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鬼者 第24章 岁岁年年总有常青树

鬼界盛会不日开启，会上四王到齐。

龙重峡满脸丝毫不见阴霾，对临河城主缺席一事视而不见，极为热情地亲自下座迎接其余几王。雨夹雪在心里嗤笑，但还是给了他几分薄面，毕竟她没有要在现在挑起天下事端的意思。

这一场盛会分内外场，内场只摆了一张桌子，状似拱桥，分坐鬼界“五王”。外场坐得则是那些还未升王的鬼城主，有名的大鬼们，还有跃跃欲试想要在待会一展身手，一步登天的自信小鬼。雨夹雪无聊地玩着面前的杯子，斜眼打量剩下的几个鬼王。

龙重峡自然不必多说，这是那种乱世枭雄的类型，局面越是混乱，他就越是强大。实力他暂列第一，那也只是因为他万魂城主，鬼界都城之君的身份，真要和自己打起来，他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性格上来看他也是那种老谋深算的家伙，突然举办这个盛会主要目的还是在于岌岌可危的临河城。

雷霆城主炎昆在她之前就已经到了。此前雨夹雪久闻其名，就因为这位暴躁老哥行为上比较奇葩。传说他曾经三更半夜手提巨斧拆掉自家一截城墙，时至今日原因不明。还有的说他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就能锤个深坑出来，路人说是因为路边的石子碍到了他。经过雨夹雪对他的一番观察，认定他需要一个稳定的心理医生，他生前不是有躁狂症就是脑子受过伤。

龙重峡再一次热情地下座，这回迎来了残骨城主汶华。这也是老牌鬼王了，五鬼王里除了刚死的临河城主锦嵘，就只有他参加过三十年前的那次鬼界盛会，那时他就已经是名震天下的鬼王。雨夹雪好奇地打量着他，这是个面色苍白，面无表情，面沉如水的男人，上身穿着深蓝色的西装马甲，里面是雪白的衬衫。这种衣服和他身材的搭配形成了极度反差的对比，宽阔的肩膀和精壮的肌肉都掩藏在笔挺的制服之下，让他显得既斯文败类，又孔武有力。

汶华落座后整理了下衣服，端得是仪表不凡，威风凛凛。雨夹雪在心里啧了一声，又打量了一番，不知为何这男人眼睛里没有他这个地位应有的光芒，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但对方身上属于鬼王的压迫感又是实实在在的，雨夹雪没发现什么更为明显的异样。

最右边的位置是空的，大家也都装作视而不见。那里没有摆放座椅，也没有餐具，酒杯，龙重峡像是压根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城主。时间一到，他就宣布盛会开始，先发表了一个简短的致辞，然后招呼大家开吃。

雨夹雪尝了两口面前的牛排，差点直接吐出来。

牛肉柴得发死，里面的血液都要凝结了。酱汁不知道拿什么东西调的，一股子铁锈味。杯子里的酒算这桌最优质的食物，但红酒又不能当饭吃，况且雨夹雪还是喜欢喝她的啸鹰。

她在人间的时候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从小到大多少顶级大厨用山珍海味养出来的。在吃这方面她的口味堪称变态，连米其林大厨都无法满足她苛刻的条件，更别说龙重峡这种把今天的宴席就当做“意思意思”的糙汉了。

由于鬼不再需要食物来维持身体的能量，所以很多鬼放弃了吃饭这一对他们来说很浪费时间的人生任务。盛会第一道宴席大多只是意思意思，大家吃了几口就放下了。龙重峡见时机刚好，便宣布挑战现在开始。

鬼界信奉力量和等级。对于鬼来说，想要谁的位置就去挑战，用拳头打下来的都是你的。盛会便给他们的野心提供了平台，在鬼界盛会举办期间，连鬼王都可以随意挑战。龙重峡宣布可以开始决斗之后，立刻有鬼跳了出来，开始挑战早就选好的对手。

其余的鬼都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观赏。挑战有胜有负，总的来说，保住自己地位的比丢掉脸面的更多。也有的鬼发话要挑战鬼王，当然没谁会去挑战东道主，大家也都当看个笑话。

鬼王坐的内堂距离擂台很近，但和外面的席位还有一段距离，因此里面互相交谈，外面很难听见。

见其余三位鬼王看了一会儿，都有些意兴阑珊，龙重峡便开始热场，和其余的鬼王闲聊，言语间多有暗示临河城政变之事。炎昆性子直，张口就道：“你的意思是要瓜分临河城？”

龙重峡笑道：“锦嵘兄是被小人陷害，本座兴的是仁义之师。锦嵘兄若是魂魄尚在，大概也不想看到临河城落到胡宸手里吧。”

他话音刚落，雨夹雪就翻了个白眼。龙重峡心中不悦，但没有表现出来，他现在要和其他三王搞好关系，免得被背刺或者偷家。龙重峡略一思索，转而询问汶华的意见：“汶华兄？讨伐临河城胡宸一事，你意下如何？”

浮图鼎当然不可能让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家伙就这么来参加盛会，来之前特地对他进行了全方面的教导，进门先干什么，谁跟他问好需要回答，谁问好点点头就行，席间哪些话题需要注意，谁谁谁挑战就下去迎战，以及本次盛会背后最大的主题，关于临河城。汶华接收到的信息是，如果席上有人提出要去讨伐临河城，问到他的意见的时候，就说一切从长计议。

于是汶华复述道：“从长计议。”

结果暴躁炎昆打翻了一个杯子，导致龙重峡没有听清。他一边让人收拾桌子，一边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汶华目视前方，睫毛精致：“从长计议。”

雨夹雪突发奇想，想看看自己和他的睫毛谁长。结果她刚往前一凑，汶华就理解成了她也要问自己，又重复道：“从长计议。”

雨夹雪一愣，感觉有哪里不对。被汶华这么三连发拒绝过后，席间半天没人再说话。汶华转了转头，看着安静的众鬼王：“你们怎么不说了？”

他是人造产物，本身不能食用食物。浮图鼎考虑到如果坚持不吃龙重峡面上不好看，结合其他细节也容易暴露，所以让他放慢进食速度，意思意思吃几口就行。但就是这几口让他的身体开始滞涩，对周围信息的处理也变得格外缓慢，甚至出现了差错，就像机器人进了水一样。

三位鬼王面面相觑。其他两个都是男性，对外物的观察天然不如女人细致。雨夹雪第六感觉得哪里不对，面前这个汶华绝对不是人，但也不像个鬼。龙重峡一心扑在怎样能说服其他鬼王上面，而炎昆一直在忍耐暴躁捶地的冲动，都没注意到汶华的异常。直到现在。

最终还是龙重峡开口打破这一切沉默：“哈哈，来，喝酒，喝酒。”

外面坐着的浮图鼎默默擦了一把汗。

作为在四界都极为有名的复生会会长，他自然也在受邀参会的行列。他有一件宝贝，能够帮助他听到内堂里面的谈话。刚才汶华那种发言让他差点想起身跑路，随即才想起来就算他们抓住了汶华也暂时不会发现他和自己的关系。随即他又忧愁起来，因为汶华如今的表现自然无法满足那位大人的要求，他想要的一直都是完完整整的复活，而不是汶华这种没了自我意识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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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挑战还在继续。龙重峡的私兵忽然匆匆跑了进来，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龙重峡面色转而阴沉下去，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他又问了一些细节，摆摆手遣退对方。

“怎么回事？”连炎昆这种神经大条都看出刚才那个消息不好了。

龙重峡沉吟片刻，道：“临河城易主了。”

内乱和易主是截然不同的说法。内乱尚无定论，但“易主”代表有一个新的鬼王诞生。雨夹雪早有预感，幸灾乐祸地说道：“胡宸死得挺惨吧。”

“确实，新任鬼王留了他一口气，吊在了最繁华的一条街上，还有所有拥护他的那些家伙。路过的鬼头顶上都沾满了滴落的绿色鲜血，据说她趴在高楼上看，给这副景象起名叫绿帽子。”龙重峡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新任鬼王给临河城改了名字，以后临河城就叫绯红城了。”

“娘们儿唧唧的。”雷霆城主炎昆点评了一句这个名字，明显没把新城主放在心上。龙重峡苦笑了一声，囍在他图谋临河的日子里清剿了反叛的敌人，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为鬼王，改旗易帜，因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大好机会流产。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临河城数百年的基业，只能在无主的时候拿下。一旦它有了新的主人，就算元气大伤也不是龙重峡想抢过来就能抢过来的，更何况那个囍手下还有个“绯红黄昏”，连他都不知道那个组织究竟是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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囍趴在高高的城楼上，望着整条街上鲜血洒下。

后面站着的是她的十九个侍女，分别负责随时奉上各种水果，零食，纸巾，湿巾，还有囍平时可能突然张口就要的一切东西。

斜侧方站着的是贴身侍女，名叫壹。后面站着的那些分别是贰叁肆伍陆柒。壹能做壹，是因为她最清楚囍的心，只要看一眼，就能猜出囍的情绪。

囍的爱好很独特。她喜欢吃，喜欢玩，喜欢享乐，能挥洒千金就为了得到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拿到手，看一眼，然后再扔出去。就像现在，她想看绿帽子，就用那些叛徒的鲜血洒满了行人的肩。

壹曾经自信地说过，她能读懂囍的大多数情绪。就像现在，绯红城主一定在想她在鬼界行走的那些年。从寂寂无名到一代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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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重峡还是不死心，想方设法要从人心不稳的临河......哦，现在应该要叫绯红，想从那里捞到点好处。”雨夹雪斜靠在长安家沙发上，翻着新一本的杂志。她最近酷爱这种纸质的东西，觉得摸起来特别有年代感。

“哦，然后呢？”长安毫不意外。

“绯红城主，那个囍当场发疯给他看，把他吓回去了，估计再也不敢打绯红城的主意了。”雨夹雪翻了个白眼。

“发疯？怎么发疯？”长安十分惊诧，她还没听说过发疯就能吓走一位鬼王的奇葩。

“她直接把龙重峡掩盖多年的私密情史给爆出来了。”雨夹雪耸了耸肩，道：“听说当天万魂城上演了一出狗血伦理剧，囍像找上门来的小三，脚踹奸夫怒骂原配......场面血腥得很。总之她毫不留情的发疯架势吓到了龙重峡，他现在正忙着离婚事宜......”

长安默默无语。

“你又看什么呢？”雨夹雪伸头看了看她的iPad：“花语手册？这什么鬼？”

长安哎呀一声：“你不懂，这是葵花宝典，里面学问大着呢。”

“这能有什么学问？花语都是人类现编的，跟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雨夹雪报以嫌弃的目光。

“关系大着呢！”长安宝贝地抱紧了iPad：“玫瑰花开得张扬热烈，所以就代表炙热的爱情。百合花纯洁典雅，人们就用它代表深深的祝福。”

“噫。”雨夹雪拉长了调子：“本座就知道你看这玩意是为了爱情。”

“哪有！”长安脸红地叫了起来：“送花可是一门学问！平时送朋友送父母送老师都要知道寓意的！”

雨夹雪都笑了：“那你说说，如果是本座，你会送什么？”

长安翻看她的宝典：“玉兰花吧，象征友谊长存。”

“……什么鬼。”雨夹雪显然没想到她居然还真能找出一种花来。

长安边翻边道：“我以前读到过一句话，叫做‘愿岁并谢与友长兮’。遇到一个能懂自己的朋友很不容易，无论时间和距离如何改变，真正的朋友都会永远在你身边。愿岁岁年年，总有常青树，长安和雨夹雪友谊长存！”

“噫，幼稚。”雨夹雪嫌弃地撇了她一眼，把自己挪远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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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帝城。

浮图鼎再一次来到这里，但心情却有些畏惧。那位大人上次交代他去改良汶华的脑子，结果汶华在鬼界盛会上还是出了问题。他生怕因此受到责罚，或许那位大人留着他还有用，可若是有朝一日对方不再需要他了呢？

舞女**的歌声从大堂的舞厅一直传到顶楼。这次那位大人或许不想看舞，在顶楼的一个单独的包间坐着。他周围挂着帘子，所以浮图鼎无法看到他的面容。

“大人。”浮图鼎不再去想别的，恭恭敬敬地行礼。不知道为什么，浮图鼎总有一种感觉，在他面前抱有其他心思可能会被当场劈死。

“嗯。”帘子里面的声音又变成了有些冷漠的青年音色：“上次见面过后，汶华的表现并不能让我满意。”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浮图鼎心里一震，当时参加鬼界盛会的必定有他的人，只是不知具体是谁，又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听到里面的密谈的。他只觉得心情沉重，立时扑通一下跪了下去：“请大人惩罚。”

“惩罚你干什么。”那位大人果然没有罚他的意思，或许是因为他也知道汶华早已魂飞魄散，意识更是找不回来。他喟然长叹：“人死不能复生。果然是古今第一难事。”

浮图鼎心里安定了些，努力道：“可如今这难题不也已经被大人攻克了吗，死去的汶华确确实实地回来了。虽然他在盛会上出现了一些失误，但其他人一时半会不会怀疑到复生会头上。毕竟当初，他可是您派去的人亲手杀死的，这是秘事一桩。”

汶华是在睡梦中被杀死的。当时他的寝宫里除了浮图鼎和面前这位大人派去的人再没有一个生物。他将汶华尚还有灵气残留的残灰用那位大人给的青铜碎片转移出去，让杀手躺在床上装睡。他带着残灰转移去了复生会早已准备好的祭坛，迅速将汶华复活，又将重新醒来的他转移了回去，一切可以说是天衣无缝，连平时给汶华更衣的下人都没有察觉。

“那怎么能一样，他已经不再是汶华了。”那位大人又叹息了一声，轻声自语：“肉身尚能重塑，可是魂灵......”

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道：“复活鬼的实验不用再做了，至于10008号，控制好他，逐渐将他身边重要的人都替换掉。接下来我交给你第二个实验，我要你......复活人。”

浮图鼎此时尚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接下来面对的是怎样的困难，根据他的研究，鬼死后残灰能保存的时间比死尸更长，想来只是略有难度：“是，大人。”

帘子里那位大人顿时轻笑道：“我还没有说，是怎样的人。我要你去人间寻找一个合适的实验目标，要死了数年以上，只有骨灰留存的。”

浮图鼎听愣了：“只有死了很多年的骨灰？这怎么可能做到？”

放了很多年的骨灰和刚魂飞魄散的残灰不同，放了很多年早就没可能了，但刚刚魂飞魄散的鬼躯却还有抢救的可能。

那位大人语重心长：“复生会建立的宗旨，就是去复活不可能被复活的人。”

浮图鼎张了张嘴，几次三番地梗住：“......”

居然好有道理的样子。

他能成为复生会会长，甚至于鬼界会有复生会这种东西，都是面前帘子里那位大人的垂青。所以浮图鼎无法说出一个“不”字，因为自从这位大人出现后，他都只是对方意志贯彻落实的傀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