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爱的女巫 第8章 心音

窒息的几十秒非常漫长煎熬，法提亚控制不住想要呼吸，他松开紧紧抱住艾妮莫斯的手，转而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以免控制不住吸气而呛水。

他渐渐眯起了眼睛，模糊而忧郁的蓝色中，艾妮莫斯朝他伸手，游了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沉没。

她的脸陡然贴近，皮肤被染得苍白，绿色的眼睛几乎变成了冷蓝色，长长的黑发在水中飞舞，包围了他的视线，黏黏得如同拨不开的海藻。

意识到艾妮莫斯在靠近，法提亚挣扎地更甚了，指缝间钻出了一连串晶莹的小小气泡……她不会想趁机彻底杀死他吧？

他清晰地看到她皱起的眉头，似乎对他的躲避非常恼怒。两只手腕被她的手抓住，虽然他拼命往后蹬，还不小心踹到了她，但他还是被强行拉入她被泡的发冷的怀中。

……你不要过来啊！他在心中尖叫。

法提亚的手被撇在什么也抓不住的水中，激动之余嘴角不断冒出气泡。片刻间，他的思绪游离到了远方。

他想到，化形之后他没跟任何伙伴打招呼就来到菲奥城，他们估计以为他飞到哪座山间玩耍了呢。

他也没跟魔王知会他来找艾妮莫斯报仇一事，不然魔王肯定会给他一件厉害法器帮忙。慷慨的魔王不久前还赏赐给他一座大城堡，但他根本没住进去几日，那里依旧蒙尘。

……我完了，他想，如果再重来一次，他看到艾妮莫斯就会躲得远远的。

想到这，法提亚忽然感觉到她的鼻尖蹭来，她捧住他的脸，手指绕到他颈后，双唇印上他的嘴唇，堵住了他嘴角的气泡。

他骤然瞪大眼睛，大脑完全放空，世界定格在这片静谧的湖水中。忧郁浓稠的蓝色仿佛成了遥远的氛围色，上面是如墨水一般晕开的黑发，包裹着一张冷白艳丽脸庞。

他额前凌乱的黑发飘到她眉上，颤动的睫毛滑过她的脸颊，他在近在咫尺的绿色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金色眼睛。

好一会儿，法提亚才反应过来艾妮莫斯在往他嘴里吹气。他双手缓缓摆动，环住她的肩膀，乖乖地用嘴呼吸。

他闭上眼睛，感觉到她的唇软软的，伸出舌尖悄悄舔了一口，但只尝到湖水咸咸的味道。

不出三个呼吸，他的心脏便狂跳不已，咚，咚咚……另一种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冰冷的水好似变得温热，继而如蒸汽一般升腾，周围的世界消失，他只能感觉到和她的触感。

艾妮莫斯的唇瓣忽然抽离，他在怅然若失的同时，也感到如释重负。她松开他的脸，抓着他的一只手腕往天花板游去，继续镌刻魔法阵，复杂残缺的图形愈发完整。

他仰头望着她，忘记身处水底的恐惧，他不觉滑下被她抓住的手腕，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好像不再讨厌艾妮莫斯了？对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似乎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在心中尘封已久，忽然重现天日。他想起来这份感觉跟初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究竟是什么？

他明明是想来找她报仇的，但现在在她身边，他又非常平静满足。难道艾妮莫斯又施了什么诡计？一种难以察觉的奇妙魔法？

随着最后一个完美的圆弧画完，魔法阵发出了淡淡的白光。白光四散，蔓延在天花板上长成了裂缝，墙体随之消融瓦解，阳光照入水池。

艾妮莫斯拉着他，向着光线来的方向游去。浮出水面后，他久违地深呼吸了一番，他从未如此深刻地觉得，无色无味的空气是如此重要。

艾妮莫斯挑眉，道：“我说，你该学一学游泳了吧？”

“游泳是海怪才学的……”他小声道，“还有，刚才谢谢你。”

说罢，他莫名其妙脸红了。

她挑眉，丢下一句话：“你别多想，只是不希望你死掉，那样我就没法离开了。”

巨灵王说过，一起进入迷宫的人，必须一起离开，少一个人都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她的回答倒也在法提亚意料之中，他随着她游到水池边缘，爬上了墙体。艾妮莫斯四顾着，走向了唯一一扇离开这个房间的门，那扇门发着刺眼的白光。

他们拥入几乎成了固态的光中，来到另一座大殿。法提亚好一会才放下遮住眼睛的手臂，适应了圣洁耀眼的光线。

“好刺眼。”艾妮莫斯的声音传来。

她撇下他往前走去，两手环着压在肚子上。

“好疼……该死的魔族，踹到我的肚子了。”她抱怨的声音忽然响起。

“对不起嘛。”法提亚说，“我不是故意的。”

……还有，称呼他为“该死的魔族”，也太过分了！

“称呼我为该死的魔族，也太过分了！”他心中的抱怨也在大厅响起。

“什么？我好像没说出来啊？”艾妮莫斯的声音又响起。

“咦？”他愕然抬头，看向了洁白的大殿，为什么他在心里的抱怨被说了出来？

艾妮莫斯也抬头四顾，一道声音响起：“这座宫殿能读心？这种魔法……是怎么做到的？”

“人的所思所想是基于大脑以及其间细胞等的物质活动，与魔法的灵性并无直接的关联，魔法要怎样才能截取到这些活动？而且，大厅与我们并没有直接接触啊，我对灵性的研究还不够，这门学科太难了……”

“不愧是艾妮莫斯，这个时候了，还在想这些。”法提亚顿感佩服。

“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总觉得在这里会夜长梦多。”艾妮莫斯瞥了他一眼。

“这里有好多巨灵的雕塑！”法提亚道。

艾妮莫斯闻言抬头，看到几乎每一个石柱都是巨灵的模样，他们排排站着，撑起了这座宏伟的殿堂。

“真的好大，一根手指就能碾死我吧？”她神色平静，心中却在感叹。

法提亚不以为意，颇为轻松地道：“只是体型大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她快速瞥了他一眼，想道：“巨灵真身的体积、密度和质量如此之大，魔法防御肯定也很高，估计跟这家伙一样，能抵御绝大部分魔法，真可怕……不！不对！我才不怕魔龙！”

法提亚看着故作镇定的艾妮莫斯，表情愈发愕然，她居然怕魔龙！？

“你怕我？明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开打了，我看你胆子大得很！”他道。

“明明是你差点把我吃掉，要不是玛伊莎拦着，我早就逃走了……”艾妮莫斯下意识在心中反驳。

“我没想吃你，只是觉得你可爱，想凑近一点看看而已……原来你当时是这样想我的？那之后你怎么解释？你追着我打了三天三夜？”

“因为等你成年后，就更难杀了。成年魔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必须要趁早消灭。”

“为什么一定要杀我？我好像跟你无怨无仇啊？”

“呃……因为你是魔族，你是人类和魔法师的敌人，你会吃掉我们。”

“我根本没吃过人，人一点都不好吃。”

“你没吃过你怎么知道不好吃？”

“看着就不好吃啊……总之，我是不会吃人的！你怎么能用还没发生的事来评判我？”

“很多魔族会危害人类，你是魔族，我是人类，我们本来就是敌人。你也是这样想我的吧？不然你怎么会来找我报仇？”艾妮莫斯道，同时心中想，要不是魔族，她才不会变成孤儿，她母亲就是被魔族杀死的。

……艾妮莫斯的妈妈是被魔族杀死的？法提亚愣住，他从来不知道这件事，难怪她对魔族有这么大的仇恨。

他为此感到抱歉，但是他们的立场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他们都是被迫赶上了战场，为什么他们就得像人类和魔族一样战斗？该承受恶果的并不是他们。

艾妮莫斯默默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这样想。良久他道：“艾妮莫斯，今天你救了我一命，我再也不会因为从前的事向你报仇。”

“真的？”艾妮莫斯的心音先响起，然后她又补充，“既然你这么说，你也在对付石像巨龙时保护了我，我以后也不会看到你就打杀，除非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那一言为定！”法提亚提议。

突然，大地震动起来，墙壁石柱纷纷碎裂，他们脚下出现巨大的白光魔法阵。碎石和尘埃向着高处悬浮，他们的身体也随之悬浮起来，飘向纯白虚幻的穹顶。

“迷宫坍塌了？我们是可以离开了吗？”艾妮莫斯在心中疑惑。

见她即将向着远处飘去，法提亚伸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心中急促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为什么要拉着我？我看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艾妮莫斯不解问。

“不想你走远。”法提亚心中下意识回答，然后急忙改口：“咳，怕你被石头磕到。”

“是吗？”艾妮莫斯狐疑地看向他。

“当然！”法提亚真诚地望向她的眼睛。

“你的眼睛好漂亮，像山谷间辽阔宁静的森林，好喜欢……”他的心音响起。

“……好可怕，不会要挖我的眼睛吧！？”艾妮莫斯大惊失色，心中骇然。

心音广播到这里时，法提亚触电般缩起手，却将艾妮莫斯拉近。

他大声否认：“我没有，我没有喜欢你，一定是巨灵的古怪魔法！”

这时，一股激烈的乱流吹来，裹挟着巨大的魔力，两人如同落叶一般被卷入狂暴的北风中。

“……好痛！”艾妮莫斯的灵性正经历强大魔力的冲刷，她闭上眼睛，展开术式防御。

“艾妮莫斯！”法提亚叫道，她没有回应。

他伸手将她抱入怀中，双臂环着她的头部。空白的穹顶泛出五颜六色的光，繁复的球形魔法阵出现，他们正越过巨大术式的边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