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战,算是大胜,也算是荀锦的步步筹谋。
当初扮作长庆女囚,只是为了摸一摸阳州南疆的底细,后来依着兰隽打草惊蛇,只是存了一分侥幸,若能顺藤摸瓜,那便是极好的。没想到所有的线索都断在了李三家的那场大火,一切只能重新谋算。
她晾着牢中那几个囚犯,却派了小五子暗中窥听,想着这几人在牢中百无聊赖,说话间兴许能捕捉点有用的东西。小五子听了数日,这些人说来说去,只有那几句话,却得了另一个收获——钟离鸢某日夜里,双手交叠在心口,对着牢房的小窗古怪行礼。
其他州府的衙役定是看不出门道的,扶风来的小五子一眼就觉得眼熟,只因他见过兰音在祭祀故人时,也行了同样的礼。
小五子将此事禀报了荀锦,荀锦没有多做迟疑,当即便往扶风城去了一封飞鸽传书。
每月初九,是永州巫人祭祀亲故的日子,他们行的礼与中原人行的礼不同,皆是双手交叠在心口,然后用额角轻叩墓碑或是牌位三下。
她记得,当初在幽山原的时候,瞧见海山氏祭拜先祖的阵仗,也是如此。所以,她一边等待兰音回信,一边让父亲荀铮帮忙查阅三年前的流刑文书。
永州海山氏暴乱之后,朝廷失序,盗匪横行。这三年来,朝廷派一个刺史,便死一个刺史,皆是死于非命的无头公案。永州巫人甚多,早已习惯了巫人自治,就算刺史不死,永州巫人也不会听刺史的话。所以朝廷接连折损三名官员后,便不再委派官员下永州,索性将永州当成不毛之地,任凭永州巫人自生自灭。
天子重病三年,储君久久不立,这两件事事关大夏命脉,京中官员也无暇分神永州这种边陲之地。只要阳州刺史荀铮镇守阳州,就算大泽突然发兵永州,也可保大夏南境无虞。永州那种穷山恶水,大泽就算占了,也没有好处。那些巫人与盗匪可都不是善茬,大泽也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出兵,白白损兵折将。
所以,荀锦断定钟离鸢是永州人,最后被审判的永州人皆是三年前卷入海山氏暴乱的那些人。只要查阅到相关文书,便能从钟离鸢这里找到缺口,反戈一击,拿住秦老大。
数日后,荀铮的书信送至长庆县衙。
荀锦开始比对书信里摘录的流刑名单,确定钟离鸢的身份。
当夜,兰音先探大牢,看清楚钟离鸢的面容后,笃定了她是师姐之女后,便折返县衙后院,敲响了荀锦的窗户。
荀锦打开窗户,有些惊讶:“兰大娘!”
“她是我师姐的女儿!钟离鸢!”哪怕已经极力压抑,她还是忍不住激动。
荀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突然有了一个新的筹谋,在事成之前,兰音绝不可暴露行踪,否则大事难成。
“大娘,进来详谈。”
“嗯!”
兰音翻身而入,荀锦警惕地将窗户合上,拉着兰音坐到桌边,给她斟了一杯热茶。
当初,钟离鸢判了流刑,兰音本已准备好在路上将她截下,小心安顿。没想到押解钟离鸢的衙役根本就没走那条山道,兰音等了半日,觉察事有不妙已是迟了。从那日开始,她便深陷自责,救不了师姐,也救不回阿鸢,她或许正如师父当年断言,一事无成。
是的,兰音与钟离荼皆是巫医一脉,只可惜兰音痴爱剑术,不仅学成了师父的惊鸿三式,还又自悟了三式剑法,剑术独步天下。至于巫医之术,兰音只学得六成,已是她的极限。师父醉心医道,看兰音剑走偏锋,难以继承衣钵,便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了钟离荼。
奈何造化误人。
钟离荼后因救人而被牵罪,巫医一脉竟是从此断绝。
“大小姐,我可以说服阿鸢。”兰音心疼这个孩子,舍不得她在牢中继续受苦。
荀锦安抚兰音:“大娘,我懂你的心情,只是现下不是时候。”
“这……”
“秦老大为祸一方,我必须亲手捉拿他归案。”荀锦起身,郑重地对着兰音一拜,“当年的冤案,可不仅钟离荼一件。这一战我若是输了,我便错失了一个入朝为官的机会。你知道的,我没多少时日可浪费。每晚一日,真相就难查一分。”
兰音眼圈微红,心疼地看着荀锦:“大夏从未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就算有舞阳长公主作保,我只怕朝廷到时候会不认账。”
“总归是个机会,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荀锦反问,“爹爹的身份摆在那里,他的一举一动皆在玲珑京的耳目之下,是决计查不了海山氏一案真相的。”
兰音沉叹,垂眸道:“你想怎么办?”
“我去说服钟离鸢,大娘帮我黄雀在后。”荀锦眸光明亮。
“如何黄雀在后?”
“我向扶风要三百弓箭手,大娘你带着他们分兵而行,在永州道上等我的消息。”
“好。”
“另外,我还要大娘给我一个东西。”
“什么?”
“雪肤膏。”
既是一家人,自当准备一份见面礼给钟离鸢。
于是,那日黄昏,长庆郊外,便有了荀锦与钟离鸢的一番肺腑之言。数日之后的今日,秦老大成功落网。
兰音其实只有那三百人,至于那两门火炮——她当着那四百余人匪徒将火炮劈开时,他们甫才明白,大家都上当了。那哪里是火炮,而是木头刷了黑漆,假的罢了!若不是假的,兰音怎能轻而易举地将火炮吊上悬崖呢?
这叫兵不厌诈!
都说树倒猢狲散,这些人牙子却不一定。
倒了一个秦老大,没有落网的手下定会冒个新的头儿出来。这是荀锦后面要解决的事,也是她必须书信舞阳长公主的重点。
若是舞阳长公主在其他州府安置不了她,那便顺水推舟将她安置在永州也好。这个莽荒之地,她早就想收拾了。除此之外,她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再去幽山原一趟,瞧瞧当年一场大火之后,是否还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
为何海山氏会暴乱?
若不是暴乱,那夜的厮杀又是为了什么?她清楚地记得,海山氏与朝廷是兵戎相见了的。
那场大火,烧红了半个天幕,也烧毁了她所有的憧憬。
阿咏。
每次在心间默念这个名字,她只觉遗憾如海浪汹涌而来,将她的心席卷吞没,一并沉入深海,沉闷至极。
荀锦坐在山寨大堂门前,在视线里寻找兰隽的身影,只有在看见她的时候,这令人窒息的沉闷才能逐渐纾解。
此时的兰隽正帮着弓箭手们束绑拿下的匪寇,将麻绳一道一道地缠紧,拴成一串,如此一来,即便有人想跑,拖着后面一串人,也跑不了几步。
兰隽于她而言,就像是夏日里树隙间落下的光影,灿烂又明净。若说有哪里缺一点点,便是兰隽不爱笑。荀锦喜欢逗她,也喜欢哄她,有时候就为了哄好兰隽的那一瞬,她能捕捉到她脸上一闪即逝的笑意。
明明那么好看,偏偏这人总是不给她瞧。
比如此时。
“喂!”兰隽将她的放肆顾看逮个正着,当即黑了脸,冷声催促道:“大小姐不是要写书信么?”
荀锦忍笑道:“我这不是等你给我拿纸笔么?”
兰隽欲言又止,赶紧给荀锦找来纸笔:“进去写,里面有书案。”
“为何不能在这里写?”荀锦接过纸笔,一本正经地反问。
“你老盯着我……”兰隽嘟囔。
荀锦笑意明媚:“为何看不得你?”
兰隽别过脸去,耳根微烫:“就是看不得!”话音刚落,后脑勺就被木条敲了一下。兰隽捂着后脑委屈地看向兰音:“阿娘!你怎么打我!”
兰音卷了卷衣袖:“平日我瞧不见你的时候,你就这样对大小姐的?”
兰隽哑声。
兰音肃声道:“当初你跌落河中,若不是大小姐下水救你,你的小命早就没了!你的良心呢?”
兰隽就知道义母会拿这个来数落她。说实话,她依稀记得自己是**地被人捞起来的,至于落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与荀锦的幼时青梅回忆如何,她都是一片模糊,想了许久都想不起来。
义母总说,她落水的时候,脑袋撞到了河底的石头,把后脑磕破了,所以记不清过去的事了。兰隽不时摸摸后脑勺上的旧疤凸起,想来确实如此吧。
“大娘,她对我很好,真的很好。”荀锦赶紧圆场,“况且,我也是真的喜欢她与我斗嘴,因为,有趣。”她向兰隽投去一记眼波流转:“小清臣,你说是不是?”
还能说不是么?兰隽“嗯”了一声。
“对人家好些!”兰音白了兰隽一眼。
兰隽乖顺地点头:“哦。”
兰音给荀锦眨了下眼,便拿着木条退下了。她还有许多话想与阿鸢说,这里既然教训过了,便留给她们好好说说话吧。
“坐。”荀锦拍了拍身侧。
兰隽坐了下来,主动给荀锦铺好白纸,便开始磨墨。
“手,给我。”荀锦向她伸手。
兰隽缩了缩手:“一个小口子而已……喂!”话没说完,便被荀锦牢牢牵住。
荀锦拿出帕子,温柔地给她缠起伤口:“忍忍,等到了最近的村子,我给你找药。”说着,她捧住她的脸颊,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小清臣。”
这章交代一点点前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章、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