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话中包含的信息不少,云续的重点却落在“绝大多数”上,那剩下的绝少数呢?
他于鹤鸣山入道多年,对强留在世间的怨魂除了魂飞魄散和化为厉鬼之外,还从未听过其他说法。
不过他虽入道却没什么大志,就想舒舒服服混口饭吃而已,课业实在不精,很多东西就算有记载,他也未必知晓。
更何况鹤鸣山微不足道,整座山头就一间小破道观,观里显然也没什么涉及机密的藏书如此,他没听过也正常。
当初不在意,这会却有些好奇,但他没有追问。这个不是眼下最重要的,寒酥明显是在铺垫,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重点,也就是众人想要的答案。
“对于死后滞留尘世的怨魂而言,怨气的力量基本等同于魂魄的力量。而怨气的强弱除了与死者怨念深浅有关之外,还与时间、分量等因素有关。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怨气已经将魂魄整个蚕食殆尽,才能对外释放。张初五刚死不久,正常情况下怨念都还来不及滋生出怨气,更别说蚕食魂魄。”
“你的意思是说,有什么东西加快了怨气蚕食魂魄的速度?”
“不止如此,残留在张初五门上的那缕怨气所蕴含力量过于强了。怨气没入我指尖那刻,我几乎感受到了来自他整个灵魂所容纳怨气的攻击,正常情况下,那么丁点分量的怨气不会有那么大的威力。”
“加速滋生,且力量呈数倍增强的怨气。”沈宜年垂眸喃喃,神色凝重。
他很快捋出头绪抬眼看向寒酥,肯定道:“是阵法的作用。”
众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想到,此前寒酥依据左右内院十二个房间的布局,推测出来的阵眼。
他们的视线从此前的“阵眼”转向眼前的深渊,莫非此处才是阵眼?
这么说她之前的推测是错的?众人如此想着却没人说话。
能说什么呢?
不知不觉中他们都在跟着寒酥走,若最开始就指出她是错的并提供新的思路,是无可厚非。但事实是他们此前没有一点思路,跟着她走还走明白。
那么不管他们怎么想的,现在来说她此前的不是,无论怎么说都等同于自打嘴巴。
寒酥知道这片沉默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对此不甚在意。她之前确实是推测错了,因为当时少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照张初五所言,在村觋的游戏规则里,会有一个人能活到最后,也就是说有一个房间最后会空出来,那么我之前用十二个房间的布局去推阵眼就是错的,应该只用十一个房间来推。”
“你怎么知道最后空出来的是哪个房间?”
“我不知道,但这恰恰是关键。不确定哪个房间会空出来,就等同于每个房间都有被空出来的可能。
十二缺一,把每一种可能都算上的话,十二个房间都是缺的。
推测阵眼位置我用的还是和此前相同的方式,不同的是我此前推的是‘有’,现在推的是‘无’,也就是缺。”
见众人满脸思索,寒酥用目光点了点眼前的深渊解释道:“有与无相对,真正的阵眼与此前推出的错误的阵眼,两者的位置关系应当是上下左右完全相反。”
闻言,众人当即就明白这真正的阵眼是如何确定的了,只是……
“这阵眼与张初五门上残留的怨气有何关系?”沈宜年继续问出大家心里的疑惑。
他们可没忘记寒酥是触碰了那抹怨气后,才豁然开朗般找到这个阵眼。可她的讲述里提到了怨气如何生成,提到了她是如何确定阵眼所在位置,却没提到她是如何通过怨气联想到她之前对阵眼的推测是错的,并找到了真正的阵眼。
寒酥道:“找到阵眼的前提是了解这个阵法,我此前一直没能确定这是个什么阵法,是那抹怨气告诉了我答案。这个阵法的布局与墓葬风水相似。”
坟地选址不同、坟墓布局不同、尸体朝向不同甚至棺椁材质不同都会产生不同的作用。
墓葬风水讲究的是一个气字,阴阳两气,呼出来的成风,升上天的成云,落下来的成雨,在地下流行的成为生气。
所以下葬者要找一个有生气的阴宅,让生气和不死的阴阳两气相结合来庇佑在世亲人。
这些东西在场众人应该没人不知道,无需她赘述。
她直接道:“我曾在民间见过一种祖坟的风水布局,在群山环抱、流水环绕、主流支流汇处的平地及阶地建立祖坟。
占据最佳的风水宝地后,再在其中建立十二个主墓,偏墓则环绕主墓修建,主墓不动,偏墓的数目与主墓相同,则又是一绝佳得水藏风之布局。人为布局与天然地形相辅相成、强强交融,能成数倍汇集生气,福泽子孙。”
沈宜年喃喃:“这间祠堂就是这样的布局。”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无需寒酥言明道尽,已经将因果推出十之**。
这阵法若是完完整整十二个房间就是一座绝佳的汇集生气的福地,可偏偏缺了一间,还是随机的一间。
如此一来效果可就完全相反了,福变灾,生变死。
阳者死,阴者生。
怨气属阴。
所以张初五的怨气以异常快的速暴涨,所以怨气的力量呈数倍增强。这是果,寒酥由果推出了因。
云续想到了青州那座地下墓,两者的“果”同样是聚集与放大怨气,但当下的这个阵法可比那座地下墓强大太多。
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到犹如深渊般的阵眼,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在紧闭的房门后,死者被放大数倍的怨气最后都将汇聚于此。
虽然没有在这个阵眼中看到怨气,但这逼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森森阴气,明显是曾无数次有怨气流过后,经年累月所形成的。
那么问题来了,目前他们所知道的就只有崔兴昌、叶闻春和张初五死在了屋子里,可他们的怨气即便被放大数倍后流经此处,也还远远达不到这样阴森的效果。
除非死的不止他们三个?但其他屋子他们还在住着,没看到有其他死者,再者就算他们全死了,也达不到。
所以这阴气森森的阵眼到底是怎么形成的?那些庞大的怨气流向了何处,或者有没有可能是被阵眼吞噬了?
接二连三的谜团让众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本以为寻到阵眼就能离开这鬼地方,可现在才发现,他们认定的生路其实也是死路一条。比起逃生出口,这个阵眼更像找死之门。
“不对。”陆清慈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默,他在众人注目下看向寒酥道:“这座祠堂最初有十二个人,按照游戏规则,最后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其余十一人都得死。
可是这十二个人里还混入了村觋,而村觋不是人。若其余十一人都死了,不符合有一个人能活下来的规则,若有一个人活下来则不符合得死十一人的规则。
根据此前发生的种种,村觋显然玩得兴起,他不会破坏自己定下的游戏规则,所以一定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在哪里?”
见寒酥脸上噙着似有若无的戏谑,他就知道她必定早就想到了这点。
陆清慈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这会已经没了陪玩的心思,他心中烦躁,皱眉间本想冷声再问一遍那个人的下落,却在对上寒酥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时改了主意。
她分明是以激怒他为乐。
他放缓了语气,也装得一副春风拂面道:“姑娘可知?”
“我不知,但我知道答案在哪里,就是不知道公子敢不敢去寻了?”
“你说,我没什么不敢的。”陆清慈话音未落,突然感觉到左手手腕处传来冰凉的触感,顿时紧绷了身体,沉眸看向紧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的主人。
那双似乎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漆黑一片,如同一旁的阴冷异常的深渊,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你这是何意?”陆清慈欲将手腕抽回,才发现那只苍白纤瘦的手力大无比,他一时难以挣脱开。
寒酥不语,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拽着陆清慈跳入了一旁深不见底的阵眼里。
“寒酥!”云续眼睁睁地看着寒酥被深渊吞没,他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看见江听雨毫不犹豫地紧随着跳了进去。
“听雨!啊呀呀……”云续痛心疾首地嚎了两声,死死地盯着那个黑洞。
他犹豫片刻,心一横、眼一闭,也跟着跳下去。
紧接着黑洞里闪过一抹红色的身影,是荼桑。
随后是邓弘。
沈宜年沉眸思索片刻后也朝阵眼处走去。
“欸!你也要去送死吗?”应文哲喊了一声,这阵眼看着就凶险万分,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都上赶着跳下去。
“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沈宜年没有停下脚步,说完这话之后更加坚定了他跳下去的决心。
面前的阵眼看着像死路,但也可以说像新的谜团。
他们本来就已经走到了死胡同,不作为地留下来也是等死。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些谜团环环相扣,说不定再解开一个就能迎来柳暗花明。
所以就算这阵眼里面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去走上一走。
更何况他不觉得寒酥会自投罗网,这阵眼里或许另有乾坤。
应文哲不说话了,待沈宜年消散在阵眼里,他才往前走了几步。
他探头朝阵眼深处看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不过片刻,他就被扑面而来的阴气压得呼吸不畅,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寒酥!听雨!江听雨!”云续脚刚沾地就扯着嗓子开始嚎,“你们在吗?能听到吗?江听雨!寒酥!”
“有——人——吗——”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喊叫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然后渐渐归于沉寂。没有回声,这片黑暗似乎无边无际,所有的声响都被悉数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