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瘦了。沈清明心疼不已。
阳光照在水面上晃了眼,刺得他眼眶发红。
沈清明勾腰抱住她,一把伞下,两道心跳,此起彼伏。
想着念着,终于又能抱到她。
沈清明前几日刚能从画上走下来,灵格尚未完全修补好,灵相不稳,不能见太阳。
他成天茶不思饭不想,害了相思病,包阎王看不下去,扔给他一把伞,让他想得紧就去找,别做出要死不活的样子,叫人心烦。
沈清明拿了伞跑得比谁都快,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林巳酒馆人去楼空。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他一回来,上巳已经走了,只剩下空空荡荡的法雨堂。
悲剧重演,沈清明不舍离去,在“沈清明之墓”前站了三个时辰。
尽管有伞庇佑,灵相还是因为强烈的阳光而变得透明,为长远计,他不得不返回冥王殿。
包阎王看他脸比自己还黑,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她是不是以为你诈尸害怕不要你了?我就说过你这样跑出去很吓人,再欢喜得意你都会吓一跳的。”
巳予那胆量,天塌下来,她都不带眨眨眼的。
沈清明把伞扔到一边,愀然不乐:“她不在,我没见到她。”
原来如此,包阎王不怎么诚心地安慰他:“哦,这样,那没事,兴许出去玩儿了,这时节,正是人间好风景,西湖你知道吧,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说得我也想去了。”
“......”还吟上诗了,沈清明烦道:“你今天很闲吗?”
包阎王白天去给沈清明买三神,最近整个冥王殿都快被他掏得一干二净,无论是常住民还是新来的都被他搜刮了一遍,甚至连十八层地狱都没放过,名副其实成了鬼见愁,累得气都没喘匀,又被那个小娃娃拉着去冥河划船。
他堂堂一个阎王爷,为了活命,谁都得给他三分薄面,偏偏这个小柿子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伦纲常,不知......他是谁,才敢把他当小厮船夫使唤。
收完三神回来,这小豆丁就吵着要看花,包阎王喊鬼差给她摘回几朵彼岸花,她嫌不好看,非说上头有鬼魂。
都到冥王殿常住还怕鬼,包阎王心里嘀咕,嘴上哄着她去钓鱼。
冥河哪有鱼,包阎王打算用障眼法哄小豆丁玩儿。
谁知碰上几个不长眼的水鬼,追着鱼钩跑,包阎王没想到她力气那么大,竟把水鬼缠在丝线上一棍子撅起来邀功,“包黑子,你看,我帮你抓到一只鬼。”
不是怕鬼么?
这又是唱哪一出?女人心海底针,小娃娃也不为过。
小柿子来劲了,不到一个时辰,河边就绑了七八十个水鬼,各个满脸幽怨,呜呜咽咽地哭得他脑袋疼。
这么折腾半天,等到小柿子玩儿够了,天已经黑了。
正事儿还没办,新死鬼排起长队等待审判,他今晚要挑灯夜战沈清明个没良心的竟然说他很闲,包阎王一肚子怨气,“我很闲?我陪着你那个小姑奶奶玩儿了一整天。”
这么一说,没看见大的,看看小的也好,沈清明囫囵找了一圈,没看到人,紧张兮兮地问:“人呢?”
包阎王没好气:“谁啊,你那个小娘子啊,喏,盖着你那张破纸睡着了。”
“小娘子”这个称呼微妙地戳中沈清明的心思,他不再迁怒包阎王,而是在小柿子身边坐下,轻轻撩开一下那张纸,看着熟睡中的小人儿。
跟巳予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睡着的表情都一模一样,右手托着脸蛋,明明很纤弱,脸颊上却依然有肉,吹弹可破的,被她撑地鼓起来一坨,沈清明没忍住戳了一下。
小娃娃不高兴地动一下,张嘴就骂:“瘟神,别吵我睡觉。”
沈清明被骂也高兴,勾唇无声地笑了,包阎王瞠目结舌,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沈清明吗?跟痴汉有什么区别。
他看不下去,冥王殿也不要了,主要是自己在这里很多余,于是抄起生死簿惊堂木来到冥河边找了块大石头夜审鬼刹。
第二日,照旧没看到人,到了晌午太阳毒辣,晒得他化了,在阴凉处躲到太阳落山也没见到人,回到冥王殿,包阎王还没开腔,小柿子先嚎啕不止。
因为沈清明又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身上还散发着焦糊味。
她吓坏了,哭得可伤心了,撕心裂肺,抽抽搭搭地问:“瘟神,你是不是快死了?”
包阎王可是逮着机会逗人,而且还是一箭双雕,“他本来就死了啊。”
沈清明哀怨地朝包阎王翻一个白眼,包阎王装无辜:“你瞪我干什么?你要不是死了,怎么会来我这冥王殿。”
小家伙收住眼泪,有些困惑,指着自己,说:“那我也死了吗?”
她只是巳予的妒气,没有心窍,许多事根本无法理解,何况生死本就是很深沉的概念,一个心思健全的人都不一定能完全参透。
包阎王说:“不,你没死。”
小娃娃彻底糊涂了:“那你呢,你死了吗?”
包阎王说:“我也没有。”
小娃娃一听,谁都没死,只有沈清明死了,瞬间哭得越发伤心了,无论怎么劝都停不下来,这小丫头跟水做的似的,眼泪不断往外冒,不一会儿,沈清明的衣衫已经被她哭得湿透,而那始作俑者再次溜之大吉。
第三日,沈清明刚把伞拿起来,小柿子就拦在他面前,说:“你去哪?”
她直觉出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沈清明会被晒坏,最后彻底消失。
只要一想到沈清明死了,她又想哭。
沈清明说:“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小柿子不让,给她扣帽子:“你骗人,你肯定是想去找别的女人,跟别的女人鬼混。”
虽然知道她是巳予,但小孩儿模样说这种大人的气话,沈清明又忍不住勾唇笑起来。
实在太可爱了。
他解释说:“没有别的女人,我真的很快就回来。”
既是妒气,自然疑神疑鬼,她不信,叉着腰,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当我小孩儿呢,我要跟你一起去,否则你敢出这门儿,今晚就别想回来。”
这刁蛮的语气,沈清明真的很想看大的巳予说这种话的表情。
这一大一小碰面,会是什么修罗场,光是想想都好笑。
小柿子不高兴道:“你笑什么?”
沈清明摇摇头:“没什么,走吧,带你一起去。”
小娃娃一看,他这么问心无愧,又觉得没意思,“算了,我才不去。”
沈清明由着她,不过他真的很快就回来了,依旧没见到人。
后来几天,沈清明都会去林巳酒馆,没有久留,小柿子没事找事,“你回来得这样快,是不是心虚?”她这样说。
“我明天跟你一起去,看看外面到底有什么好,让你每天这样往外跑。”
他现在就是个废人,识海能进去,流觞虚弱地盘在里面,化成一滩无用的水,他的识海,变成了一口幽深且无波的井。
他不知道去哪里找巳予,只能一日一日到林巳酒馆守株待兔。
可见皇天不负有心人,巳予真的出现了。
她身上的橘光有些烫人,还有让沈清明很陌生的檀香味,这个味道——
沈清明想岔十万八千里,心有余悸地试探:“软软,你、出家了?”
活着的时候张嘴就知道气人,死了讲话也这么刻薄,不过就是瘦了点儿,哪至于形销骨立?跟青灯古佛为伴,不过是这几天在禅寺吃了几天素斋,饿瘦的。
真这么难看么,巳予摸摸自己的脸,也没那么明显,就是胸变小了,她叉腰:“我都没嫌弃你是个死鬼,你还敢有意见?”
突然,从沈清明身后蹦出一个小娃娃。
动作神情跟巳予如出一辙,比巳予还要凶巴巴:“坏女人,你放开他!”
沈清明牵住小娃娃的手,训人:“不许凶她。”
小柿子一看沈清明竟然还维护巳予,气鼓鼓的,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张嘴就在沈清明手上咬了一口。
沈清明由着她,一脸宠溺。
巳予:“......”
她看看小娃娃,再看看沈清明,这厮没招惹狐狸精,倒领回来一个小祖宗,“沈清明,她是谁?”
小娃娃生气道:“我还想问你是谁呢!”
嘿!巳予无言,沈清明居然很开心地笑起来,从没有这么舒心过,极其畅快似的,仿佛心里的郁卒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从今往后只剩欢愉坦途。
够邪门的。
巳予后退一步,眯起眼睛看沈清明,跟她四百多年里见过的鬼刹都不一样,哪有这么绰约多姿的死鬼啊。
沈清明喊她:“软软,你不觉得她特别像一个人么?”
巳予撩眼:“谁?”
沈清明抵唇:“你。”
巳予:“......”
先是见到她喊软软,现在又找了个这么个娃秧秧说像自己,沈清明还真是把替身白月光那一套玩儿明白了。
大小两个人互看不顺眼,默契呛声:“谁和她长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