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之死 第1章 Chapter 1

在人生的旅途中，我发现自己来到一片幽暗的森林，眼前路径尽失。

啊，难以言传，这是一片怎样的蛮荒、纠结和崎岖，心中恐惧攒簇。

——《神曲》

“布咕——”

一只布谷鸟掠过城市上空。

南远，位居西南，高铁直下不到两小时，周围被高山环绕，四季常绿，而市中央高楼耸立，站在高台俯视时山风迎面而上，就可以感受到那种自然而然的舒适感。

早晨从东边升起的太阳会照亮整个城市，并在城市繁华笔直的街道上留下宝贵的余晖，远远看去，错综的高架桥上机械车辆来来往往，司机飞驰在高速公路上，朝出晚归，没有停歇。

靠近商业区一带的写字楼威严林立，方正的建筑结构和平整的镀膜镜面反照着周围的的一切，就如同黑脸判官审视着南远。

人们各自忙碌着，专注着自己的故事，然后无视着他人高节奏地生活着。

你想到南远来吗？只要来到南远，你就可以拥有想要拥有的一切。

城市之下，一只布谷鸟落在了一棵老旧的电线杆上。

爱民巷。

火光夹杂着气流充斥着整个房间，星火从房内蔓延到半空，就好像恶魔向人伸出去的手，牢牢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

火舌攀爬在房檐上，金属材质的围廊在熊熊大火中扭曲起来，一瞬间，窗户倒坍，彩光玻璃在失去支撑后一下子摔向地面，瞬间摔得粉碎。

“怎么着这么大的火！？”

“快！快去找人灭火！”

“快去！！”

女人牵着男孩从街口转入爱民巷，接着眼前人群拥挤，火光飞窜，二人就这样呆站在这场大火的面前。

“啪嗒——”塑料袋里的蔬菜应声落地，女人看着火光呆呆地站在原地。

霎时间，叫喊声、呼救声、报警声、逃离声、远处民警的哨声充斥满整个爱民巷。

她微弱地呼吸着，慢慢抬起颤抖的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嘴。

突然，一个孩子嘶哑的叫喊声钻进了周围人的耳朵。

“你干什么！？”

“快回来！！”

“那里不可以进去！！”

“火势太大了！警察呢！！”

“快去叫警察！！快打119！！”

……

男孩惊愕地站在原地，眼前热流漫漫，他安静地用自己一双黑色的、纯净无比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而瞳孔里的红色占据了黑色，他只是抬眼看着那个自己熟悉的楼层。

他的耳膜在耳朵里嗡嗡震动着，就好像一颗巨大的小熊软糖在面前融化，立刻将周围的一切变得粘稠，然后眼前的场景像是慢放的长镜头，慌乱的人从他身边碰撞而过，厚重缓慢的呼喊声将时间拉得很慢很长。

他抬起脚往前走，可每走一步似乎都沉重无比，就像踩在黏黏的沼泽里被人拖住双腿，怎么也跑不起来。

“妈妈——我怕——”

“怎么——着火了——”

远处，一声震耳欲聋的警笛响彻整个巷子。

“马上——疏散——群众！”

“危险——别过去——”

无数声呼喊交织成一团，就像是一个被闷在罩子里的发声器，男孩已经分辨不出任何的声音——他的心脏正在胸腔里与火苗呲呲共鸣。

“快去——救火——”

他艰难地向前走着，等待远处警笛声越来越大，片刻后，他拨开层层人群，只身冲进燃着火的楼房里。

周围的声音一下子清晰，时间也不再缓慢。

砰！

着火的楼房瞬间传来一阵爆破声。

“队长！”

“队长！消防员已经转过华山街口，马上就到！”

“队长！！”

“队长！刚刚有目击者说有人跑进去了！”

“疏散人群！快！”

民警转身跑到对面的烟酒店，举起水龙头旁的一桶水就将自己全身上下冲了个干净，他扯下领带捂着口鼻就朝着着火的楼房跑进去。

“队长！！！”

男孩刚踏进大门就被迎面而来的火焰惊呆在原地。他看着眼前的大火熊熊燃烧，此时就如同强酸般腐蚀着他的心脏。

他抬手捂住口鼻，眼看着一股黑烟顺着楼梯压下来。

可他没有犹豫，刚跑上楼却看着眼前的铁门停住了，几秒后，他握住把手推开被火烘得滚烫的铁门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

开门后，男孩腿脚瘫软倒在地上，客厅里血光一片，茶几上、沙发上，还有地板上……

男孩翻身站起刚跨出一步，突然他被人在后拦腰抱住，冲进来的男人捂住他的口鼻就将他悬空抱了起来。

他挣扎着，双手双脚胡乱地蹬来蹬去，民警一言不发，弯着腰将他带了出去。

此时，消防赶到，熊熊大火终于被泯灭在爱民巷，那栋着了火的房子全身漆黑，如同没有月光的暗夜，笼罩着人们的心脏。

炙烤、痛感、窒息，呼喊声交织着梦境，就像回音一样在大脑里无限循环。

太疲惫了……

这样日夜颠倒的工作让余昇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他刚从手术室过来倒在椅子上就一下子睡了过去。

本以为这一觉会睡得很踏实，可却还是做了个这样奇怪的梦。

可模糊中余昇还是可以分清梦境还是现实，直到他伴随着外面急促的敲门声从梦中惊醒。

“余医生！余医生您在不在里面？余医？”

敲门声和询问声不断持续着。

余昇仰头靠在座椅上还不适应刚刚从梦中被猛地抽离出来的不适感，突兀的声响持续在耳边像，他抬手按了按太阳又揉了揉眼睛，转手捏起放在桌上的眼镜就站了起来。

“余医生！余……”小护士垫着脚凑在门上的小窗口里看来看去，医生两个字还没脱口，办公室的大门就被一下子猛地拉开。

余昇朝后倒的头发梳得干净利落，连胸前的工作牌都挂得整整齐齐，连医袍上也没有一丝褶皱，丝毫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长长的医院走廊亮着冷蓝色的灯，转角后，两人自然地并排走在一起，快步朝外面走去。

“张主任不在？我刚从手术室出来如果你们找不到人就先给我打个电话。”

“上次辰北来的有个住院的病人赖着不走，张姐前脚一过去，后脚就有人被送进来了……”

余昇微微点了点头和护士快步走到急救室，余昇看到病人后径直走过去就掏出手电筒：“心脏停搏。”

“准备CPR。”

“插管！”

“仪器呢？”

“20！”

“小陈，保证患者呼吸。”

“35！”

“我数三下……”

“一，二……”

“46！”

“三！”

“小陈，CPR继续。”

余昇一眼不眨地盯着一旁的体征监控。

“呼吸复苏。”

“呼吸循环。”

……

余昇微微喘着粗气慢慢地直起身子，额头上的汗缓缓滴下来：“小陈，严重心脏病旧患，转移病患，报时间。”

那位叫小陈的护士说：“晚上9点34分。”

余昇飞速地晃动着手上的笔看了看周围乱七八糟的场面，：“家属呢？人是谁送进来的？”

那个叫小陈的护士左右看了看，一边一个穿着白色医袍的高个男孩开口：“师哥，是个男的，我瞅着好像不是他的熟人，兴许是旁边路过的，”说完他朝外面看了看：“哎？刚刚还在外面呢。”

余昇点了点头停笔将入院单递了过去：“联系家属去前面办住院，最好是直系，实在找不到亲戚也行，不行打电话给派出所让他们处理，这个年纪必须得有个人看着。”

小陈点了点头。

余昇看了看表：“我要出去办点事，一会儿我打电话让张主任过来，有事再给我电话。”

小陈又点了点头。

说完余昇流利地将笔插回医袍口袋里后转身就走出急诊室。

回到办公室，余昇摘下眼镜就着衣角擦了擦，然后半站着挪了挪位子，抬手打开放在面前的病患信息。

纸张唰唰翻过，余昇快速浏览着，不到片刻，他就立起厚厚的病例在桌子上跺了两下，整整齐齐地放回文件柜里。

放好后他揪起衣袖看了手腕上的表：“快五十了。”

余昇放下手站起来摘掉工作牌，脱掉白大褂在衣架上挂好，他身上一件干净的衬衫整齐地系在黑色西装裤里，他脱掉软布鞋换上休闲皮鞋，随手就拎起放在一边的公文包。

“诶，外衣去哪儿了……”余昇一边小声自言自语，一边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

“衣柜里也没有……”

“沙发上也不在啊……”

“屁大点地方……”

这时候办公室门又是咚咚几声，余昇抱着有些担忧又有急事处理的心思不乐意地抬起头。

没响过两声，门就被直接拉开。

“余医，吃夜宵去？”罗文涛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悠闲地靠上门框。

余昇一看是他低头继续翻：“你们妇产科这么闲？”

“我们这又不是急诊，跟你们不一样，什么闲不闲的……哎你找什么呢？”罗文涛看他心不在焉地皱起眉。

“外衣，刚刚还在这呢。”余昇转来转去。

“哦，那一会儿吃宵夜？”罗文涛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完自觉走进去坐到办公桌斜前方的沙发上。

“你女朋友呢，我一会儿还要去见中介，事情多着呢。”余昇左右看了看又找不到公文包了。

“她又加班了，你房子还没找到？”罗文涛停了停，“这个点你见什么中介……”

“看了几家没有合适的，再找找吧。”余昇说完转身盯着罗文涛。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我看你满脸油光，当医生再忙也不至于不洗脸吧，没事做快帮我找找我东西……你是不是坐屁股底下了……”余昇走过去拉起罗文涛。

“我要坐着我能没感觉？”他被拽了起来也左右看了看。

结果刚站起来，就在原地叹了口气：“不是在那儿吗……”

余昇闻声看去，他的外衣好好地落在黑色的座椅上，深色外套几乎与坐垫融为一体。

余昇走过去抄起外衣顺便抓起外衣下面的公文包。

“真不去？”

余昇没有回头：“下次吧，下次我请你，你不是喜欢吃文明路那家烧烤吗？下次我去给你点两打生蚝吃个够。”说完就拉开门走到走廊：“储物柜里应该还有些吃的，出来把门带上。”

声音回响在走廊里，直到余昇的脚步声全部消失。

晚上十点，南远市医院通楼明亮，医院楼道里护士来来往往没有停歇，住院部到门诊室需要绕过一条长长的车路，车路外漆黑一片，绿化与周围的夜色已经融为一体，特别是在视线刚刚从明亮的地方转入黑暗的一瞬间，很容易辨别不出眼前的方向。

余昇出电梯后快步走进地下车库，他从公文包里翻找出车钥匙，紧接着车门锁就发出一声干净的响声。

他上车系上安全带，盯着前面的行车道出了神，片刻后，周围的灰色泥墙陡然发出红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贯穿着整个车库，他放下手刹，驶出车库转弯拐入二环高速。

炭黑色的Jeep牧马人高速地行驶在高架桥上，交错的高速穿插在高楼间，周围的写字楼灯光点点，缓缓地移动在余昇的视线里。

夜里看南远霓虹明灿，高楼上的红色障碍灯在高空忽明忽暗，沿途的高速路灯从Jeep的挡风玻璃前飞快闪过，擦过车辆中控台不留一点痕迹。

车内凉爽安静，余昇伸手点开车载广播。

“今天是2017年8月23日晚二十二点三十分……”

“24日早阴转晴，正午温度最高可达32摄氏度……”

“夜晚气温骤降，温差较大，各位听众朋友们请备好外衣，以防感冒……”

“这里是南远FM106.8MHz……”

广播停止，车内再次恢复安静，这时，余昇的手机突然连续接收到几封短讯。

他转下高速将车停靠在临时停车道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机屏幕微亮，余昇点开短讯，静静地划着屏幕。

他默不作声，飞快地浏览着简讯上的内容。

无数的车辆从余昇的SUV旁快速飞过，余昇握着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