉说着“离我远点”的领袖型人物。
一部分的神无比抗拒受监管。
水神做好了见证武力冲突,甚至自己参战的准备……结果,来的不是领袖,是个被运气神忽悠得团团转的呆鹅。
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不愧是世界。
一定是预见了双方会发生流血事件的结局,才故意派了个天然系的直球选手担当监督者,巧妙化解了神明们的敌意。
嘉纳是亲和力最高的神。
混迹于时尚圈的他,看过形形色色的人,情商不低。再加上俊秀的外貌、灿烂的笑容、不卑不亢的谈吐——
他是最合适的接应者。
即使……
——“没有planB吗?”
收到世界的通知的神明们,在信使地链接下,以“如何应付监督者”为主题,开了个交流会。
会议的尾声,嘉纳轻描淡写地问。
“假设监督者试图强制管控我们,我们得反击吧?比如杀了他什么的。所以,不讨论下planB吗?”
……
——运气神根本不是温和派的人。
吧台旁挂着风铃。
一旦有人踏入驿站,风铃便会晃动。
他听着“叮铃”的响声,微微偏头,就望见了亦步亦趋地跟着运气神的少年:精致、青涩,满身稚气。
像是刚刚盛放的花。
娇艳欲滴,却易折。
……真奇妙。
一个亲口提议过“杀了监督者”,一个负责看管神明……建立了这么微妙的关系后,也能相处得如此融洽吗?
还有世界……
世界竟然会为某个人而动容?
——无法理解。
心怀困惑的他,在小监督不厌其烦的、平仄的提问声中站起来,走到过分执着的少年的旁边。
“别问了。”
水神轻轻地说:“长鸣听不见。”
他看着少年侧头,与他对视。
撞进那抹剔透而漂亮的琥珀色里的刹那,疏宜年的脑海中隐约划过一缕晦涩难辨的情绪——
这种生来便万众瞩目的存在。
多令人羡慕啊。
……
“长鸣是被植物神带回来的。”疏宜年解释道,“她的五感是正常的,但她不愿意接触外界的一切事物,封印了一半的灵魂。”
“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不会回应你。”
这座驿站似乎谜团重重。
嘉纳因为未知的短信而黯然神伤,长鸣选择了自我封印,疏宜年可以不声不响地接近他……
晋升监督者的考核,真的很难。
——实习生苦恼极了。
“不过,封印终究只是一半。”
水神瞥了眼方桌上的盒装奶,跟阴气森森的女孩:“长鸣一直坐在这里。你坚持下去的话,或许能打动她?”
一直……?
鹤容灵光一闪。
作为不需要吃喝拉撒的非人类,驿站的神明都习惯了长鸣的怪异之处,不会对女孩停驻于大厅的行为提出质疑。
那么……
如果他拉拢了长鸣,将女孩发展成“间谍”……毫无防备之心的反叛者,肯定会露出马脚!
小监督看见了通过考核的曙光。
他点头,认真地回答:“我记住了。谢谢。”
疏宜年用目光描摹着他的五官。
从进驿站开始,少年就总是这样。细致地聆听他人的话语,配合他人的乐趣,替他人善后……仿佛每个人都很重要。
仿佛……
再轻微的存在,进了他的眼,都会褪去脏兮兮的外壳,成为闪闪发光的宝石——无法理解。
这份赤诚,能灼伤人。
“……不用谢。”
水神低下头,转身离开。
他的每一步都踩在了光滑的瓷砖上,却毫无声响。凭鹤容的感知力,都察觉不到一丁点动静。
如同幽灵一般,孑然而沉寂。
疏宜年上了二楼。
……
二楼是卧室。
策反长鸣是个深远的计划,急不来。鹤容决定先看看自己的卧室,顺便整理、分析一下已知的信息。
他略过【植物神】、【信使】、【水神】等标有称谓的房间,挑了个空白的门牌,按照功德薄地提示,把手掌贴到门牌上。
“新住户录入中——”
雌雄莫辨的机械音响起。
“录入完成。”
“您要自行设计房屋,还是使用默认装修?”
鹤容道:“使用默认装修。”
他接触的事物不多,个人的喜恶尚不明确,完全设计不了房屋,只能选系统默认。
“房屋装修完成。”
“您是否开放房屋的进出权限?”
……进出权限?
鹤容想了想:“不开放。”
“房屋状态已设为:私密。”
——“需要更改任何一项设置时,请将手掌按于门牌上,启动指引AI。最后祝您生活愉快,身体健康。”
等它说完,鹤容便推开了门。
房门自动闭合。
小监督走到书桌前,坐下,然后摊开功德薄。就算被限制了能力,功德薄亦可以链接互联网,把筛选后的资料呈现给鹤容。
是的,功德薄具备“鉴定真假”的特质。
跟指引AI不同,功德薄不需要他开口,就能领会他的意思,自动检索信息——关于运气神的。
嘉纳是模特。
互联网上,应该会有谈论他的人。这些碎片化的文字,说不定可以当作证据,用于辨别反叛者。
【锦鲤体质?拍摄组全员中奖!】
【……怎么还能看见这狗东西营销锦鲤体质?我闺蜜当过他女朋友,倒霉得倾家荡产,自己进了重症监护室。神他妈锦鲤。】
【这位是著名的业内吉祥物好吗?!别瞎黑。】
……
功德薄不会载入假消息。
鹤容翻完了所有的资料,也没获得重要的线索。他盯着为“锦鲤体质”撕得不可开交的账号,心里古井无波。
争论运气神是不是锦鲤?
……没必要吧。
毕竟他能自己调控啊。
小监督沉思半晌,试探性地命令功德薄提供和其他神明有关的情报——泛黄的书页上渐渐浮现出字迹。
【姓名:长鸣】
【种族:妖】
【能力:实现愿望】
……
果然没办法作弊。
无论是谁,功德薄都只会提供这三项信息。唯一值得留意的,就是长鸣的种族了。
妖……
鹤容猛地意识到什么。
反叛者是神。身为妖怪的长鸣,直接撇清了嫌疑——他立刻坚定了策反女孩的念头,燃起了培养间谍的雄心壮志。
……等等。
雇佣长鸣,我得付酬劳吧。
……
小监督鸵鸟似地跳过了这个问题。
除了充当资料库、鉴定真假,功德薄还可以无限翻页。它记录的东西是无穷无尽的,不局限于页数。
鹤容拿起笔,梳理思路。
【长鸣是妖,直接排除;
嘉纳拥有一份热爱的工作,在人间适应良好,大概率不是反叛者;疏宜年向我透露了长鸣的状况,可能是好神……】
他的用词十分严谨。
“大概率”、“可能”……充斥着理性又冷静的学者气质。可惜,通篇的彩虹屁暴露了他。
最后,小监督煞有其事地写下结论。
——【大家都不坏。】
今日份的工作报告完成(1/1)
……
工作报告不是世界要求的,是鹤容在责任心地督促下,自发写的,无需上交。
于是公良闻逃过了一次心梗。
日落西山,银月悬空。
鹤容没有带功德薄,独自下了楼。
大厅里亮起了灯。橙黄色的,璀璨又温暖,覆盖了每一个区域,没有留下一点阴霾。
虽然室内空旷依旧。
水神一走,一楼就只剩下长鸣了。
女孩一眨不眨地盯着身前的银白灯盏,眼眸死寂,照不进一丝的光亮,映不出变幻的剪影。
同样是琥珀色。
鹤容的仿若潺潺的河,她则是阴冷的蛇。
方桌上的牛奶,没有被动过。
少年拿了罐橙汁,坐到她对面,扯开了拉环——“咔”的一声,响彻厅堂,成为了有且仅有的噪音。
鹤容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酸甜的。
他捏着铁罐,望向窗外。
驿站是规则之外的场所,窗外自然不是车水马龙、鼎沸人声,而是无边无际的雾。
朦胧的灰白色涌动着,占据了鹤容的视野。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
“喝吗?”
过于安静的环境,相当于扩音器,将他的音量放大了几倍,还带了些回响,荡入他的耳膜。
提醒着他人员的稀少。
理所当然的,长鸣没有反应。
鹤容把盒装奶往女孩所处的方位推了推,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减轻了声线的温软感。
“这个很甜。”
他无异于自言自语。
小监督不是个话多的人。嘉纳在的时候,他经常沉默,负责扮演一个耐心的听众,偶尔开口附和。
现在,驿站内只有他的嗓音。
断断续续地,语速不快,讲的是抵达驿站前的见闻,半是叙述半是猜测……像是散发着热气的茶,透着闲适。
明明得不到反馈,他亦不沮丧。
慢悠悠地,跟树懒似的。
过量的仁爱注定了他的包容性远超常人。
神明们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世界极其自我……因操作失误而塑成的灵魂,竟比任何存在都更符合传说中的“神”——
不通人情,却可以容纳一切。
他生来便对万物抱有好感和期待。
……
鹤容逐渐地收了声。
他的见闻非常贫瘠,分享不了多久。一旦他不再开口,驿站就宛如被石块填满的海,沉闷至极。
夜深了。
就算没有漫天的繁星、萧瑟的街道,鹤容也能靠光线判断此刻的时间——白天,翻涌的雾会薄很多。
不会浓烈得像是墨水。
嘉纳没有回来。
水神、植物神、信使……全在二楼。
鹤容半阖眼帘,细密的睫毛掩盖了情绪。
“每天都是这样吗?”
他问:“一直一个人待在大厅?”
少年知道得不到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我陪你吧。反正我要等嘉纳。”
“他说过,很快就回来。”
鹤容偏头,注视着窗外的雾气。
翻涌得愈来愈凶猛的雾昭示着时间地流逝。暖黄色的灯光掉进他的眸子内,衬得那抹琥珀色分外绚烂。
说起来……
“很快是……”
“多快?”
——小监督略感迷茫。
“叮铃——”
风铃晃动,发出脆响。
紧随其后的,是清脆的脚步声。“嗒”、“嗒”、“嗒”地,传入了鹤容的耳朵里。
规律得如同心跳。
少年抬眸。
深夜踏进驿站,并故意制造出脚步声,打破了一室寂静的人是……小监督诧异地眨了下眼,内心填满了问号。
“闻大人?”
世界走到吧台后,拨了拨风铃。
“我来调酒。”他言简意赅。
“……噢。”
鹤容信了。
灰雾实在没什么好欣赏的。少年陪着意识模糊的长鸣,等着一去不返的运气神,硬生生看了几小时。
……把自己看困了。
他无意识地趴在桌上,眼皮渐渐合拢。
嘉纳……
很快到底是,多快?
——鹤容陷入了沉眠。
最初还装模作样地调了一杯酒,后来连装都懒得装,百无聊赖地阅读着古籍的世界扔掉书本。
离开他的手,古籍便碎成光点消散。
男人看着鹤容,黑眸里划过些许的无奈。
捏出这种小呆鹅……
可太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