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黑,曼里一小的一年级已经放学了半个小时,“你叫林昇是吧,你爸爸妈妈还没有来接你吗?”一年级的一个老师看着坐在学校门口的小男孩。
男孩摇了摇头。
这时候,另一个小孩从教学楼走了出来坐在他的旁边,小孩的友谊发展的很快,他们马上就成了朋友。
“你爸爸也没有来吗?”林昇问他。
男孩也摇了摇头:“我没有爸爸,我妈妈来接我。”
六岁的林昇还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只是说:“没关系,我们来玩卡片吧。”说着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小叠卡片,上面画着各种各样的人物。
林昇仔细地解释着卡牌的功能,两人玩的津津有味。
“这个是警察,这是医生,这是消防员……”林昇指着上面的图画解释说,“我爸爸就是这个,警察。”
“警察?他们平时都做什么啊。”另一个男孩黑着眼睛问。
“警察就是抓坏人、救人,我爸爸以前教我,男孩子要顶天立地,警察更是顶天立地的人。”林昇看着上面的卡通人物说着,满脸的骄傲。
“那以后你想当警察吗?”
林昇站起来:“我要当!我也要去救人,当大英雄。”说着他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奥特曼的玩具。
“是迪迦!”男孩看到后眼睛都亮了起来。
林昇看了看地上的卡片,又看了看男孩的眼神:“你玩这个吧。”
那个男孩高兴地接过来,然后从哪堆卡牌里翻出一张:“为什么不当医生呢,医生也可以救人啊。”
林昇仔细地想了想:“是啊……”最后他找到了答案,“可我爸爸就是警察,我是想当我爸爸。”
这时候两人面前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半分钟过后,林昇就被那人牵离了学校。
“文远……”看到林文远的那一秒,陈敏章的内心防线在一瞬间崩塌。
“别急,可能是跟着哪个小孩去附近玩了,我已经让办公室里的人跟着出去找了。”
“不会的,小昇平时那么听话,我早就跟他说过了,除了我跟你之外不能和任何人离开学校和家以外的任何地方……”说着陈敏章的眼泪大滴落在了林文远的手上,林文远心如刀绞。
不能只顾着伤心,两人顺着附近的大巷小巷找了个遍,还是没有看到林昇的身影。
一辆旧Santana停到路边:“林队,河边我们也找了,还是、还是没有看到小昇。”
林文远的大脑飞速旋转,他看着渐渐落下的太阳计算时间,他知道,如果真的是绑架绑匪到现在不可能一声不吭。
但是除了钱以外,或许还有别的目的,林昇一个人走丢的可能性极低,其一他并不是不听话喜欢到处乱跑的孩子,其二他们在曼里生活多年,林昇是不可能不认识路走丢的,所以还剩下第三种可能性,那就是他被熟人带走了。
那带走他的这个熟人到底是谁呢,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林文远心里发紧,他不由得联想到杨光,他怕……
“文远,要不我们回家附近找找,会不会是今天放学的时候人太多了小昇他不小心走回去了……”
“不会的,”林文远打断陈敏章,“刚才我就让人在家楼下等着了,还有几条可以回家的方向,都没有人看见小昇。”
他最庆幸的是自己的BB机没有响,除了寻找只能等待。
天黑了,林文远坐在路边的台阶上,近一个小时的寻找,他的眉眼间已经露出了明显的疲惫和焦虑,他还在想,在回想中越来越自责。
是否是因为那些案子?是否是因为我?
突然,他想到一个地地方,林文远猛然地站起来看了一眼身边的陈敏章,陈敏章红着眼,身后的路灯晃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周围的几个人下意识地顺着声音转头,直到人行道尽头传来几声稚嫩的喊声:“妈妈!”
看到男孩的那一刻,陈敏章也顾不得形象,抬起脚就跑了过去。
林昇松开牵着他的那个人的手笑着朝陈敏章跑过去,妈妈两个字还没有完全脱口,陈敏章一个巴掌就甩在了他的身上,手上刚买的气球也脱手飘向了天空。
“妈妈平时怎么教你的!除了我和爸爸不能跟任何人离开,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吗!”
他感觉到肩膀疼了一下,一秒钟就哭出了声。
陈敏章很生气,她太害怕失去自己的儿子了。
“妈妈……”小昇伸手想要去抱陈敏章,就是一个小孩子在被父母责骂后的委屈和撒娇,却被陈敏章避开。
陈敏章的心就像是坐了过山车,看到小昇安然无恙,自己又狠了心,但也着实心疼,她眼睛再次红了,打了那巴掌后也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孩子搂抱进了怀里。
“对不起小昇,妈妈对不起你……”
母子两人退到一边,而另一边的林文远上下看了儿子身上没有一点伤后,自不而然地就朝小昇来的方向看过去。
果不其然,就几米外的路灯下,邹郁清两手插兜,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两人分道扬镳后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因为自己的儿子,林文远不会忍耐。
等拳头落在邹郁清脸上的那一刹那,他和林文远的关系也彻底从后面被挪到了明面上。
“林队邹队,你们不要打了,”一边的一个小警察上去劝架,他们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邹郁清知道自己的为什么挨打,林文远也觉得他该被打。
“文远,我俩这么久没见,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邹郁清踉跄地站起,“非要这么争锋相对。”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邹郁清,你要是敢动我儿子,我他妈饶不了你!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不准出现在我爱人和我儿子身边,你要再敢挑战我的底线,别怪我不给你留最后的情面。”
邹郁清冷笑了一声:“小昇也算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伤害他,反倒今天你应该谢谢我,要不是我,小昇早不知道被带去哪儿了。”
林文远拳头紧攥但在还没出拳的时候就被身边几个队员拉住了。
他们第一次见这样的林队,林文远也知道自己很失态,几秒钟后他耐了耐性子招呼让几个人送陈敏章母子回去了。
“文远,你要知道,如果他们不想让你见到小昇,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到他了,”邹郁清理了理衣领,“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吧。”
林文远沉默了。
“那天我和你说过了,如今的曼里已经不是曾经的曼里了。”
一年半以后的1998年年初,林文远被调往南远市公安局,所有人都在为他的升职庆祝,他手里的那些资料和证据,最终也因此尘封,“终结”于自己之手。
毕竟以后就是大市级的警察了,从县到市,没几个警察能有这样的升迁机会。
“恭喜林文远同志,你可是我们曼里最有前途的警察。”
“恭喜林队,这次你走了就不知道以后要什么时候再见了。”
“林队,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我要是也能走,我就跟你一起去南远了。”
“文远,以后来清远记得给我打电话。”
“哎哟以后我们林队就是市里的大领导了……”
林文远抬起头,从未觉得公安局的办公大楼如此高大,它像座大山,确实它就是一座大山。
他身着合身标致的警服,右手抱着警帽,笔直地站在南远市公安局的前院。
一排排不同种类的警车安静地停在身边,他想,他该开始新的生活了,带着敏章和小昇。
一个男人快步从楼梯上走下来,约莫也是三十出头的样子,男人不高,但是眉眼端正,正气凌然。
林文远行警礼:“刑侦队二级警督林文远来报道。”
礼毕后两人握手,男人庄重介绍自己:“我叫罗永明,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2000年后警察体系改制,军绿色的警服已经彻底成了回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稳的墨蓝,罗永明的蓝衬衫也变成了白衬衫,曾经余昇嘴里喊的罗叔叔,如今也已经是罗局长。
余昇感觉当时陈敏章掌在自己肩膀上的痛感还在,现在更多的是一种沉重。
他转头,看到的是方岐将手掌覆上了自己肩膀。
后来罗永明并没有和方岐讲林文远调任后1998年发生的事,只是静默,他说,真相只有辛苦探寻之后才觉得真相的可贵。
所谓正义到底是什么东西,已经年近六十的罗永明也说不出标准答案,只是有时候还会想,那些为所谓正义而拼命的魂魄,是否已经抵达了乌托邦。
“我违反规定,私下保存了二十年前陈敏章在市局留下的最后一通录音,”罗永明说,“但是一直没能给余昇,”他把一个u盘交给方岐,“给还是不给,你自己决定。”
回去后等余昇睡着,方岐辗转没能入睡,他轻轻给余昇拉上被子然后关上房门,坐在了沙发上。
电流滋滋声,方岐戴上耳机听着那有些年代感的音质。
“喂,是公安局吗,我叫陈敏章,是刑侦队林文远的妻子,我的丈夫失踪了,昨晚上开始到现在都联系不上,最后一个见的人是人民路派出所所长王竞江,今天是4月21号,我叫陈敏章……”
“王竞江收受贿赂,恶意手段参与江北企业竞标牟取大量财产,前政法委书记蔡奎视而不见调任省厅,王竞江一干人等勾连□□和境外,官官相护,诬陷我丈夫参与其中,监察委有一部分都是他们的人,我丈夫从曼里调任南远就是一个阴谋!我请求你们的帮助……”
滋滋声……
等方岐反应过来,这段录音已经重复播放了好几遍。
他慢慢摘下耳机,陈敏章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来来回回地转,那种急促、愤恨、焦虑和绝望……
方岐回想起白天在自己收到这个录音的时候,他冷冰冰地问罗永明:“二十年间你一句话都不说?”
罗永明微微颔首:“我也有家庭,孩子。”
“罗局,”在罗永明走时,方岐叫住了他,“谢谢了。”
罗永明走了,没有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