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经年。
花镜巡视完城内,回到圆灵柔祗殿,竟发现殿中有个陌生人。那人一袭黑衣,气息藏得极稳,以至于他走到桌前点燃了八宝琉璃灯才发现。
那人听见他进来,回头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翻完最后一个暗阁,从中拿了什么飞快地揣入怀里,然后开窗走人。
花镜气得浑身直犯哆嗦,刀上拍一张天雷地火符,扬手飞了过去。原想那人侧身闪避的同时步法会被打乱,这么点时间里,凭他的轻功足以追上了,不料那人脚下稍一点地,就贴着爆炸的火光掠了过去,斜飞的角度简直缥缈。
“站住!”花镜卯足了劲追击,还是被那人越甩越远,晃眼一瞧,刘颜开正往这边而来,他心里大喜,“拿住他!”
刘颜开出手拦截,指风凌厉似剑,那人没奈何与他对了一掌,用的力道分毫不差,把他的劲力顶了回来。
刘颜开感到一股柔韧的气将他一弹,虽不伤人,却威慑力十足。他暗暗吃惊,这个人……如果不是巧合,实力应远在自己之上。
刘颜开回手一叩,长剑出鞘,一上来就是乱花步,八道剑影银光灿灿,相逐相引,次第击去。
那黑衣人似早有预料,不等他第二式第三式舞起来,右手挥摆,居然轻飘飘地滑过剑影一下子贴近了身;化掌为指,不偏不倚地点在他胸口;反手一拖,转腕向下,绵柔巧劲瞬间就将他的剑捞到自己手上。
锃!一剑封住花镜的势。
黑衣人虽占了上风,却毫不恋战,一个箭步匆匆东逃,路遇花觉飞和玉愫,鬼魅般地从二人中间穿过。
“站住!”花原秀横枪扫在他的腿肚子,黑衣人跃起,枪头自下往上一弹,又迸向他腰侧。
黑衣人举剑虚虚地一晃,花原秀回防,哪知对方的手却在此时发力,剑锋收向内侧,剑柄往前一推,一下震在枪杆上。花原秀几乎倾倒,连退几步才稳住,那人趁机跳到围墙外去了。
花原秀也飞身翻墙,只慢了片刻,发现刘颜开那把剑插在墙根,黑衣人已然不见踪影。
他“啧”了一声,不甘心地咬咬牙。
两位长老追上来,问他:“可有受伤?”
“未曾。”他眉头深锁,方才与那人正面对上,那人虽蒙着脸,露在外面的双眼却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到底在哪见过呢……
回去一看,圆灵柔祗殿已经陷入了骚乱,花镜的桌案被他自己踹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木板层层裂开。侍者守卫们面面相觑——藏钥匙的盒子不见了。
“能从颜开手下夺剑,一招退敌的是谁?”玉愫走进来,扫一眼狼藉不堪的地板,捡起一幅绢画,拍了拍。
刘颜开眯着眼,折扇在手中拉开又收起:“除了女人,萧无妄、金寒、莫宜修、卫镰,你觉得是谁?”
“萧无妄不会留手,金寒已死,莫宜修和卫镰虽然厉害,也没到拦不住的地步。难道是后起之秀,或者江湖中有人隐藏了实力?”
正在这时,前门侍卫来报:“天浪城神眇和秦霜城林恢请见。”
人群不知不觉一静,满怀着惊疑猜测纷纷扭头看向那侍卫,侍卫挣了一头冷汗,脑袋越来越低。反应过来时,时间已经过去十数个呼吸,花镜这才按按眉心,动了起来:“把人请到会客厅,把这些东西收拾了!”
神眇和林恢?这组合真是……
花镜稍稍整饬仪容,来到会客厅,一进门便见到两张苦脸,第一反应是,他们也丢东西了。
然而细问之下,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中要严重。
今年年初,魔教势力忽然大规模动作,出骊山一带往南行走,向堡垒城扑去,堡垒城城主紧急派人求援。堡垒城地处隘口,一旦被拿下,怕是中原大地很大一块区域都不得安宁。四大城中的莫宜修最先收到消息,一面集结部队,一面派神眇帮助联络各城,希望今次能像数年前一样,齐心协力,重创甚至剿灭魔教。
“你们联络了哪些城?还剩哪些城?”花镜凝重地问。
神眇道:“回城主,晚辈已经联络西边的灵曲、驻龙二城,中部天浪、凉夏、雷皇,东边濮城、秦霜和沧阳,双剑城因另有要事,暂未回应。还剩宁安、周姥、晁家坞等处,以及离魔教太近,已经卷入争斗的几座城。”
“宁安城……”花镜沉吟,“华阳宫延清子长老受了魔教毒药,怕是不那么容易合作。”
一个投靠魔教的长老,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也不知华阳宫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有没有受奸人所惑。
神眇和林恢对视一眼,显然没想过会得到这样一个消息。过了一会儿,神眇道:“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穆宫主和几位长老嫉恶如仇,若向晚姑娘能不计前嫌,教我们解毒之法,此事或有转机。”
花镜惆怅。要向晚解毒好办,但那丫头八成会整得人上吐下泻生活不能自理,以泄心头之恨。说实话,若他自己懂得毒术,他也想这么做。但现在大敌当前,岂能节外生枝?
思来想去,他说:“向晚不方便,本城另派一人,带一副万灵丹协助你们行事。”
说着便在脑海里将合适的人过一遍,因为要向其他城主请兵,不能派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去,余下的……刘颜开须镇守本城;原秀和向晚一样,性子太激,一进那华阳宫,还没说话就能打起来;无垠上次和延清子两败俱伤,仇怨更大;还是无澜沉稳又心细,堪担此任。
神眇和林恢一想,也明白他的苦心,花向晚虽没有证据已经投靠魔教,却与毒娘子月分秋颇有干系,这一去必遭人防备,没得再起冲突;再者,她憋着一口气没发泄,就算不在解药上动手脚,搞出其他的事来也不好。
花镜把无澜叫过来,如此这般嘱咐了一番,无澜默默记在心里。临行前去胡玉长老家,找向晚拿药。
花向晚开了药柜,让他看着取用:“这是跌打损伤药和清凉膏,你们含雪楼配的比我好,我就不献丑了。”
“这是遮掩血腥味的药水。”
“万灵丹确实能解百种毒,但对于魔教那些专程配来害人的东西大多没用。”
无澜捻在手里摇了摇,下意识问:“那若中了魔教的毒,该怎么办?”
花向晚努努嘴,扔给他一个布袋子,无澜揭开一看就愣住了。十八个琉璃瓶,内装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药丸,还附了说明:黄色圆形是悲衾散的解药,紫色颗粒是笑扶风的解药,绿色药片则是九曲断肠的解药……
“再有其他的,我也不会解了,找个大夫更实际。”花向晚说。
事不宜迟,报信小组八百里加急往南而去,在岔道口,林恢告辞前往周姥,另外二人则先去晁家坞,再上宁安城。
晁家坞久不涉天下纷争,是个流水环绕、宁静祥和之地,背靠重峦叠嶂,碧山如洗。
然而今日,二人一进晁家坞的地界就感觉气氛不对,竟嗅到一股肃杀之气。
许多人拿着兵器步履匆匆,狄花江上所有小舟皆不准靠岸,来回穿梭不已。无澜走的是陆路,随手拉住一个跑过身边的人:“这位兄台,可是坞内发生了什么?”
“去去去,别添乱!晁家堡进魔教的人了!”
那人应付了一句就急着离开,无澜抓着他没放:“进魔教的人?你们怎么都往外跑?”
“哎哟!”那人气得跌足,“魔教劫走了婵清剑,咱们当然要去追!这位小哥,你是故意拖延咱时间的吧?”
无澜手一松,他就一窜身没了影儿。四下里一望,坞中人虽说是在搜查,却更像没头苍蝇,乱撞乱问,毫无目的。
神眇拉了拉他的衣袖,手指头一勾一勾,悄悄指向路边。无澜不动声色地放远视线,许多百姓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愣在街头茫然又好奇,而混迹在人群当中,有两个人很不显眼,一点沙场气都没有,初看之下,还以为是普普通通的旅客,然而其中一人深色的中衣露出来,衣摆上有一小块湿印子,他只一眼便认出,那是没干透的血迹。
无澜没出声,慢慢地往那边靠近,神眇则向他们身后绕去。
无澜装作路人,正欲与之搭话,对方却心生警觉,突然发难,一道白光闪过,刀气擦过他的肩头把对面的木棚劈了个稀巴烂。
“啊!”人群惨叫着,似鸟雀般散去。
那个衣摆沾血的人二话不说,转身就跑,无澜运动轻功追出十来里,只来得及用剑气把他的衣物包袱削得只剩内裤,终究没追上。
无澜走上前,长剑挑起他的上衣扔到一边,又拨了拨包袱,扒出一把阔刀和一把剑,拾起来装进自己包里。
且说另一个人,见是抱着琵琶的神眇来拦他,就没急着逃,满以为区区乐人只强于辅助,收拾起来很容易。
不料足下方动,神眇轻飘飘地一退,拉开了距离,一阵怪音飞出,他眼前出现重重幻觉,一会儿像是飘在空中,很多人对着他练暗器,“嗖嗖”地贴着头皮面颊飞过,一会儿又像沉在海底,冰冷沉重的海水钻进耳朵鼻孔,内息大乱。
那人吃了厉害,才真切感受到何谓“魔音”,脚步硬生生一顿,压住紊乱的灵力,不敢再轻敌。
神眇微笑,乐声又变,锋利的破空声穿透幻觉以大卸八块之势向他扑去,他头痛得要死,想要塞住耳朵,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运功闪避,举刀阻挡。谁曾想这都是音乐弹奏出来的效果,逼得他勉强应对,内息又是一乱,口中鲜血不断涌出。
再这么下去,恐有筋脉尽断而绝的危险,他往地上一滚,抽出一只梅花镖,觑准一个她看不见的角度掷去。神眇耳力不行,对细微的灵力流却有相当敏锐的直觉,小拇指不慌不忙地勾住了第五根琵琶弦。
琴身变成一面光镜,熠熠辉生,宛若仙器,梅花镖碰到它后被弹开,音乐却如他所愿,停了。
他轻轻地舒了口气。幻阵——一书一醉,可对阵中人的意识加以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