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青山 第3章 世俗之事

3.

陈骄年少时候，做过最波澜壮阔的事情，就是在上课时抬起头，偷偷看一眼坐在窗边的少年身影。

然后偷偷画在笔记本上，锁在无人能发现的柜子里。

离过一次婚后的她，胆子显然是大了很多。她竟然问了郑青山，外遇是什么滋味。

露骨，大胆。

她为自己的话感到羞耻。

她推开郑青山，又低下头，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现在这种模样，自顾自往前走。

灯火阑珊。

劲风凛冽。

偶尔会有几道震破天惊的机车声打破平静。

背后又传来了男人略微有些喑哑的声音：“我送你。”

陈骄脚步顿住。

惊讶回过头。

他就站在不远处，还是那样遥不可及，依旧是年少时候人人都想攀摘的白月光。

他哈了口气，雾气缭绕。

他褪去了嘴角从容的笑意，多了几分冷然。

大家都是商场里摸爬滚打过一圈的人了，他更是让老手都忌惮的狐狸，不可能没听出她的意思。

换句话说，她刚刚是在问郑青山——要不要一起去开房？

郑青山的意思是——嗯，可以。

陈骄是凭着酒劲，不清醒的时候提出这个邀请的。

但等她在和郑青山做的时候，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能关灯吗？”陈骄盯着郑青山漆黑的眼问。

他停顿了下，炽热的呼吸却是更热了，“嗯。”

他越过的手臂线条流畅，即便是没有绷着，也是能看到微微鼓起的肌肉与青筋。

因为刚洗了澡，头发湿漉漉的没有吹干，垂落几缕在额前，将他深邃幽深的眼眸衬得带了几分湿意。

也有几分意动。

她第一次与郑青山有这么近的距离。

原来，如他这样的人，也不能免俗。

“啪嗒”一声。

灯关上了，他似乎也放开了很多，陈骄被折腾得逐渐看不清。

她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只是这晚，是她离婚之后睡得最沉的一夜，她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仿佛是又回到了高中。

那天开学。

一大早天气就不大好，乌云层层叠叠，将整个天空布满，轰隆隆的雷声滚动着酝酿在其中。

那也是陈骄第一次遇见郑青山。

少年的身体远没有现在来得强壮，清瘦又单薄。但站在那儿，就能让人感受到他由内而外的坚韧蓬勃。

他站在学校外的小巷子里，徒手接过了不良少年刺过来的水果刀，成功英雄救美。

当然，陈骄并不是那个美。

她只是一个过路人，顺便报了警。

少年将女孩护在身后，神色淡漠的，没有一点动容。哪怕是刚刚水果刀划破了手，血顺着他的指尖一点点往下流淌。

他眉眼之间依旧是不动声色。

警察来得很快，将一群不良少年带走，也把少年带走。

陈骄终于收回了目光，再次进入人群中，成为了诸多人里不显眼的一员。

高一伊始，新同学见面。

陈骄因为报警而耽误了些时候，错过了最佳交友的机会。

她到的时候，同学们已经三五成群找好了团队。

陈骄一个人找了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并没有觉得任何不适。

她仿佛是个天生不善交际的人，在这样人多热闹的场合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刚开始，总是无聊的自我介绍环节。她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陈骄”。

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有坐在前面的叶彩，才会转头来问她：“陈骄，是哪个骄啊？”

陈骄平静回答：“骄阳的骄。”

紧接着就要开始上课。

他是在课上到一半来的。

穿着白色的T恤，修剪着干净整洁的头发，抿着薄薄的唇，垂着眼。

漫不经心的，仿佛对这堂课并不在意。

陈骄那时候才知道他的名字——郑青山。

青山如是的青山。

她默默将这三个字绕在唇齿之间，脑海中满是他英雄救美的画面。

原来，能让人见之不忘的，不止是英雄救美的当事人。

还有过路人。

陈骄喜欢画画。

趁着课余的时候，她第一次画了郑青山。

素描的画纸上，乌压压的天沉了下来，晦暗的小巷里潜藏着危机。他将女孩护在身后，用手接住了水果刀。

像是童话画卷上，王子成功解救下公主的潇洒。

叶彩转过头来，惊叹地“哇”了一声：“陈骄你还会画画！”

其实她和叶彩也只说过两句话，但叶彩自来熟，和谁都能说上话。

看着叶彩凑过来，陈骄小心翼翼将画收进了抽屉里，点点头：“随便画画。”

叶彩：“我看你画得很棒哎，但为什么没有正脸啊？你再给我看看？”

陈骄没给。

她打发了叶彩，抬起头看去，就能看到靠窗坐着的郑青山，背影和画上一模一样。

他的手用纱布缠着，不太方便写字，只垂眼默默看着书。

今日粘稠潮湿的光从窗户进来，落在他分外好看的脸上。

但陈骄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轰隆——”

梦里雷声大作。

酒店里，陈骄猛然惊醒，身上的酸痛和宿醉的头疼，让她皱了下眉头。

冬日里总是亮得很迟。

此时才六点，窗外只有路灯的光亮透进来。

男人平整的呼吸，落在她的脖颈上，有些痒。

陈骄想起昨晚自己的疯狂，无论是她的主动邀请，还是在床上在他的身下时的动静，都让她有些脸红。

她并不是一个重欲的人。

和傅承宇在一起时，也总是草草了事。所以傅承宇才会在离婚时，说她无趣呆板，远没有许小姐解意。

但昨晚一点都不一样。

现在的陈骄甚至怀疑起，从前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傅承宇的问题了。

她轻手轻脚起身，腿有些软。

她又回头看了眼床上熟睡的男人，没有将他吵醒。

估计谁也想不到，曾经那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小透明，竟然早早就对白月光存了不可言说的暗恋心思。

但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就已经不是怀揣少女心思的高中生，也知道暗恋也仅仅是暗恋，在更深的情愫没有萌芽时，就被她按在土里。

比之十六岁时，她更会克制自己的感情。

如果不是昨晚喝多了酒，又不甘于前夫带给她的伤害，以及曾经对郑青山的悸动，她断不会失态约他开房。

郑青山没醒。

陈骄一个人离开了。

清晨仿佛冷入了骨髓里，脖子上被风吹得起了鸡皮疙瘩。

她这才想起，围巾落在了酒店。

她没有重新回去取的意思。她和郑青山，不过是一夜露水，之后也是天差地别的距离，不会有一点改变。

大过年的，街上的早餐店几乎都歇业了。

陈骄走了好远，看到东边太阳渐渐升起，驱散寒雾，她才看到一家老夫妻开的早餐店，冒着热腾腾的雾气。

陈骄在店里吃了一个馒头一碗清淡的青菜粥，胃里总算是舒服了很多，压下了宿醉的不舒服。

老夫妻人很好，和她说了新年快乐，她有些受宠若惊与不知所措，这还是今年第一句“新年快乐”。

她连忙回了句：“新年快乐，生意兴隆。”

老夫妻笑开了花，送了她一点泡菜，味道很好，酸甜可口。

离开的时候，陈骄又买了些包子豆浆，带回去给家里的爸妈。

昨晚亲戚们开批判大会，不知道是开了多久，陈爸陈妈这样爱早起的人，都还没醒。

客厅里的糖果瓜子壳掉了一地，也没打扫。

陈骄将包子放下，找了个围裙系上就开始打扫卫生。等到陈爸陈妈听到动静出来，客厅里已经焕然一新。

陈妈还在为昨晚上陈骄没回来的事情生气，陈骄就把刚热好的包子递了上去。

酱肉的香味，让陈爸陈妈的话戛然而止。

陈骄笑眯眯道：“你们要是想骂我的话，吃完早饭再说吧。反正昨晚上三姑二婶都骂过了，我都习惯了，只是别把你们饿着了。”

陈爸陈妈愣住。

看着系着围裙的闺女，焕然一新的家里，还有一觉醒来的肉包。

陈爸陈妈心里一阵酸涩，他们的女儿明明这么懂事，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离婚？肯定是傅承宇做了什么错事！

这一顿早饭吃完，陈爸陈妈互相递了一个眼神，也没再提离婚的事情。

忙活了一早上的陈骄，抱了一床毛毯在沙发上，半撑着脑袋看手机。

叶彩在半个小时之前发了个“新年快乐”的表情包过来，陈骄也回了一个过去。

陈妈在屋里换了一件崭新的羽绒服，那是陈骄买回来的，陈妈穿出来问她：“怎么样，好看不？”

陈骄点点头：“好看。”

陈妈：“我闺女挑的肯定好看啊。”陈妈欣赏着衣服上独特的拉链设计，又不禁问：“对了，你什么时候回陵城？”

手机上，叶彩发来了几个震惊的感叹号。

不等陈骄问怎么回事，叶彩已经自顾自说了出来：[卧槽！陈骄怎么回事啊！]

陈骄：[怎么了？]

叶彩：[郑青山竟然私聊我，问你的微信！！！你和他？？？]

陈骄愣住，一时没有回复叶彩。

郑青山竟然要她的微信？

陈妈那边没听到她的回答，又问了一遍。陈骄回过神来回答：“过完年就回去，我和小原准备做个工作室。”

陈妈点点头：“那也好。要是缺了钱，就跟爸妈说，咱们还是能资助一点的。”

陈骄笑了下：“那我可就不会客气了。”

她低下头，微信还停留在叶彩的上一条消息上面。

郑青山要加她微信。

他怎么会要自己的微信？

要是她真的通过了。

郑青山会以为是自己故意把围巾留下，以此来联系他吗？

这会让他误会。

可要是不通过，倒是显得她心里有鬼，有些矫情。

陈骄思虑很久，也没想清楚。但是郑青山的好友申请一直没来，她也就把这件事放了下来。

他可能只是向叶彩随口一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