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31章 第 31 章

“啊！”

被强制从荼桑的回忆里剥离时，脑袋像被成百上千片利刃划破一般，云续感觉自己的头马上要碎裂开来，痛得他龇牙咧嘴。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挥剑抵抗随时有可能扑上来的怨气，却发现四周的怨气不知何时已经尽数消失不见。

他看向身旁显然也感到意外的江听雨，茫然道：“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江听雨比云续先反应过来，他抬头看向出口，语气有些凝重道：“这些怨气受荼桑控制，突然全部消失，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他召走了。若真如此，此刻寒酥那边恐怕不太好。”

寒酥这边确实不好。

荼桑突破小纸人围困的第一时间，就将他戴着傩面具的头颅从杉木内移放到自己的脖颈上。随即将能掌控的所有怨气全部召回，集成大招朝寒酥的方向涌去，她身旁的陆清慈来不及躲开，被一起圈入攻击的范围中。

怨气铺天盖地而来，陆清慈拔剑严阵以待，余光却瞥见寒酥神态自若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不会不打算出手吧？

陆清慈皱眉，然而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迫卷入与怨气的斗争中。

这些怨气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以对付，他本该全力以赴，却忍不住分神注意寒酥的动向。

在看到寒酥重复之前捏诀引眉心血，滴入小纸人眉心的举动时，他不禁皱眉。

他并不觉得，她那几只小纸人能抵挡得住成千上万来势汹汹的怨气。

但是他错了。

小纸人在血滴入眉心的瞬间，一分为数，成百上千只小纸人围绕在寒酥周围，替她抵挡住怨气的攻击。

不对，不是抵挡。

他惊讶地发现，那些朝小纸人涌去的怨气居然悉数被它们吸收吞噬了。

再看寒酥，发现她的脸色明显比之前苍白不少，不知道是与引眉心血有关，还是与被小纸人吸收吞噬的怨气有关。

此女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了……陆清慈思绪飘远，一个不察被一团怨气划破脸颊，单有口子并未流血，他却眉头紧锁，大为所惊。

寒酥注意到他的变化，更确定他这张脸确实有问题，但也没过多分神去进一步观察他。

对她来说，解决荼桑这个大麻烦，拿回他脸上的傩面具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随着脸上的口子越来越大，陆清慈似乎有些慌乱，他用尽全力挥剑一砍。

猛然在怨气包围圈上破开一个缺口，但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不过他明显顾不得那么多，只想速战速决。

冲出怨气重围后，他径直朝群山深处跑去，身影很快就隐没在黑暗里。

荼桑认定他最大的对手只有寒酥一人，并未继续追陆清慈，而是全力对付寒酥。

这就导致寒酥也没有余力继续去注意陆清慈的动向，只能专心对付前仆后继攻向她的怨气。

她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得从源头解决问题，也就是说她得弄明白荼桑的目的，解开他的怨念才能取得真正的胜利。

关于荼桑的过去，她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再结合此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大致可以推测荼桑所作所为的目的之一，是为荼杉报仇。

他获得灵木的力量后，从村觋，到村长，接着到全体村民，他和他们玩起了“游戏”，猫捉老鼠般对村民进行捉弄、恐吓，让他们每时每刻都活在惶惶不安中，在他们的恐惧达到巅峰时再将其一举击杀。

如此一来，他报仇的快感同样也能达到巅峰。

若单是为报仇，看人头桩林的头颅数量，当年参与逼迫荼杉献祭通神的村民应该都已经死绝了。而且都是相同的死状，必定是荼桑的手笔。

大仇得报，他的怨念也该渐渐消散。可看他如今的样子，其怨念不但没有消减半分，反而越发深重。

就证明，他的怨念绝不止于为荼杉报仇。

人头桩林……对了，祠堂布局是为了放大和聚集怨气，怨气通过阵眼集中到人头桩林。那些被砍下的头颅最终也是架在人头桩上，持续地产生怨气，而这些怨气又反过来，滋养被傩面具禁锢住的一个个怨魂。

禁锢着怨魂的人头桩林，其布局与祠堂一样是一个阵法……

阵法？

阵法的核心是阵眼，而阵眼放着荼杉的头颅。

也就是说荼桑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荼杉。他是想借灵木与阵法，集数千怨魂之力招回荼杉的魂魄？

若真是如此，他注定要失望了。

荼杉死时必定没有任何执念，是非恩怨、爱恨情仇随着他身死，尽数一笔勾销。死后，魂魄直接归于往生处。

因为那张最开始是戴在他脸上的由灵木所制的傩面具，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将触碰到它之人的怨念最大化地催生成怨气，待此人一死就会立刻变成怨魂与其融合。

灵木没有和荼杉融合，就证明他没有一丝怨念，所以无论灵木如何加速放大，终是空无。

荼杉早已往生转世，所以无论荼桑设下多强大的阵法，都不可能将其魂魄招回。

寒酥不觉得荼桑不知道这个事实，他成为怨魂与灵木融合时，必定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可是如果他早就知道，还在执着什么呢？

寒酥想了想，决定先确定她的猜测。

四周的小纸人聚拢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环形墙，将她的身影遮严。

墙后，她双手捏诀引血，一只荼杉模样的纸扎人出现在她身前，从手掌大小迅速放大至与真人等身大小。

与此同时，荼桑看着围成一圈的小纸人墙，以为寒酥是要加大攻势。

他本来就对久攻不下感到烦躁，见状立刻加强攻击，将怨气压缩凝聚成一把利剑的形状，剑刃朝着寒酥所在的位置劈去。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就在剑刃即将碰到小纸人墙那一刻，成百上千只小纸人突然四散开来，随后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中走来。

看清来人时，荼桑骤然僵在原地。

“阿桑。”

尘封于记忆深处的声音再次于耳畔响起，荼桑原本锋利的眼神顿时柔和不少。

然而没过多久，他逐渐放松的瞳孔迅速收紧，满眼戾气。

他死死盯着徐步朝他走来的“荼杉”，来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能面不改色地应对，像极了记忆中的人。

可惜，不是。

荼桑冷笑一声，周身怨气暴涨，那柄没劈下去的剑，以不可挡之势狠狠贯穿了“荼杉”的身体，纸扎人随即粉碎。

寒酥的身形往后退了半步，她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冲荼桑笑道：“看来你的确知道荼杉不可能回来了，那么你设下这一个一个的阵法，到底求的是什么？”

荼桑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在听到“荼杉不可能回来了”后，更是一下子沉到谷底。

他的面目甚至有些狰狞，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道：“我没什么想求的！但是我知道你有……”

话音未落，他抬手点了点脸上的傩面具，周身怨气顿时强悍百倍不止。

这是，在催动灵木的力量。

寒酥面色一变，看着环绕在荼桑身上张牙舞爪的怨气，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凝重。

四周的温度降至冰点，森森寒意争先恐后地钻入骨缝。

第一波怨气朝寒酥涌去时，她反击也不是不反击也不是，只得再次召唤出小纸人围绕在周身，做防御状，一时无从破局。

荼桑负手而立，看着寒酥束手束脚的模样嘲讽道：“我说过，你心有所求，注定赢不了我。”

寒酥不置可否，“若你真的无欲无求，我确实是输了，可是你也有所求不是吗？不要自欺欺人。荼桑，你求的是什么？”

“如果你的反击就只有言语，那么……”荼桑顿了顿，冰冷的眼底泛起一丝狠意，笑容淡去，他一字一句道：“游戏结束。”

狂风四起，地上被卷起的细石与枯叶悉数被怨气粉碎。

这一次的利剑，由成千上万倍放大增强的怨气凝成，让人毫不怀疑其有破石开山之力。

这一剑，依旧指向寒酥。

寒酥袖子里的手握紧，她知道荼桑这是在逼她反击。

这一剑几乎动用了荼桑连同灵木的全部力量，若只守不攻，防御必然撑不了多久。一旦防御被攻破，她必定会身受重伤。

而她若是反击，完全可以与之打个平手，甚至可以略占上风。

但是如此一来，灵木必然有损，这是她无论无何都不能看到，却是荼桑想看到的情况。

也罢，看来此次欲达目的，必然要付出点代价了。

只是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她必须得尽快弄清楚荼桑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时间紧迫，她把所有的事情再次在脑海里飞速地过了一遍，最后定格在荼桑说的最后一句话上。

游戏结束。

游戏？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剑风凛凛，剑刃即将落在她身上，容不得她再进一步深入探寻真相。

她收回思绪，看向排山倒海而来的怨气，决定依旧只守不攻。

正当她严阵以待，准备以受伤为代价，硬生生接下这气势如虹的一剑时，一个身影冲出来挡在了她身前。

是黎河。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不止寒酥，就连荼桑也没有反应过来。

用尽全力的一剑就这样狠狠将黎河贯穿。

从人头桩林下的深坑逃出生天的云续、江听雨、沈宜年三人，刚赶回来就看到这一幕。

让在场众人感到意外的是，以怨气为剑，刺入黎河体内流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怨气？

源源不断的怨气从黎河身体里逃窜出来，他渐渐变得透明的身体跪坐在地，空洞的眼睛透出深深的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他笑得凄然，微微仰头，涣散的目光落在远处，喃喃道：“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我确实无能为力，这样也好，也好……”

寒酥迅速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走到黎河身边蹲下，捻住他身上的一缕怨气，看到了他的过去。

她结合之前看到的褚岩的过去，很容易就还原了真相。

黎河，不是活人。

不止他，包括进村时他们看到的，连同褚岩在内的所有村民都不是活人，而是早已死去却不自知的怨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