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洵的视线微垂,他只能看见眼前一片雾蒙蒙的黑纱,但他记得她毛茸茸的发顶,她的头发很久没有梳理过了,更像是一只刚被抓回的野兽。
压低的声线仿佛在倾诉秘密:“当然,我知道你不是人。”
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谢翾罕见地愣了一下,她看着他身上闪烁的黑色肩甲,又低低发出了嘲讽的声音。
她濒临死亡的躁动终于被安抚下来,这让她的攻击**减少许多,在确认凤洵不会对她动手之后,她变得安静起来。
“不会说话,不识字,生死簿上没有名字。”替她穿好衣服之后,凤洵将蒙眼的黑纱取下,弯了身子看她,与她视线平齐。
他的语气似有苦恼:“我该如何处理你?”
谢翾黑得发亮的眼瞳注视着他,许久才缓慢眨了眨眼,她有想做的事情,被关在囚笼里的恨意如蛛网弥漫所有思绪。
杀了她,摧毁那个叫系统的东西,把所有的帮凶,皇脉皇族皇城……她要它们彻底在世上消失。
骨节分明的大掌落下,盖在谢翾眼前,将她的视线遮挡,她眼里的恶毒恨意不加掩饰,如淬毒的刀锋,灼得人双目刺痛。凤洵虽不常与人交流,却极通世故,他仅仅通过一个眼神便看出谢翾想要做什么。
“死了,只能通过轮回再临人间,你不可入轮回。”凤洵向谢翾解释,“你很危险,我不能放了你,所以留在我身边可好?”
当初,他渡化那古战场上的铜甲将军时也是这么收服他的,悲怨的灵魂受了本不该受的苦,他应该为他们补偿回来——他知道无法渡化这世间所有灵魂,但对于眼前的魂体来说,这意义重大。
他有着理想主义的仁慈,虽有强大的修为与尊崇的地位,却仿佛初入世间的稚童。
“等冥界事了,我会回神界,到时候你应当修炼至神魂境,你与我一道,也能封得神位。”民间许多神话传说描写天上神仙收服什么邪恶妖王到座下侍奉并非空穴来风,确实有许多神界仙人会如此做。
三言两语,踏破天障,平步青云,这源于这位善良的小神仙对这萍水相逢小小恶鬼的恩赐。
谢翾看着他认真坚定的眼睛,最终一低头,又咬上了他的手指。
什么东西啊?把她关在这里还不够,还想着把她关到神界去,那是什么地方,是更大的囚笼吗?
凤洵还是没恼,他面上那可怖鬼首面具下还是闪烁着神性、悲悯的光,像是凡人虔诚供奉的神佛眼眸。
——
“你叫谢翾。”酆都一处普通小院里,凤洵提笔在谢翾面前的纸张上写下她的名字。
谢翾现在能说一些简单的音节了,本来好心的秦广王担心凤洵累,给谢翾找了一位死了没多久的教书先生,让她替凤洵教谢翾识字,但那教书先生刚见谢翾没两眼,就被她那非人的眼神吓得连滚带爬跑了出来。有了这事,凤洵便亲自教谢翾识字。
“谢翾。”谢翾在凤洵面前倒也乖顺,因为她发现自己不论怎么反抗攻击都伤不了他分毫,她的行动甚至无法引起他情绪的变化,他微微翘着的唇角永远含着一抹耐心的浅淡笑意。
他是切不断的水,是越不过的海,是拨不开的雾,谢翾对他无可奈何。
她抓着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划拉了几笔,拼凑出一个最简单的偏旁。
凤洵指尖一点,一道无形气流缠住谢翾的手指,缓缓引导着她写下正确的笔画。
谢翾不喜欢这样的控制,咬着牙,拽着墨笔往前划拉了一大道不和谐的痕迹。
“难。”她挣脱气流,将墨笔甩开,说出的话也是简短的单字。
“这是你自己的名字。”凤洵耐心解释,“人间学生给夫子交作业的时候,每一张都要写自己的名字。”
谢翾根本没听他的解释,猛地扭过头,漠然的眼眸与凤洵无奈的眼神撞上:“你叫什么?”
她认识到现在凤洵的角色应该就是那个夫……夫什么?
她根本没认真听他说的话。
“你叫什么?夫……”她又重复了一遍,开始搜索自己为数不多的词库,最后她想起不久之前来教自己的那位女子,她被她吓得直接跑了,嘴里还说着什么夫君救我。
相似的角色,说出的词语应当也是一个意思。
“夫君。”谢翾斩钉截铁说道。
凤洵:“!!!”我可没教你这玩意。
他侧过头去,咳了好几声,他这几日留在酆都,都穿着玄色的简单衣裳,侧坐于廊下,也有了些翩翩君子的风雅,此时那鬼首面具下倒是红了起来。
“不想说?”谢翾眸光一凛,她想,她就知道这些鬼祟的小人连自己的名字都要藏着掖着。
她根本没在意凤洵的反应,只是自顾自扭过头去,继续把玩那支被自己丢了的墨笔,与自己的名字战斗去了。
待凤洵缓过神来的时候,他便看到谢翾抓着笔在纸上乱画,她很瘦,此时便有了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不与她说话的时候,她的世界仿佛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凤洵倾身,因为自己方才的羞赧而忽略她感到有些内疚,或许是他有些慌,也或许是他察觉方才谢翾对法术气流的抗拒,这一回,他握住了谢翾抓着墨笔的手。
“凤洵。”他和缓低沉的声音响在耳侧,握着她的手却坚定有力。
笔锋勾勒出遒劲的笔画,每一处弯折都沉郁凝实,唯独在写到那“凤”字的末端时候,笔端上移,带出潇洒俊逸之姿,如凤翔九天,睥睨无双。
谢翾的手很冷,他的手带着灼灼暖意,这让她感觉极不适应,但他笼着她,她无法挣脱。
她只能看着自己的手被他牵引着写出了这般坦荡优美的字,
沉思片刻,她的脑海里只总结出了这么一个信息——
“你的名字简单。”谢翾开始恨自己玉佩上的那个名字为何那么复杂。
“我要先学你的名字。”谢翾宣布,她还不忘带上凤洵此时这个角色的代称,以此来卖弄她刚学会的词语,“夫君。”
凤洵断定她方才没有认真听自己说话,他压下因这直白调戏而变得有些快的心跳,纠正她:“是夫子。”
谢翾:“哦,夫子。”
她没再纠结自己的错误,只是去练习新学会的名字了,她并不抗拒学习,因为她知道这会让她变得更强大。
凤洵陪着她,从午后直到日落,当金红色的夕阳落在纸面上的时候,她终于学会了他的名字。
“凤洵。”谢翾重复着他名字的发音,问,“为什么要救我?”
在了解这个世界、了解酆都之后,她开始知晓为什么最开始那铜甲大怪物要将自己丢了,同时她也知道了这位戴着鬼首面具的酆都鬼王是神界来的小神仙。
所以,他为什么不遵守酆都的规则,要把她救起?
“看到便救了。”凤洵将桌上写满了密密麻麻“凤洵”二字的纸张收起,“我知世间还有很多生命等着我去救,但我只能救我眼前所见到的。”
“虚——”谢翾想表达“虚伪”,但找不到这个词的发音,于是道,“虚弱。”
可能也只有凤洵能从她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简单词语中领会到她的意思了。
“虚伪。”他的话语含着笑意。
谢翾的长睫颤了颤,她冲着他说:“虚伪。”
凤洵想起自己还未化形时遇见的同族鹦鹉,他微笑着对谢翾点头,似乎认同了她的说法。
他这般好脾气,谢翾今日的招数使遍了也没让他生气,她气鼓鼓地提起裙子往门里走去。
此时夕阳已落尽,她灵光一闪想要回身看看他是不是偷偷在背后因为她说的话生气。
于是她在门前的黑暗处扭了头,在廊下已入夜的昏暗光影下,凤洵孤单坐着,狰狞鬼面下他的目光悠远缥缈,含着笑意的唇角淡淡抿下。
虚伪。虚伪!虚伪——
夜晚,是人间的白日,思念亡者的亲朋又开始烧纸钱了,大雪又落。
——
“你说说你,真的是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分——不对,你没有上辈子,唉你的运气真是好啊,一个无名无姓的恶鬼也能得到尊主青睐。”秦广王仔细打量着谢翾,企图从这女鬼的身上找到一点不平凡之处。
但她的脸美丽得很普通,眼中闪烁的冰冷光芒也如其他怨魂一般恶毒冰冷,她看起来就是冥界书籍里记载的——教科书般的恶鬼。
谢翾的长睫掀起,她淡淡瞧了一眼秦广王,言简意赅说出双方交流的目的:“秦广王,凤洵让你给我找鬼魂修炼的功法。”
“哎哟哎哟,你敢直呼尊主的名字,你知道他是谁吗?”秦广王感觉自己听了凤洵的名字对他来说都是冒犯。
谢翾不回答没有意义的问题,她自顾自在眼前的功法典籍上翻阅,她冷得像块石头。
秦广王想让她知道一些天高地厚:“上界那掌管世间万物的神王大人就是他的父亲。”
“哦。”谢翾漫不经心应了声。
“你知道那是怎样伟大终极的存在吗?”秦广王又道。
“不。”谢翾再应。
“你你你你——也就是你这样没见识的小鬼了。”秦广王气得吹胡子瞪眼。
就在他生气的时候,一坛好酒已摆在他面前,馥郁酒香传来,秦广王猛地吸了吸鼻子。
谢翾的贿赂直白干脆,没有任何迂回,她在凤洵身边学习了一段时日,自己也能阅读书籍了,所以也第一时间学会了讨好人的手段。
“秦广王——”谢翾以为这就是这老头子的名字,“我想问问你,你知道‘系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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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