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语 第1章 断尘缘

姬珩又梦见了那一日。

梦中，是灰色的天空与血色的大地。那个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女此刻正匍匐在他的脚下，暗红色的血液萦绕在她身边，竟给她渡上了几分可怜的气息。

她挣扎着伸直双臂，努力将手中的孩子向前递。双臂剧烈颤抖着，无声渴求面前的人能够俯身接过这个孩子。

“求你……救救他……”

姬珩面无表情，只是垂眸看着她。无论梦回多少次，他都无法原谅这个女人。

甚至，他对她的感情是憎恨，厌恶。

如果不是她，师兄怎么会身败名裂，最后落得个挖去金丹，沦为凡人的下场。更何况，他找了几百年，如今还是没有找到师兄在凡间的转世。

温画扇自知姬珩向来对她冷眼相看，唯恐他不肯接过孩子。

“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这个孩子也是你师兄的骨肉啊，求求你……就当是看在……看在你师兄的份上救救他吧。”

“师兄的……骨、肉。”

姬珩轻喃，神色有了一丝变化。

这几个字深深地刺痛了他，却也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俯身单手接过这个孩子，另一只手则举起天纵剑，接着向下狠狠刺入穿温画扇的心脏。

“蚀骨散滋味不好受，如此，也算是给你个痛快。”

温画扇的身体剧烈一颤，而后便没了动静，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他。姬珩淡淡瞥了她一眼，“我会照顾他的。”温画扇高昂的头终于埋了下去。

一声银铃脆响后。

死亡带来的寂静弥漫开来。

姬珩注视着温画扇的尸身，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大仇得报？不是。那又是什么呢？他轻轻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而是转头看向手中的孩子。

片刻后，他带着孩子离开了杀戮之地。

梦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姬珩睁开眼，正对上温霖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睛。

后者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后站正。

“师父，您醒了。我刚给你做好饭送过来，您吃些吧。”

温霖的两只小手偷偷的在底下摆弄着衣摆，相处十一年了，他还是有些敬畏师父。

“嗯。”姬珩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起身端起粥喝了几口便放下了。

姬珩很久之前就对温霖说过修仙之人是不用吃凡物的，于是小孩儿开始采买灵蔬灵肉，变着花样给两人做饭。

姬珩一直不解但又懒得管，时间久了也就默认了小孩儿种种行为。

不过，姬珩看向温霖，小孩儿期待的目光藏都藏不住。毕竟才十一岁，厨艺是一点一点进步来的，每次饭后都希望自己的师父夸奖自己一下。

“不错。”

姬珩又是这两个字。

温霖悄悄失落。

实际上，小孩儿的情绪足够外露，就像一颗小火苗，火光有时灼热有时温和，又有时会被冷水浇灭，姬珩忽视不了。但他还是那两个字“不错”。

温霖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收拾了桌上的饭菜。

“师父，今日还用熏香吗？”

“不必。”

姬珩不太喜欢熏香的味道，只有偶尔兴致来了才会让温霖熏上香。

“那师父，我下去练功了。”姬珩颔首示意他下去。温霖端着盘子出去，转身时帮姬珩关上了房门。

温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姬珩习惯性的摸了摸腰间的蠃鱼玉佩。

随后姬珩继续望气观察着少年。

温霖先是把饭菜送到厨房，然后像往常一样在厨房吃掉了姬珩剩下的饭菜，顺便清洗了厨具，而后便到练功房打坐练功，几个时辰后温霖走进书房读书练字。

姬珩收回望气术起身走向书房。

温霖此时在查找练功时不熟练的资料，然后仔细默记下来。

姬珩一进书房便见少年对着书本皱眉。

“哪里不懂？”

不知道为什么，师父每次都能准时进入书房为自己解惑。

温霖想过望气术，但总觉得师父望气偷看自己的行为怪怪的，于是不了了之，把一切归结于自己的师父太厉害了。

“师父，我这里不太明白。”姬珩坐在少年身边细心讲解。

书房中，少年安静看着书，遇到不懂的地方请教自己的师父，姬珩一一为他解答，闲暇之余拿起毛笔画画。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温霖急忙跑向厨房准备晚饭，而后又是待姬珩吃过几口后，温霖偷偷躲在厨房把剩下的东西吃完。

不过这次有所不同，姬珩在少年离开前嘱咐他用过饭后去院中比试。于是温霖早早的收拾完后就跑向院中。

随后映入眼帘少年眼帘的，是月光下一袭白衣胜雪的人。

姬珩转身正对着温霖，微白的月光柔和了他原本清冷的五官。他狭长的眼眸微微上挑，眼尾一抹淡红，眼神冷漠又带着几分睥睨天下的意味。鼻梁挺直，高峭如峰，鼻尖一颗小小的美人痣。唇瓣薄而红润，嘴角微平。

温霖一时看呆了，竟忽视了姬珩一袭简单普通的白衣和不过随意用玉簪挽起的一头乌发。突觉一物隔空飞向自己，温霖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握住。

“专心。”

听到姬珩的声音，温霖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发现刚刚握住的东西是自己平时练功用的木剑。姬珩此刻也手持一把木剑站在他对面。

“是，师父。”

说时迟那时快，温霖话音刚落，姬珩便有了动作。

他率先出手，木剑直直刺向温霖，手中木剑竟快到划出一道银弧，直逼温霖咽喉。

温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师父的动作好像过于狠戾了，与以往大不相同，难道是新的考验？于是他侧身一闪，放弃了原本防御的心理，手中木剑顺势挥出，两把木剑在空中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随后两人瞬间战作一团，剑光闪烁，剑影交错。

木剑笨重，但是在姬珩的手中却灵动如蛇，时而劈砍，时而刺击，每一式都蕴含着无穷的变化。

斗到百余招时，姬珩发现温霖的剑法中露出一丝破绽，他眼中不动声色，手中木剑却如闪电般刺出，直指温霖腋下。温霖反应极快，长剑横削，堪堪挡住这一击，但姬珩的攻击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一招接一招，让他应接不暇。

此刻，姬珩的剑法愈发凌厉，每一剑都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温霖心中暗惊，知道师父已使出全力。他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力量凝聚在木剑之上，一剑劈下。

姬珩迅速后退，避开这一击，随后开始了反击。他身形如风，紧追不舍，木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道闪亮的银光。温霖咬牙迎战，木剑与木剑不断碰撞，不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姬珩不断进攻，温霖左躲右闪，一时跳跃，一时翻滚，巧妙地避开师父的攻击，并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既然这是师父对他的考验，他决不能让师父失望。

突然，温霖发起反击。他的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向着师父的刺去。姬珩却毫不慌张，只见他身形微动，轻松地避开温霖的攻击。随后，他以剑为笔，在空中画出一道道的轨迹，将温霖的剑势一一化解。

一时间剑影交错，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温霖不断地变换着招式，试图找到师父的破绽。但他的每一次攻击都被师父轻松化解，仿佛师父已经预知了他的每一个动作。

只见温霖身形暴起，如同一只展翅的雄鹰，高高跃起，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师父劈下。姬珩不慌不忙地举起剑，迎向温霖的攻击。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两剑相交，火花四溅。师徒二人同时后退数步，稳住身形。

姬珩看向温霖。

一场比试下来，温霖早已气喘吁吁。姬珩却没有太大变化，若不是额前几根微湿的黑发，任谁也看不出来刚刚与温霖比试的那个人是他。

“你的剑法已经能敌得过我，很好。”

这是姬珩对他最大的赞赏。

温霖一时愣住，师父向来只会对他说不错二字，虽然从来没有批评惩罚过他，但这两个字总是中规中矩的，少了几分师徒间应有的情谊。

如今姬珩对他说很好，他倒是不知所措了。

“师父……”

温霖话音未落，便被姬珩打断了。

“明天魔族之人会过来接你，我们师徒二人之间的缘分就到此为止。”

“师父……”

姬珩从未对温霖说过他的身世，但也从未想过隐瞒。各种宗门大会姬珩都会带着温霖参加，期间对于自己身世大大小小的传闻温霖听过不少。

温霖一直将师父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归结于对魔族的憎恶。所幸师父无论对他如何，却也有养育之恩。

而如今，师父竟要赶自己走了吗？

“不必再叫我师父，明日你自行随他们离开吧。”

说罢，姬珩抬脚便走。

温霖没有动作，片刻后，他直直的跪在了地上。

双膝与石砖相撞，温霖疼得厉害，却没有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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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断尘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