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鬼者 第73章 拍卖

两位正神栖身的山洞外传来一阵喀喀嚓嚓的声音，有某种沉重坚硬的金属碾压过地面的细碎石子。

这是她们躲藏的第三个山洞。鉴于那钢铁守卫能力太高，独上兰舟和青雪中又都元气大伤，不得不连续躲藏。

“十分钟。他又准确地追过来了。”青雪中叹道：“这家伙是猎犬吧，我怀疑他是通过某种气味找到我们的。”

独上兰舟不得不架起她再次逃亡：“这次我们换人多……哦不，鬼多的地方试试。”

“鬼多的地方，危险也更多啊。”青雪中的长发在胸前摇摇晃晃，头无力地垂着。

她是治疗师，但却没有办法治愈自己。因为身受重伤，她甚至不能使用高阶的咒术，只能用最简单的万物生长之力疗伤，进度缓慢。

独上兰舟倒是没受什么外伤，单纯是因为灵力枯竭造成的内部伤害。

“要想个办法隐藏我们的身份。”独上兰舟沉吟：“明天是十四。”

青雪中会意：“后天中元节。”

中元节乃是鬼节，子夜时分阴气极重，鬼门大开百鬼夜行。这一日地宫打开人鬼交界的大门，众鬼返回人间。人间祭祀亡者，用纸钱，河灯等物指引亡魂回家。

拜灵教似乎极为震怒，竟然出动众多精英把守人鬼交界处，独上兰舟远远看了一眼便不得不转身离开，继续带着青雪中在鬼界东躲西藏。鬼节越来越近了，她们的力量也被压制得越来越厉害，如若动手绝对占不到什么好处。如今背后还有一个三米高的机甲在不断追寻，只得借助鬼节百鬼夜行的习俗混出去。在此之前，她们要先摆脱守卫的追踪。

“白银城的拍卖会允许人界的商人进入。”独上兰舟道：“我们可以借着这层身份，顺理成章地混入城市。在那里众鬼云集，白银城的安保也非常好，守卫无法找到我们。鬼门一开，我们就跟着其他鬼一起混出去。”

“你我现在伤重，但想要伪装成人间的黑法师还是比较容易的。只是如果要去拍卖会，恐怕瞒不过鬼王的眼睛。”青雪中忧虑道。

“你是说……白银城主雨夹雪？”

独上兰舟想起上一次听说这位鬼王的时候，大概还是两三年前。当时有一件轰动冥界的大事，白银城主雨夹雪假扮判官崔珏混入了天子殿，在堂上公然放人，还看遍了生死簿。到了最后她抓着原本应当入地狱受刑的阴魂冲出冥界，又与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四位阴帅激战一场，竟分毫不落下风，成功带着人跑了。

自此以后，雨夹雪在四界的危险等级就又上了一个台阶，甚至高于万魂城主龙重峡，成为五鬼王中最值得重视的对象。

“她的话，恐怕确实瞒不住。”独上兰舟想起这位鬼王力战四位阴帅的威能，也深深地皱起了眉：“可无论是人类还是正神，都无法伪装出鬼的身体，只怕不冒这个险，我们会更容易被看出来。我听说白银城的拍卖会城主并不会次次到场，有时看上什么东西了才去。况且就算同处拍卖会，以皇冠的建筑面积，她也未必会注意到我们。”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青雪中在心里说，总觉得这次出行运气不好，时时凶险万分，恐怕真会当场遇上。

还有一个隐忧。她看独上兰舟的神色就明白队长只是没说，她们能想到的办法，白衣也想得到。

二人一番权衡，还是决定前往白银城。

皇冠的拍卖会在星期六傍晚举行。这是一天的结束，却是鬼界的伊始。独上兰舟和青雪中潜入附近的一座小城，找到两个女商人。

她们采取的是降灵法。这是一种不常被提及的法术，以正神的威权降临在凡人身上，暂时控制对方的身体。古时候正神多用这种方法隐藏在普通人体内，以此来捕捉有罪的鬼。

“……以神明之身降灵，合二为一。”

那两个女人眼前突然出现一阵爆发的金光。数秒钟后，最后一丝灵光消失在她们身体表面，再无异常。

独上兰舟也是第一次用这种法术。由于一些道德方面的原因，百年前这种咒术甚至一度失传。她抬起手掌，看到的是陌生的掌心纹路。对面的青雪中也满脸讶异，独属于她的一些表情习惯出现在陌生女人的脸上让对面的独上兰舟感到格外不适。她们互相看了眼对方，没有一个还能忍住，笑得直不起腰。

南斗七星今年平均年龄在20岁到30岁之间，在平均年龄五六十的上仙台其实都极为年轻。都是那么年轻的人，活力自然也格外旺盛。青雪中很稳重地笑了半天，扶着一旁站稳了：“队长，你不美丽了。”

独上兰舟有些紧张：“就这一天，这是别人的躯体……”

青雪中笑了笑：“没关系，我们走吧。”

＊

白衣的伤其实比她们两个想得要重。先前在拜灵教的宝库里并非他有意留手，而是因为身处反噬期的缘故不得不被二人压制。如今他已经无法再亲自出手加害那二人，只得找机会克制二人，最好能将她们留下。他一路跟着守卫，因为人数低于对方的缘故得以暂时安然无恙。

守卫在无人的旷野里转圈，白衣并不着急，耐心地跟在身后。直到十四的凌晨，他看到守卫再次出击，最终停在了白银城外。

“果真是这样。”白衣没有五官的脸上竟然微笑起来，声音也恢复了清亮：“她们想去拍卖会。”

他沉吟了一会儿，给某两位鬼王送出了一份消息：天梁伤，藏于皇冠拍卖会。

＊

夜，天朗气清。

黑夜沉郁，万千细碎银光闪耀。这是独属于白银城的景象，它美丽得像是夜幕上的繁星。

独上兰舟和青雪中一同朝皇冠走去，她们周围是重重华美的建筑。在整个鬼界，唯一公开允许人类露面的场合就是白银城的皇冠拍卖会。即便如此，人类想要参与的条件也极为苛刻，必须经过重重审查，而且需要有一位连续参加拍卖会一年以上的鬼做担保。为她们担保的是一位鬼商，虽然才到四品的实力，但爱好收藏且家底殷实，在拍卖会名声很好。

鬼商不断地回头提醒她们两个待会的注意事项：“千万不要高声喧哗，白银城主讨厌吵闹。”

“到时候里面会上一些冷餐，这也是和其他拍卖会不同的地方。佐餐的有高级红酒，注意千万别喝多。”

“最值得注意的一点就是规则。白银城主为拍卖会制定了一系列规则，在人界已经给你们背过了，千万不要试图违反。上一个违反城主规则的家伙被当场轰杀，连她自己拍卖会的主持人都死了。”

关于那次拍卖会的流言散布甚广，这二位正神也有所耳闻。不过她们听到的版本已经变得格外香艳，说是白银城主对最后一件拍卖品（也就是更伤春）一见钟情，舍不得她作为拍卖品被人观赏，当场从楼上一跃而下，脱下大衣将人扛走，还杀死了那个企图染指她女人的鬼，并且顺便弄死了不知死活的主持人。后来又传出某些流言，说白银城主极为宠爱那少女，拍卖会当晚就有人见到少女与城主裸裎相对，后来更是同吃同住，同进同出，甚至白银城主怒发冲冠为红颜，亲自去万魂城格杀了少女的前主人空山。

独上兰舟和青雪中只能尴尬地笑笑，再说几句符合身份的话，表示自己都记住了。毕竟她们是半道上降灵降下来的，压根没背过拍卖会的规则，一切都只能随机应变。

皇冠沉默而威严地矗立在白银城的中央。相比于城主府，更多人认为这里才是白银城的中心，兼具政治、经济和娱乐等多重意义。

鬼商领着她们走过布满浮雕的长廊，到门口进行身份核验。独上兰舟和青雪中出示了早已准备好的身份证明，并通过了人脸识别，顺利地通过了后面的安检。

“需要缴纳保证金。”工作人员道。

鬼商刷了卡，转头等着她们两个。独上兰舟问道：“我没有带卡，可以直接输密码吗？”

“可以。”对方的态度很冷漠，三两下操作完毕就挥手赶人，充分体现出了对人类的厌恶。独上兰舟恭敬地弯了下脖子，跟在鬼商后面进去了。

“怎么还没带卡？”那鬼商语气略不耐烦。

独上兰舟随便找了个借口：“来的时候太紧张，不小心忘了。”

她现在占据的这副躯体身上是有银行卡的。但独上兰舟不知道密码，所以无法使用。刚刚交了保证金的卡是她在苏黎世银行的私人账号，里面有足够的钱，瞒过去还是很简单的。

她们的位置在皇冠的二楼。右上方摆着一张铁剑王座，距离遥远，宽阔的王座彰显着无与伦比的权与力。

她们落座后，服务生立刻走了过来，询问今日的饮食。常来的鬼拥有固定的座位，这桌便是如此。只是独上兰舟和青雪中是被新带进来的，所以在旁边加了两张椅子。

“要我惯常的排餐组合，给这两位各来一份a套餐。你们喝点什么？”

独上兰舟和青雪中点了两瓶红酒，但上酒之后只浅浅抿了一口。鬼商放下心来，转了过去。

参与者陆续入场，皇冠坐满了大半。剩一分钟的时候，有一位姗姗来迟，姿态却大摇大摆，毫无迟到的自觉。她一双眸子鲜红而冰冷，竟是白银城主雨夹雪。周围的鬼立刻站了起来，白银城主在各色目光中傍若无人地走了进去。

衣襟摆动处，她身侧的那个人类也露了出来。看面目，她还很年轻。

大部分鬼都很镇定，面无异色。他们都是固定参与拍卖会的，在皇冠拍卖会出现人**易的那次事故上都见过长安（易容后的）。那是白银城主亲自带进来的人，自然没谁胆敢冒犯。雨夹雪昂首阔步上了三楼，在铁剑宝座上坐下。立刻有鬼搬来一把暗红色的椅子，摆置在宝座左侧。

“城主，您今天的饮品是否还和往常一样？”

“嗯，再来两杯橙汁。”雨夹雪懒懒道。

她将赤霞珠倒入杯子，自斟自饮。长安乖乖地抱着橙汁，一口一口地喝着。

钟楼敲响八声，整点到了。

主持人上了台，摇了摇铃铛。他穿着燕尾礼服，手托银盘，盘上放着一架金天平，一只银色小铃和一柄铜匕首，象征着公平，主权和武力。

主持人持握铜匕，郑重地插在决斗场的中央。

“尊重公平，主权和武力。”

“尊重交易，交换，和决斗。”

“尊重擂台，鲜血，和生命。“

独上兰舟青雪中二人略带新奇地观望，随着其他鬼一齐宣誓，心中俱升起紧张之感。皇冠拍卖会比她们想得复杂很多。

“向制定规则的城主致敬。”主持人高声道。

“向制定规则的城主致敬。”众鬼面向大驾光临的白银城主，恭敬道。

雨夹雪扬了扬下巴，他们便坐了回去。主持人宣布拍卖会正式开始。

“今天新人很多啊。”鬼商嘟囔了一句。

“是吗？往常不是这样的吗？”独上兰舟顺着他的话头问道。

“只有一楼是留给新人的，像我带你俩这种就不算。”鬼商摇了摇头，道：“往常只有几个，今天却很多。”

独上兰舟和青雪中朝一楼扫了几眼，都是些毫无特色的面孔，和她们一样新奇地四处打量。

大概是因为一楼的人多起来的缘故，雨夹雪也朝那边看了过去。片刻后她眯了眯眼，鲜红的眸子又在楼上一扫而过。

长安正坚持不懈地吸着那杯橙汁，忽而听见旁边鬼王抵唇咳嗽，饶有兴致地笑了一声：“这里面，有鬼。”

长安一怔：“你这下面坐的99%不都是鬼？”

雨夹雪笑得心情很好似的，抿了一口赤霞珠，鲜红的眼睛里一闪而过一抹危险的杀机：“本座指的是内鬼的鬼。”

长安又是一愣，禁不住也坐直了些，跟着朝四周看了看。她看不出来，雨夹雪却是清清楚楚。一楼的生面孔不少，对比平常显得不太对劲。楼上的都是有固定座位的鬼，有的带进来几个人类，但坐姿都很本分，没什么异常。

“要是能让你们轻易看出来，那他们也不敢混进来了。”雨夹雪嗤笑一声，“今天大鱼不少，倒是比本座的拍卖会都夺目了。”

“都有哪方势力？”长安问道。

雨夹雪翘了翘唇角：“除了冥界，三界都有。”

“除了冥界三界都有？”长安震惊了：“难道还有上仙台的人？”

雨夹雪看了她一眼，轻飘飘道：“是啊。”

原来雨夹雪突然找她来看拍卖会是为了这个。长安嗅到了某种阴谋的味道，不自觉又坐直了些，紧张地开始思考。

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银铃轻摇，拍卖已经进行到了第五场。截止到目前，没人提出过决斗，场内笼罩着一股怪异又祥和的气息，恶鬼们互相用通红的眸子觑着彼此，不知道是在衡量财富还是别的什么。

从拍卖会开始后，独上兰舟和青雪中便经常举牌，有时还会追逐一番，充分体现出初入鬼界的“土包子”看见什么神奇物品都心生贪婪的心理。按照皇冠拍卖会的规矩，第一次到来的人类必须竞拍至少一件拍品。鬼商打了个眼色，独上兰舟便知道该出手了，便在下一件拍品宣布竞拍的时候举起了牌。

她旁边的鬼商轻咳一声，冲周围抱了抱拳。这是个信号，毕竟这次他带来了人类，而根据皇冠的规矩，第一次来的人类必须竞拍不少于一件商品。主持人看他一眼，了解地点了点头，念道：“88号，200万！”

这是一幅古画，具有复制现实的作用。目前画上描绘的是比萨斜塔，大概是上一任主人的手笔。只要将画卷展开并注入灵力，被复制下来的建筑就能出现在现实世界。对鬼来说用处并不大。但人类比较需要，因此独上兰舟竞拍这件商品正合适。

独上兰舟要这东西其实没用，只是为了维持人设。有几个鬼稍感兴趣，象征性地举了几次牌。独上兰舟不动如山，牌子仿佛标枪一样举在面前，于是到七百万的时候剩下的鬼就基本放弃了。

鬼商满意地垂下眼，心下安定。

“88号，七百万一次！”

“我出八百万。”一个声音说道。

鬼商震惊地望了过去。主持人也是一怔，看了他一眼：“……124号，八百万！”

因为有初来的人类必须带走一件拍卖品的规定，因此以往人类举牌的时候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遵循某种不成文的约定，看在担保人的份上不会刻意为难，顶多象征性地抬抬价，不至于太水。可目前这种情况明显就不是简单的为难了，124号气势如虹，势在必得。

独上兰舟微笑着再次举牌。

124号穷追不舍。

全场微讶，不明白这个买家为什么非要难为一个由老买家带进来的人类。

“89号，一千万！”主持人朝青雪中的方向看了过去。

眼见局势白热化，青雪中也加入这场战争，给124号施加压力。她俩明显是一伙的，即便124号逼停了88号，89号也会继续抬价。

可124号仿佛没有任何压力，笃定地一次次举牌。

89号因为保证金不足的缘故被迫停止了叫价。核验的时候青雪中也报了卡号，这个卡虽然不会查到她头上，但里面的余额较少，所以保证金并不如其他人想得那么充足，不得不退出了竞价。只剩88号和124号还在竞相叫价。场内十分安静，听不到任何私语的声音，聪明人都看出了某些端倪，任由那两个家伙交替举牌。

长安也死死地盯着独上兰舟的方向。拍卖品本身根本不值这个价格，被抬到这个地步明显是因为一些私人原因。那个鬼在试探，亦或是逼迫。她看不出那两个人界商人的皮囊下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很明显，她们绝对不简单。

这已经是独上兰舟第七次举牌。带她来的那个鬼商并不知道正神天梁和天府此刻就在皇冠拍卖会的消息，因此他虽然诧异，但并不紧张。

“9999万！”124号直接跳价两千万，高声叫道。

“噫——”

满场哗然。

这个报价就很微妙。只要了解过皇冠拍卖会规则的人，都知道白银城主制定过一条强制决斗的规则。开启条件有两个，一个是两位买家互相压价超过七次，另一个是拍卖品价格飙升至一亿。

按照规则，独上兰舟下一次加价不得低于10万。并且这已经是双方第七次举牌，下一个举牌的就会被强制决斗。

124号悠然安坐，并不再说话。

主持人不得不重申一遍那两条规则，末了询问独上兰舟：“88号，你已经和124号竞价七次，按照规矩，下一次举牌需要决斗。”

这里有个很不公平的点，决斗对象包括所有买家，不排除人类。因此，一个身怀法力的鬼提出要挑战人，答案几乎是毫无悬念的。

长安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抓紧了椅子的扶手。目前的局势对她们这边来说绝对不好，三个捕鬼师，几百个鬼，里面还可能有数个鬼王。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倘若待会打起来了，雨夹雪会站在哪一边？

长安自己都愣了。两个上仙台的正神不请自来跑到白银城拍卖会，鬼王难道还要帮着对方打自己家里人吗？

开什么玩笑。

她手心直冒汗，感觉形势从未如此不妙，连上辈子被困在万雷阵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除了她自己，所有人的动机她都看不明白，包括那两个倒霉正神到底来干嘛。她悄悄瞄了眼右边，铁剑宝座上，雨夹雪略垂着头，右手在扶手上轻轻敲打，面无表情地望着下面。

“我放弃。”88号收回了牌子。

主持人宣布拍品的归属，并说明接下来将会休息一段时间。

124号没有意外的表情，淡淡接受了周围几声虚伪的祝贺。

雨夹雪抬起了手，冲凑过来的侍者说了一句话。末了她站起身来，一直走到三楼的边缘。

“先生，这是城主吩咐送给您的酒。”侍者走到124号身旁，双手捧着一只盒子。

那是一支优雅名贵的红酒，瓶身上贴着飞鹰的酒标。124号看了他一眼，泼掉杯中酒，倒上新的酒液。他站起来走到外廊，冲白银城主的方向遥遥举杯示意。

雨夹雪双手插兜，扬起下巴，鲜红而冰冷的眸子傲慢地缩紧，准星一样锁住了他。他们遥遥对望了一会儿，雨夹雪率先转了过去，回到自己的宝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