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记忆的人并非一无是处,巳予自知一推就倒,可对细枝末节洞若观火,阴差阳错之下,她看出些门道。
一把火烧得了无痕迹,沈清明放火时心无杂念,覆水难收才担心办了坏事,“我烧了一个。”
巳予盯着看了片刻,仿佛产生了某种共鸣,难以言喻,沈清明问:“是什么?”
巳予摇摇头:“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沈清明回忆着,他与上巳未曾与夺命蛛交过手,在此之前,他从未与夺命蛛狭路相逢,否则不会让它活到今日。
上巳记挂着在意着很多人,也有许多沈清明不曾知道的故事,他们是最亲密的恋人,有时候,沈清明却并不完全懂她。
他多愁善感装大度,语气却酸:“许是你与什么人曾来过此地。”
巳予沉吟道:“约莫如此。”
沈清明又开始阴阳怪气:“故地重游,林老板可要忆苦思甜,回忆一番?”
记忆如离弦之箭一去不回头,巳予心忖,这瘟神好好儿的尊神长了副大小姐脾气,一言不合就甩脸色,当真难伺候。
巳予想到经常来林巳酒馆的那只小猫,她好好喝伺候,碰一下便叫唤。
她经常拿小鱼干逗猫,学以致用,用话逗人,“夜黑风高,夜深人静,正是回忆往昔时光的大好时机。”
头顶上的蛛丝“铮”地断了,姜衡没防备摔在地上。
“哐当。”
巳予掩面挡住尘土飞扬,沈清明面无表情地把人从地上拎小鸡儿似的提溜起来,根本不给人喘息的余地,像半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似的,说:“走罢。”
蛛丝怎么就断了?
姜衡四仰八叉砸下来,眼冒金星,手脚吊久了早已麻木,这会儿又麻又痛,好不酸爽,他有些小人之心地想,沈清明是不是真故意吊着他呢?
两条腿抽筋,支棱着,活像个僵硬的人彘,他眼底出现两抹乌青,发丝凌乱,鸡啄过似的潦倒模样,跟街边乞讨的乞丐没什么两样。
夺命蛛咬的那一口,虽不致命,但毒性强,他嘴唇都黑了,比地狱里的吊死鬼没强多少,实在不忍卒读。
巳予压根没认出来眼前这人是姜衡,审视片刻,与姜衡四目相对,才试探地喊他一声:“姜衡?”
姜衡:“是我。”
那把嗓子废了,公鸭似的,活像在耳朵里拉锯子,嘎吱嘎吱的,噪而哑。
如果说沈清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那姜衡就是冬日里热乎乎的炉灶,没人不喜欢。
可这幅尊容的姜衡,巳予有点难以接受。
巳予:“嗓子坏了就别说话了,你连我识海,瘟神,夺命蛛死了吗?要不要我去补刀?”
沈清明垂着眼睑,不说话,存在感很强,压迫感油然而生,他的声音冷冷的,仿佛置身事外,“你们先走,我善后。”
沈清明在其他事上不拘小节,唯独在感情上,他的占有欲简直令人发指,不可理喻,这醋坛子约莫又在为巳予识海的事儿不高兴。
“要走一起走。”姜衡顶风作案,引得沈清明跟巳予同时朝他看了一眼。
很快,巳予又转头观察沈清明,这瘟神脑袋上那张谎言谱方才不知为何又冒出一笔。
所以先走这句也是口是心非?
那他原本想说的是什么?
巳予心下一动,使坏:“姜衡,你怎么还没连?”
说着她看向沈清明,他板着脸,手中飞出一道剑气,夺命蛛当场断腿。
谎言谱再添新纪录,这倒稀奇,原来心里想的事儿不说出来也算撒谎,新鲜事。
那沈清明头顶上那瀑布似的纪录,都是这样生出来的吗?
超级大骗子的印象冰消雪融,巳予情人眼里出西施地想,沈清明分明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可怜。
姜衡才不连呢。
沈清明在巳予识海里扎根,人家两个人浓情蜜意,想在识海里调个情还得顾及他这个第三者,好不尴尬。
姜衡胡扯:“我不太方便。”
“唰——”老实人撒谎,巳予故意继续刺激,“你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又不嫌弃你。”
沈清明听不下去,终于耐心告罄,二话不说把巳予收进了珠子里。
巳予:“……”
沈清明刺激不刺激不知道,反正她挺刺激的,真正意义上的故地重游。
沈清明:“既然不走,那就一起解决掉夺命蛛。”
他大步流星朝巢穴深处走去,末了,用密文催促:“速来。”
姜衡:“…….”
梅开二度,巳予轻车熟路,只是珠子里变了光景,春日已过,大雪皑皑,藏忆竹楼炊烟袅袅,巳予进门,依旧是那几件物什,那只被她拿走的竹蜻蜓还在木架上放着。
她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布袋,她拿走的那一个竹蜻蜓不在。
跌出珠子那时没顾上查看,以至于巳予无法判断是珠子里的东西带不出去还是她带出去又被吸进来才物归原主。
无端辽阔的梦如约而至,这一次,梦里仍是她跟沈清明,里头那些事,一次比一次荒唐。
到了冬日,这些春神总是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上巳尤甚。
不愿意出门,成日跟花朝在南风里烧一炉大火,两个人窝在一起讲各自都看了什么不像话的民间话本,说起来,上巳看话本就是因为花朝。
花朝流连凡尘,最喜欢民间那些爱恨情仇,青梅竹马破镜重圆,先婚后爱虐恋追妻。凡此种种,如数家珍,她最喜欢帝王断袖的戏码,上巳看过一次欲罢不能。
要在沈清明面前看这些,上巳还是有些难为情的,南风里就成了她的秘密花园,长久地跟花朝厮混,看得面红耳赤,偶尔开一开姐妹间那些闺房里的玩笑,互相骂对方不要脸。
她在沈清明面前端得厉害,故而沈清明多次提出要跟她连识海,她都不肯。
不是不愿意,只是满脑子巫山**,怎么好见人?
这天,她独自在南风里烤火,手边摆了一坛酒跟一本《卿卿与我共**》,沈清明跟中元送完鬼刹,回到住处不见人,成日泡的热池里头也不见踪迹。
他外出时,上巳从不肯在家呆着,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南风里。
沈清明匆匆赶到,门开了,上巳以为风扑的,不以为意,仰头喝了一口猫儿醉,话本里,那一句“酒力渐浓思春荡,鸳鸯绣被翻红浪”兀自上头,抬眸却见沈清明出现在榻边,她以为做梦,忘了矜持,嗓子发黏地喊他:“沈清明。”
那双眼睛弥漫着水汽,下蛊似的,叫人神魂颠倒。
舌尖相抵,勾缠,热而软,沈清明声音变了调,唤了一声:“软软。”
上巳愣了一下,有些糊涂,她性子强硬,自觉跟软不沾边,沈清明竟喊她作软软。
情到浓处,不知该怎么表达喜欢,便掏心掏肺,见了最肉麻的话来倾诉情意。
沈清明从来寡言,外人鲜能从他嘴里听到几句软话,连对上巳也吝啬,一朝露了心思,她激动不已。
于是乎,情动难自制,再不能发乎情止乎礼,从一句“软软”开始,全都乱了规矩。
含笑帷帐里,轻暖自生香,汗流山枕。
下沉,坠入湖底,憋着一口气。
沈清明的吻前所未有的强势,攫取呼吸。
追逐,纠缠,攻城略地,不留余地,城门失守,上巳云鬓已乱,分明是她喝了酒,醉的却是沈清明,红梅枝颤,摇摇欲坠,凤狂龙躁,上巳轻把人推,连指尖都在抖。
“沈清明。沈清明。”
渐闻声颤,沈清明抄起见了底的猫儿醉,说着漫无边际的话,“去年桃花酿酒不香,跟我连识海好不好?”
上巳晕乎乎的,可能因为酒,可能是别的什么,她也分不清是什么,只知道芙蓉帐暖,她无法拒绝沈清明,于是说:“好。”
果然,上巳只有醉时,才是软乎乎的,什么都能一口答应。
沈清明名正言顺闯进他朝思暮想的识海,不再耳语,等了那么多年,终于如愿以偿,必然要尽兴。
识海相连,《卿卿与我共**》玉炉冰簟鸳鸯相拥再无处可藏,沈清明只讶异了一瞬,便忍不住唇角上扬,“原来你每天都在想这些名堂。”
上巳又羞又恼,作势羞赧要打人,鱼水相欢,早已叫人酥了骨头软了筋骨。
哪里是打人?分明像**,沈清明攥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指缝摩挲着指缝,缱绻着,躁动着。
“我没有。”她急着否认,识海里无端冒出更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沈清明倾身相拥,吻她的唇,把那些口是心非吞吃入腹。
探索幽深,除了一腔孤勇,还要十成耐心。
沈清明坏心眼儿地调/戏人:“祓稧邪祟,祭祀祈福,高贵无比的上巳神君,竟这般不正经,每天脑子里都在想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软软,原来你一直在假正经。”
这厮,连就连了,居然还敢窥探!好不无耻!
上巳气狠了,不肯出声,沈清明恶趣味上头,哪会放过她。
窈窕婆娑,逍遥姿纵,沈清明终于换成她喜欢的耳语:“我的软软害羞了,不敢高声却暗自皱眉。“
一字一句像一根穿了针的线,翻覆间,留下密密麻麻的痕迹,比在识海里更叫人难耐,上巳实在臊得慌,似祈求更似娇嗔,叫他不许胡说。
沈清明抱住她,笑得开怀,“只有我见过你这般模样,我且不会与旁人讲去,不生气好不好?”
“哗啦——”
上巳钻出水面,梦醒了。
可是那些场景却挥之不去,火苗轻晃,巳予老脸一红,骂了一句:“见鬼。”
夺命蛛老巢,小夺命蛛吃完自己亲爹,正在互相残杀。
为了活命,畜生从来不讲伦理,想到阴阳阵里无辜丧命的百姓,沈清明沉声道:“妖邪不除,永无宁日。”
他焠了一团火苗,看一眼一脸菜色的姜衡,“惊蛰君,手麻了,雷可劈得准?”
当然,他也不用手布雷,“嗯,清明君打算一把火烧了夺命蛛的巢穴?”
沈清明:“惊蛰君每年坚持不懈唤醒夺命蛛这种阴毒的妖物,真是劳苦功高。”
姜衡嘴角一抽,沈清明刻薄一句,焠的火苗在手心越烧越旺,“惊蛰君,准备起雷。”
流觞劈开火苗,散作满天繁星,咒语落下,惊雷四起,厮杀中夺命蛛倏地停下,只见漫天大火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它们扑来。
那火苗长了手,在它们四散逃开时,将它们拖入火场中。
“啊——”
夺命蛛意识到自己即将断子绝孙,试图挣脱红线,可惜越缠越紧,最后被活活绞丝。
大火蔓延。
连同那些蛛网和夺命蛛的尸身,一并葬身火海。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夺命母蛛最终跟它的丈夫一起,化为灰烬。
巢穴倾塌,他们在火光中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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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过于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