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续心凉了半截,他压下生理性的恐惧,硬着头皮对上那双可怖的眼睛,龇着牙朝女子的头颅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欸欸女鬼大人,冤有头债有主,你看我这和你无冤无仇的,你就算把我生吞活剥了也不解气。”
左右都是死,他总得挣扎一番。
见人头移动的速度慢下来,他心下一喜,连忙继续道:“不如这样,你放了我,我帮你去找害你至此的人……”
云续话音未落,人头脸色骤变,面目狰狞不堪。
转眼间,由从人头剥离出来的浓烈怨气汇集而成的风刀,疾速朝云续脖颈的位置劈来。
云续瞳孔放大,这风刀劈过来,他必定身首异处。
他闭上眼睛,似认命又还心存幻想般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寒酥!”
风吹开没有栓住的门,天光乍现,光从大开的门照进屋里。
该死的!还是梦?!
云续发狠地拧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肉。
“嘶!”
痛的!
直到这会他才算彻底回过神来,这梦中梦也太真实了点。
他后知后觉自己还躺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紧接着环顾屋子一圈,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烛台干干净净,从未被点燃过的蜡烛完整地放在一旁。
也就是说他昨夜进屋后,还未点燃蜡烛就睡着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全都是梦。
云续的目光落在床榻上,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没有躺过痕迹。随后,他看向角落里还被红绸盖得严严实实的铜镜。
犹豫片刻,他将心一横,朝角落走去,干脆利落地将红绸扯下,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整个房间的布局与梦中的一模一样,他虽没有怀疑过红绸下的东西会有不同,但看到铜台上花纹的细枝末节都与梦中无异时,头皮还是一阵发麻。
他没敢去看镜面,因为怕镜面照出来的不是他的脸。
然而他越是刻意的不去回想,梦里那些画面越是争先恐后挤进脑海中。
恍惚间,脑海中女子阴恻恻的脸似乎又在铜镜里渐渐清晰。梦中的恐惧在顷刻间席卷而来,云续猛地冲出门,直奔寒酥所在的屋子。
“寒酥!”他正准备拍门,门自己打开了。
小纸人哼哧哼哧地抱着门闩,它将门打开后从云续眼前跳到地上,鸟雀似的蹦蹦跳跳地朝屋内跑去。
“寒酥?”
寒酥没事人般坐在铜镜前梳妆,云续走进来时就看到她抬手将梨花枝簪进梳好的发髻里。
她视线落在镜子里鬓边的梨花枝上,听到他的声音时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不咸不淡道:“大早上的鬼叫什么?”
“我哪有鬼叫?”云续说完就想到今早醒来时大喊的那一声“寒酥”,他顿了顿,感觉到喉咙有点隐隐作痛,想来那一声喊得颇为用力,确实也是鬼叫……阿呸!
要不是寒酥带他来这鬼地方,他会这样吗?
想到这,他的恐惧都被怒气取代,愤愤地朝寒酥走去,“把我的剑还我,我要离开这。”
“想走呀?”寒酥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折叠的卖身契,用手指将契纸缓缓展开,透过镜子和云续四目相对,笑得温和无害:“没问题啊,你的卖身契再加上剑,折合现银十万两。银子拿来,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你的剑爱去哪去哪。但若是少一两,你的剑会出现在何处我就不知道了。”
剑是非要不可,银子是一两没有!
笑话,十万两?他再活八百年也挣不到这么多银子。
云续看着寒酥手里落款是他名字的卖身契,肺都要气炸了,但偏偏还得挤出笑脸,“掌柜这说的什么话,我的剑还是劳烦你继续代为保管,赎身赎剑的银子我一定会早日凑齐。在此之前我是非常、十分、很愿意为你效劳的。”
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话说完,牙齿都要咬碎了。
“但是我得活着才能为你效劳啊,这鬼地方处处透着诡异,不知道藏着多大的危险,你不知道我昨夜……”云续话锋一转,把昨夜的遭遇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仿佛不立刻离开他立地就死了,末了还加上一句:“我这签的是卖身契不是卖命契。”
“有什么区别吗?”寒酥缓缓起身看向云续,风轻云淡道:“再说了,你这不是没死。”
“寒!酥!”
“拿着。”寒酥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把剑递给云续。
云续的怒气顷刻间消逝,在看清这不是他的那把剑时,还未来得及展开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不过,他敏锐地捕捉到寒酥眼中似是而非的笑意已经将消未消,于是很识趣的闭上了嘴。
这剑虽比不上他的,但看着似乎也还不错。再说了,有总比没有强。
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见好就收。
这样想着,他脸上舒缓开来的笑容都带了几分真诚,正准备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时,就听见左偏院传来一声尖叫。
他们走出房门时,左侧的房门刚好打开,江听雨穿戴整齐地走出来,他整理着被风吹散的幕篱朝二人点头示意。
随后,三人的目光都落到左偏院,心照不宣地朝尖叫声传来的地方快步走去。
还未踏进左偏院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血腥味混在潮湿空气里随着呼吸钻进鼻腔,又黏又腻。
云续胃里一阵翻滚,迅速捂住口鼻。
走近后他只恨没把眼睛一起捂住。
只见左偏殿最外面一间屋子房门紧闭,屋门外躺着一具泡在血水里的无头尸,断头处血肉模糊,血水从门槛顺着走廊的木板流到青石板阶上,满地殷红。
云续头晕目眩,呆愣在原地。
回过神时,就看到寒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前,神色如常地蹲在无头尸身旁,一双幽深的眼睛细细打量着脖颈断口处,最后朝血液还未凝固的断口伸出了手。
呕——
云续见状没忍住扶墙呕起来。
一时间在场众人看寒酥的目光都变了。
而当事人正沉浸于研究无头尸的死因,无暇顾及其他。
不到半刻钟,寒酥便得出了结论。她缓缓起身,伸手看向跌坐在地的男子,神色柔缓道:“需要扶你起来吗?”
男子二十出头的样子,身材不高不矮,但瘦得很。他头戴褐色汗巾,身着同色短打。因惊吓过度使得本就白的脸又白了几分,他满眼的惶惶不安,一副被吓得失魂落魄的模样。
想来是他最先发现的无头尸,方才的尖叫声也应是他发出的。
“不、不不用。”男子看着她染血的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挪着屁股蹲往后退,退了好长一段距离。
男子颤颤巍巍爬起来,他环看一圈在场的人。
除了那位扶墙狂吐的少年的心思一览无余外,其他的……那位带着幕篱的白衣人就不说了,剩下的几位,面上也似覆了一层面纱叫他根本无从看清。
他余光又瞥见那具无头尸,痛苦地紧握拳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而后又无力地跌坐在地。
江听雨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得齐整的手帕递到寒酥伸出的手上,后者微愣,凝固的眼眸泛起浅浅的涟漪,转瞬即逝。
寒酥仔细擦拭着手上的血迹,目光扫过在场的其他人,这些人显然也在打量她。
视线相交,所有人都闭口不言。
看来从他们身上是问不到什么了。
她移开视线,看向吐得泪眼婆娑的云续,语气颇为亲切喊道:“云续,你过来。”
云续怔愣,神魂还僵在原地,脚步却下意识地往前迈,三两步就走到寒酥身边。
回过神后,他立马愤愤地暗骂起自己来。
他恨这下意识的反应!难不成他真成黑心寒的狗腿子了?
“干嘛?”他扯着嗓子,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狗腿。
寒酥目光点了点跪坐在地上的男子。
云续了然,麻溜地把人扶起,视线躲避着无头尸,将人扶到走廊上的长椅上,令其坐下休息。
他才坐下,嘴里就零零碎碎低声骂起来,“黑心鬼!捏着我的卖身契逼迫我到这鬼地方,瞧瞧、瞧瞧这血淋淋的,是人呆的地方吗?说什么要找回当铺里遗失的古物,且不说当铺离此地十万八千里,什么古物能流落到这犄角旮旯里,骗鬼呢!”
男子眼波微动,一把握住了云续的手腕,语气激动道:“没有古物,有也不能要!鬼、鬼怕是真有!”
云续知道他这是愿意说话了,脸色说白就白,哆哆嗦嗦追问:“你是说,说那边那血淋淋的无,无头,尸是鬼干的?”
张初五抬眸看向眼前这情绪都写在脸上,眼睛又清又亮的少年。听他话里的意思,会来这鬼地方是身不由己。
他重重地点点头,“人做不到。”
“我叫张初五,那边那,那是崔兴昌,我平日里喊他崔哥。崔哥和我都是荆州人,原来做的是盗墓的行当,从前从未出过什么意外,所以我原来也是不相信有鬼的。
直到有一日,崔哥和我说有一避世古村藏有稀世古物,此古物价值连城,若是我们能拿到就可以金盆洗手,不再干那缺德的勾当,用那古物换的金银能够我们,甚至够我们的子孙几辈子的荣华富贵。我当时也是财迷心窍,于是就,就答应了!
我和崔哥费了老大的劲才找到这个村子,为了避免被看出不怀好意,我们还装作卖货郎,可进村后发现根本没有人关心我们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甚至根本没见到几个人。我们在村子里游走一圈,没有任何发现,觉得这村子实在不像有宝贝的样子。
眼看天快黑了,我们本来想找个棚子将就一晚上,反正没人怀疑我们。想着等到天亮可以再继续踩点,然后我们就遇到了这个村的村长。他把我们带到这间祠堂,然后、然后……”
又是黎河。他果然有问题。
云续脑海里浮现出黎河那张无悲无喜的脸。
“如果能重新选择,我绝对不会踏入此地半步。可崔哥非撺掇我来,说什么这里有能让我们获得破天富贵的稀世古物。可现下,古物没看到,命都丢了,还是这样惨烈的死法,死无全尸啊!”张初五脸色惨白,身体止不住哆嗦,低下头嘴里碎碎念着:“是恶鬼索命、他是被鬼杀死的,是恶鬼索命……”
“鬼吗?”
听到张初五的话,蹲在无头尸旁观察的青衫男子侧目看了他一眼,随后道:“这村子确实有些古怪,但是这鬼你可是亲眼见过?”他更倾向于张初五和崔兴昌此前以盗墓为生,做的是在死人头上动土的行当,崔兴昌一朝横死,张初五惊恐下难免往恶鬼索命的方向想。
“是人为。”寒酥的目光掠过众人最后落到青衫男子身上。
此人一身书生卷气,眼睛格外清明。
四目相对,青衫男子问道:“何以见得?”
一时间众人齐齐看向寒酥,他们的想法与她一样,但无人上前求证。她既这样说了,就不会只说这一句,他们想听听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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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