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艰难的日子里,每个月邮差的自行车铃声大概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期待之一。
邮差来送东西的日子并不固定,但是一旦来了,就会立马受到关注,就算是没人给自己寄东西,看看别人都收到了什么东西,也算是一种乐趣。
周云辉很快就知道了邮差来过了的消息。
自从高语冬病了之后,他就没有去找过高语冬了。
男知青除非有事情,否则很少来女知青这边,毕竟都是未婚男女,传出去名声也不太好。但是周云辉不是,他是这边的常客。
下午下了工,趁着别人都去吃饭了,周云辉蹩摸着进了女知青的宿舍。其他人都吃饭去了,几间平房静悄悄的。
别的知青都是两个人住一间,只有高语冬是独自住一间,因为她的房子靠边上,是后来才修起来的,面积比其他的小很多,住两个人就太挤,所以就安排她自己住了。
周云辉走到房间外面,敲了敲门。
“谁啊?”
高语冬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人是谁,扬声问了一句之后,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随即,一个男人的头出现在视线之中。
这是一张文质彬彬的脸,五官透着一股子清秀。但是这股清秀中,又夹杂着些许阴沉的感觉。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一件藏蓝色的短袖衬衫。
高语冬此时坐在房间里面唯一的一张凳子上,正在吃最后两个烧饼,房间里满是烧饼的香味。周云辉还没有吃晚饭,香味窜进鼻子,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高语冬已经认出了他来。
周云辉脸上扬起关切的笑容,他迅速闪进房间,反手将门关上,几步就走到了高语冬身边,伸手就要抱她。
“我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你病好些了没?我好几天都没有在食堂看到你了。”
高语冬抬脚抵住他的小腿,使他不能再向前。
周云辉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高语冬。
“好几天没有在食堂看到我,你也不关心关心几天没吃饭的我是不是已经饿死了?”高语冬此时和他还是男女朋友关系,高语冬冷冰冰地呛他。
周云辉解释道:“你这不是有烧饼吗?我们俩现在本来就被人说来说去的,要是再亲密一点,不知道别人要怎么说呢,万一说我们乱搞男女关系呢?”
高语冬冷冷一笑,“平时我对你好的时候,我们就是男女朋友,就不怕被人说,等到我生病了,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们就是乱搞男女关系?”
周云辉以为她是因为他这几天没有过来看望她生气了,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两人在一起一年多了,在这之前,高语冬从来没有对他红过脸。
“语冬,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有事耽误了吗?”话还没有说完,周云辉眼尖地看到了摆在床边的那只红漆箱子上,放着一只红色的盒子,跟他曾经有幸在别的地方见过的有些相似。他心猛地一跳。
此时他顾不得高语冬,脚一抬,就朝箱子走过去了。
再走两步,他看到了那只红色纸盒上面烫金大字,上海。
一股狂喜从心里翻涌而上,高语冬竟然真的让家里人给他买了一只手表!
虽然在这之前,高语冬也会时不时地根据他提出来的需要给他买东西,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他想要的是一块手表!便宜点的手表都要五六十块钱,有钱还买不来,还需要花钱去弄一张手表票。
更别提这手表还是上海牌的!没有一百来块,可买不到!
周云辉声音都因为激动而颤抖,他转过头,似乎想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内心的狂喜实在是掩饰不住,导致他神情看起来扭曲而滑稽,“语冬,这是什么?”
他说这话只是为了给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做一个铺垫,并不想要高语冬的回答,因为他知道,这表高语冬就是买来送他的。
他还记得自己大概是两个月前就跟她隐晦地说过自己想要一块表,但是期待了一个月,上个月邮差来,高语冬并没有包裹。他本来已经不抱期待了,今天过来也是想来看看高语冬的家人给她寄了什么。钱票是肯定的,高语冬每个月都会拿出大部分的钱票给他,反正高语冬自己也不用。
但是没想到会让他如此惊喜!
周云辉内心迫不及待想要打开,真到了柜子之前,他反而停下来了。他咽了口唾沫,双手无意识地在裤腿旁边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地捧起盒子,也没有问一句高语冬他能不能看看,直接就打开了。在周云辉看来,这手表已经是他的了。
将盖子打开,里面果然躺着一只银色男士手表,表盘上也有上海字样的logo。
周云辉伸手摸了摸手表,冰凉的触感使他被狂喜占据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他将手表取了出来,转身走到高语冬的身边。他做出惊喜万分的表情,事实上也真的很惊喜。
“语冬,你,你怎么这么破费给我买上海牌的手表?这花了不少钱吧?这实在是太贵重了,我真的很喜欢,但是我不能收下。”
话这么说,他还是爱不释手地摸着手表。
但是下一秒,高语冬劈手夺过手表。
周云辉惊讶得啊了一声,生怕动作粗暴的高语冬会将表带给勒断了。
“轻点、轻点…”周云辉情不自禁地伸手护着手表。
高语冬捏着手表,看着周云辉。
周云辉的脸虽然不至于到让人惊艳的程度,但是看着确实人模狗样的,光看这张脸,谁能想到他是那种渣男都称不上,只能用畜生来形容的人呢。
高语冬眯了眯眼,翻手将手表揣进了兜里,这才冷冷地看着周云辉,“这表不是给你买的,你不用做出欲拒还迎的样子。还有,我生病的这几天,你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你说是怕别人说闲话,平时花我的钱,用我的票的时候怎么不说别人会说闲话?我也看明白了,我们根本就不合适,我想找的是知冷知暖情投意合的对象,而不是只会吃软饭的男人。我们这段关系就此结束。”
高语冬的话仿佛是当头喝棒,将周云辉惊得呆立原地,狂喜的神色凝固在他的脸上,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惊醒。
“语冬,你是不是病糊涂了?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周云辉还以为她在闹脾气,“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这几天是真的有事情,要不然我能不来看你吗?别生气了,啊?你这手表是男士手表,不是给我买的,是给谁买的。”
“这你就管不着了。”高语冬站起来,双手抱怀,态度冷淡且生硬。
“我不是说气话,我再说一遍,我们结束了,以后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了。现在,麻烦你立马离开,否则我就要叫人了。”
周云辉被她的生硬语气弄得有些生气,但是视线下移,落在了她玫红色外套的荷包上。
跟高语冬在一起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平时生活朴素的高语冬家庭背景竟然那样富有。每次她妈妈都会给她带二十块钱以及各种票,还有布料吃食之类的。要知道现在工人一个月收入可能也只有二三十块钱,而高语冬家给她寄来的生活费都能顶上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他也因此享了福,高语冬信奉艰苦作风,几乎不怎么花钱,她妈妈寄来的钱票,多半都给了他了。
周云辉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就说他身上这件的确良的衬衫,以前他哪里买得起,现在他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连抽烟都要抽五块钱一包的上好烟。
这都是高语冬带给他的。要是和高语冬分手,他就又会回到一无所有的贫穷日子,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不想回到那种饭都吃不饱的日子。
“语冬!你别任性行不行?我说了是我错了,你怎么就依依不饶呢?你不是这个样子的人啊!”
高语冬懒得跟他废话,外面已经响起了说话声,吃了饭的知青们陆续回来了。
高语冬几步走到门边,大力拉开房门,大声道:“周云辉,麻烦你立马离开。你一个男人,跑到女知青的宿舍来做什么?你要是再不走,我就要去报告杨书记!”
高语冬声音不小,回来的女知青们都听见了,探头往这边看过来。
周云辉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喊出来,高语冬这么一喊,即使脸皮厚如周云辉,也不禁感觉到面皮烧得慌。
“你做什么?”周云辉有些慌乱又有些气愤。
“你走不走?不走,我现在就去找杨书记!”高语冬作势要往外面走,周云辉怕她是烧坏了脑子真的去,一时急了起来。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周云辉看了一眼高语冬冷漠的脸,更加气愤,一直对他很好又乖巧的高语冬不知道是抽什么风!
到底气不过,他撂下一句狠话:“你别后悔!”
别的女知青眼看着周云辉脸色不佳地从高语冬房间里面走出来,愤愤离去,高语冬一直站在门口,也没有进去。
都下乡几年了,虽然关系没有太好,但是也过得去,当即就有人来关心。不过这里面有几分看好戏就不可得知了。
住在隔壁的宋晓云最喜欢八卦,她几乎是冲过来的。
“语冬,这是怎么了,吵架了?”她极力装作关心的样子。
高语冬没有直接进房间就是等着人过来询问,她也不管别人是看好戏还是真的关心,就说道:“不是吵架,我和周云辉分手了。”
宋晓云听了,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农场有好几对知青男女朋友,其中关系最稳的就数高语冬和周云辉这一对了。可是今天,两人竟然毫无预兆地分手了?
“怎么了?是不是他对不起你了?”宋晓云也知道周云辉在女知青中的名声,顿时就想到是不是周云辉跟别的女人好上了?
高语冬看了宋晓云一眼,没有说话,她不想给周云辉做什么辩解,周云辉和原主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多次对不起原主。
高语冬什么都没说,但也什么都没有解释,留下空间让别人自由发挥。
而这边,周云辉气鼓鼓地回到了房间。
室友董青山已经吃完饭回来了,此时穿着白色的背心,脖子上挂着一条白毛巾,看样子是要去洗澡了。
作为周云辉的室友,周云辉的事情他不说全部知道,至少大半是知道的。今天是邮差来的日子,每次到了这个时候,周云辉都是最高兴的,因为他会拿到不少高语冬送的好东西。但是今天的周云辉显然情绪不对,脸色太难看了。
董青山也不去洗澡了,将脸盆放下,这也不能光称作脸盆,这个盆一盆多用,洗脸洗头洗脚洗澡,多功能。
周云辉负气坐在凳子上。董青山拉过另一张凳子,凑到周云辉身边,他本意是想要调节调节气氛,就笑道:“怎么了,你该拿到手表了吧,怎么不高兴?”
手表的事情,周云辉没有瞒着董青山。本来上个月他以为自己能拿到手表,憋不住和董青山说了,结果没有拿到,还感觉在兄弟面前丢了脸,好几天都没有理会高语冬。
这会儿听董青山再次提起手表,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气再次翻涌了上来,他用力地一拍桌子,“别提了!”
“怎么了这是?和兄弟说说。”董青山和他做了三四年的室友了,关系确实不错。
“邮差今天送来了手表。”周云辉闷沉地开口。
董青山愣了愣,他知道高语冬对周云辉好,但是没想到竟然能好到这个地步。他和周云辉一样,家里条件都不怎么样,农场有很多知青一年到头也不会收到家人寄来的东西,他和周云辉就是其中两员。
“小高对你真是没得说。”董青山由衷地说了一句,心里越发羡慕。他作为周云辉的兄弟,周云辉干的那些事,他几乎都知道。虽然周云辉没有做出特别出格的事情,但是和高语冬在一起的时候,照例和别的女同志打情骂俏,这是不争的事实。他就弄不明白了,高语冬生得也很漂亮,还是高中生,怎么就看上了周云辉呢。
他觉得自己也不差的嘛,比周云辉还专情呢。
周云辉冷哼了一声,“好什么好啊,高语冬不肯把手表给我,上海牌的呢!说不是送给我的,还跟我提分手,你说她这是发什么疯?不就是她生病的时候,我没有去看她吗?”
董青山心说你可不止是没有去看她,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说,小高是不是知道了杨春兰啊?”
周云辉一惊,猛地转头看向董青山,“什么?杨春兰?不会吧!”他脸色变换不定,复又道:“我跟杨春兰又没什么,她知道了又怎么样?”
董青山嘁了一声,“那天晚上看完电影,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人也看到杨春兰抱你了,虽然已经拜托人家不要将事情说出去,但是谁能保证他们不说呢。”
周云辉其实也心虚。
半个月前,秋收还没有开始,晚上空闲时间,有电影队过来放映电影。高语冬来例假不舒服,就没去。
杨春兰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大姑娘,今年也二十了,模样生得一般,之所以这么大年纪还没有嫁出去,听说是因为家里要彩礼太高了,十里八乡没有人娶得起。
周云辉两年前就认识她了,杨春兰一直对他有意思。她虽然生得一般,但是身材丰腴,平日里穿着衬衫,胸脯都要将扣子处撑变型。都是青春大小伙,看到这样的女人,鲜少有不多看几眼的。
周云辉喜欢叫杨春兰春兰妹妹,干活的时候遇上会帮帮忙,再和她说几句笑,将杨春兰逗得花枝乱颤,胸脯也因为剧烈的笑而抖动,这是男人眼中最勾人的风景。
半个月前,看电影的时候,杨春兰就坐在他身边。那天杨春兰大概刚洗过澡,身上有一股清淡的胰子香,混杂着女人身体特有的香味,随风钻进他的鼻子。放映的空地上因为人头济济而显得很昏暗。
他那天晚上没有注意电影放映了什么内容,只知道杨春兰看电影的时候总在笑,她一笑,胸脯就跟着抖动,将他的全部心神都吸引过去了。
当白色放映布暗幕的时候,周云辉试探着伸了手过去。
周云辉跟高语冬在一起一年多了,两人的亲密举动仅仅限于拥抱,更进一步的动作,高语冬不允许他做。
换了平时,周云辉绝对不会这样大胆,但这天晚上,兴许是天太黑了,也兴许是旁边这个女人身上的诱惑太强烈了,让他无法抵挡,一时间竟然鬼迷心窍。
当他轻微颤抖的手触及杨春兰的大腿时,她的体温从指间一瞬间传到大脑,分明寻常的温度在刹那间拥有了岩浆般的炙热,迷糊的神智顿时归位,他吓得立即要缩回手。
正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杨春兰竟然迅速出手,一把将他即将抽回的手捉住。
杨春兰死死地将他的手按在大腿上,气氛一瞬间凝固,连吹拂在耳际的夜风都顷刻间消失不见,那充满诱惑的女人酮/体的触感,像一股强烈的飓风将他卷进了欲/望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