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爱的女巫 第16章 飓风

艾妮莫斯于空中俯瞰着黑森林，它是那么寂寥茂盛，不顾一切地生长着，每一根枝干都仿佛竞相伸向天空。

当魔法师的五年，黑森林是她常常来的地方，这里的记忆通常都伴着鲜血和杀戮。

不出意外，今夜也同样如此。

艾妮莫斯在枝干之间穿行，朝着黑森林内部飞去。不知为什么，今夜的所有感官似乎都清晰许多，她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众多躁动无比的事物，它们有的逃遁远去，有的默默躲藏，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悄然接近……

艾妮莫斯知道，这片黑森林是“活”的，它早已告诉栖息在森林中的生灵，一个不速之客、侩子手即将降临。

她握紧法杖，正预备掀起飓风，将森林沿路摧毁。蓦然间，她看到一片未知的花丛，当中的花花瓣根部洁白，顶部却是鲜红，就像染血的白玫瑰。

西塞罗死亡时，身边就是这样的染血的花草藤曼，她想起他临终前悲伤绝望的眼神。

“你们成百上千次路过黑森林时，多少魔族的同伴、家园、生命被你们毁灭？”法提亚的话也忽然从回忆中响起。

艾妮莫斯不觉放下魔杖，内心竟开始纠结起来。

一定要这样吗？我为什么总是要来袭击黑森林，为什么要跟魔族战斗？我的第一个魔族对手是谁？

它的容貌忽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她脑海中，那是个难以形容的怪物，一个诡异的扭曲阴影，它热衷于隐蔽在偏僻小道，袭击落单旅人，并把他们吞入腹中。

因为它的存在，那片区域人心惶惶。玛伊莎听闻后，便把它选为艾妮莫斯第一次实战要击杀的目标。听到那些恐怖传闻后，她心中战战兢兢，但是她不敢拒绝。

玛伊莎把她一个人丢在夜晚的路上，要她独自引诱魔族。那是她当时最害怕的时候，对未知危险的恐惧。魔族终于出现时，她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虽然手在发抖，飞行也不稳，但彼时她已经接受过三百多天的魔法训练，熟练掌握了各种元素类魔法，因此她轻而易举地用光系魔法杀死了它。

事后，她被附近几个村庄的村民们热情围住，他们感谢、祝福她，惊叹于这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女巫，甚至给她送上礼物。

就连一向面若冰霜的玛伊莎也罕见地对她露出微笑，点头道：“做得不错，艾妮莫斯。”

击败敌人比想象得要容易，获得的满足感也比想象得要多，她那天只是单纯地感到快乐，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同时，她也虚荣地渴望着受人们感激和蔼的目光，因此她决心杀掉更多魔族。

艾妮莫斯回想起自己决定加入教会成为魔法师的初心，原来是这样的啊，为了人们的赞美和关爱……但是为什么，她现在却变得异常冷漠？

不仅对魔族，也对人类。除了刚来不过几个月的绮丽，根本没人想接近她。

她想，她十分清楚原因。因为她是个冷血残忍的“黑法师”，她只知道杀戮并且过去十几年都在制造杀戮，她一定已经疯了。

艾妮莫斯落下地面，在斑驳漆黑的树影中神经兮兮地笑了起来，十分瘆人。

突然，一个矮小的魔族不知从哪棵树后面跑出，撞到她的腿上，然后摔倒在地。

艾妮莫斯木然低头，这个撞到她的魔族几乎像个小男孩，头上长着两只犄角，脸上脏兮兮的，浑身沾满树叶。显然他知道有人入侵黑森林，在逃跑中慌不择路，竟正好送上门来。

周围散落了一地木质玩具，是他原本抱在怀里的东西。但此刻他已经顾不上他珍视到逃命也要带上的物什，爬起来往后退，紧紧靠住了身后的树木，浑身颤抖。

……绿眼睛女巫艾妮露丝，不对，艾莉莫斯，好像也不对，小魔族的心脏咚咚狂跳着。

父母伙伴都说要是落到她手里，准会被烧死、淹死、电死……总之结局就是死。

因为恐惧，也因为好奇，他斗胆抬头想仔细看看她，然后他不再恐惧了，只是静静看着。直到她举起法杖，他才重新害怕起来，张大了嘴巴但没成功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两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然而想象中的火焰、雷电却没有到来，相反一个温润圆滑的木质物件轻轻触碰到了他的皮肤。他缓缓挪开遮住脸的双臂，是他的玩具们，女巫用魔法把它们捡起来还给了他。

他颤巍巍伸手把它们重新抱入怀里，小心翼翼看着女巫。

“……离开的路在那里。”艾妮莫斯指向一条小道，声音嘶哑。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全身的勇气早已灌入脚底，他撒腿朝着女巫所指的方向狂奔起来。

艾妮莫斯转身，失去了战斗的**，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魔族、责任、魔法什么的，统统见鬼去吧。

她只是魂不守舍地往前走着，迫切地想躲到自己的公寓里好好睡一觉，什么也不想。要是睡着睡着再也醒不来，那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呢！

艾妮莫斯前脚刚离开黑森林，法提亚就到了。他同样魂不守舍地走着，回想着玛伊莎对他的嘲讽和警告，并只能痛苦憋屈地承认，她说的是对的，他跟艾妮莫斯没有任何可能。

至少，在人类和魔族都在彼此敌视的时候。至少，在艾妮莫斯完全不可能这种想法的时候。

他告诉自己不要再想她，但想得越多、越久了。他想到自己第一次遇到她时，她在地面小小一只的，很可爱。当他飞近时，他看清了她的绿色眼睛，非常清晰，就像他在天空翱翔时俯瞰的大片古老森林。

当时他心中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无论这个女巫用魔法把他击飞多少次，他都会飞回来的。就像无论他飞得多高多远，他依旧会飞回森林。

尽管那时她制造的风把他吹得下不来地，但他喜欢那股清凉烂漫的风吹过他的身体，就像此时此刻。

风愈发凶猛，带着浓烈的魔力气息，法提亚猛然从回忆中抽离，回过头去。一阵阵飓风咆哮着拔地而起，卷起了尘土与云层，万千树木发出吱呀吱呀的尖鸣。

暴风眼处，一个漆黑的身影岿然不动。法提亚心跳几近停止，艾妮莫斯果然还是来了，她最终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和怜悯，她要摧毁这里！

一点金红色卷入风中，接着迅速扩大，一道道火墙席卷而来，照亮了黑森林，染红了夜空。狂风的尖啸声、烈焰的吞咽声、土地树木裂开的呻吟声统统灌入法提亚的耳膜。

他震惊地扎在原地，就像此刻一排排木讷、无力的树木。夜晚的清凉被驱逐殆尽，热浪扑面而来，整个世界被火焰烧得通红。他茫然四顾，艾妮莫斯这是要摧毁整片黑森林吗？

凶猛的大火过境后，只剩他还站着，树木以及其中躲藏的生灵都已化作焦黑的灰烬。

法提亚是魔龙，诞生于世间最炽热的烈焰中，自然不怕被火烧。他抬头望去，艾妮莫斯的双眼燃烧着绿色的火焰。

“所以，魔族，你明白吗？你们注定是两路人，这个世界不允许不允许你们走到一起，我也不允许。”

当玛伊莎这样说时，他气不打一处来，辩驳道：“不会的，艾妮莫斯远比你想的要理智，如果我把真相告诉她，她会改变的。”

如今，他那一厢情愿的话听起来是多么可笑，当时玛伊莎嘲笑他时，心中想必也是这样想的吧？

其实他潜意识也早就怀疑自己了吧？不然，为什么最后他从玛伊莎那落荒而逃，而不继续据理力争？而现在，不过才过去十几分钟，他开始说服自己放弃了。

首先，艾妮莫斯怎么可能会不相信陪她长大的祖母，反而相信他这个不过与她认识几日的魔族？

其次，艾妮莫斯就算相信，她也不会改变立场，她是人类的魔法师，她会恪尽职守完成一切指示和任务。

庞大的现实机器就这样冷酷地横在他眼前，他跟艾妮莫斯不过是其中一颗小小的螺丝。他做不到他做不到丢下同族，为她放弃战斗和仇恨，那样他就是一个卑鄙可耻的叛徒。同样，她也是这样。

他再次看向艾妮莫斯，表情复杂，带着对无法改变的残酷现状的愤怒和无力，对他们各自所背负、所承担的一切的同情和怜悯。

此刻他虽迷茫痛苦到看不清自己的前路，但他已然下定决心，要彻底埋葬这几日跟艾妮莫斯的记忆。

……再见了，艾妮莫斯，下次再见我们就是敌人了。

法提亚在心中对她说，她只回答了一个一如既往的冰冷眼神。

艾妮莫斯转身，向着漆黑的夜空飞去，一路回到菲奥城中心的教会，落入寂静得只剩月光光顾的大堂。

她身上的衣裙和黑发渐渐变成白色，绿色眼睛变银灰色，脸上出现皱纹，柔和的面部线条也变得更加犀利。她坐到办公桌前，桌面的水晶倒映出玛伊莎的脸。

没错，刚才摧毁黑森林的“艾妮莫斯”是玛伊莎伪装而成的，因为她绝不允许艾妮莫斯跟魔族有任何可能的牵扯。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法提亚，魔族竟又一次想要夺走她的家人。他看到艾妮莫斯这样破坏黑森林，便会彻底死心了，因为他是一个还算富有正义感的魔族。

玛伊莎不再想法提亚，而是想起艾妮莫斯来，她现在最让玛伊莎头疼不已，因为她显然已经不好掌控了。

玛伊莎不禁想，也许第一次看到艾妮莫斯时，就应该把她掐死在襁褓中，而不是留在身边。又或者给她植入一个诅咒，若是她有违背，就在合适的时机让她死掉，就像西塞罗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