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爱的话，也没关系 第5章 第 5 章

杜熙没有想到，罗烨回国的第一天，竟是约了自己见面。

几年不见，他依旧是从前少年俊朗的模样。只是眼神里多了些许历练，而颊边仓促处理后留下的淡淡须痕又添了几分沧桑。

「我先声明，想从我这里套白流云的下落，你可能要失望的。」杜熙笑着抿了一口杯中酒道。最近，大概和顾凯楠混久了，竟学会了贪杯。

「这话真让我惭愧，难道就不能回来关心一下我的青梅竹马吗？」罗烨垂下眼帘，苦涩一笑。

「那还真荣幸呢。」杜熙拨了拨长发，方才调侃的表情转而和缓，「为了‘青梅竹马’这四个字，今晚就当一次你情绪的垃圾桶吧。你和流云是发生了什么吗？」

「……」

杜熙猜得对。罗烨心里有苦。这种痛苦不是突如其来的打击，可以慢慢用时间消化。相反，他的辛苦起先并不明显，尤其在甜蜜的爱情与火热的激情掩饰下，显得微不足道。但当点滴苦闷日积月累以后，就会像一片积满淤泥的沼泽，让从前的鲜活幸福荡然无存。

而且他还不可说，不能说。

这种不被祝福的感情，只有他和白流云彼此扶持才能坚持下去。但如果连流云都不再信任，他又能去哪里找到被理解的出口？

「阿熙，你信吗？我们还是爱着对方的，但后来发生了很多没想到的事……」

最开始，小情侣携手天涯确实是一个刺激又激情的决定。而这种冒险也让爱情变得更为深刻。

罗烨带着流云先来到德国留学。流云喜欢音乐，而他的专业方向又是机械工程。在德国读书的日子充满了异域的风情与相濡以沫的温馨。

起先，在白家的经济支持，倒还能满足两人的花前月下。后来随着课业繁忙，在外独立的压力让罗烨开始考虑更长久的规划。为此，他不得不减少对白流云的陪伴。而这也引来两人最初的纷争。

小吵怡情。一次次的争吵与和好变成了情感催熟的加速器。罗烨向白流云求婚，并向罗家表明要回国订婚的意愿。对此，罗母极力反对。她纵容儿子与白流云留学的时候，还有一丝侥幸，希望二人因为经济上的局促，让爱情这多娇花在柴米油盐的压力下自动枯萎。但没想到，她的期待显然落空了。

罗母瞒着罗烨在德国见了一面白流云。她告诉流云，罗家在政商两界耕耘深久，她早就看透了白父妄图利用女儿联姻来拯救日渐式微的白氏建设的阴谋。罗母甚至威胁，她早已掌握了不少白父在商业上的违规操作，如果她坚持和罗烨订婚，白父与白氏建设将万劫不复。

「私生」这个标签是罗母一生最大的耻辱。出身名门，天之娇女，嫁入同样显赫的罗家……这一生的骄傲却因罗宸这个「私生子」而蒙尘。而今，她又如何能忍受自己的独子再娶一个同样令人不齿的「私生女」！难道她的一生都逃不开「私生」的羞辱？

在威胁的同时，罗母回国又借用身体不佳为由，要求罗烨回家探视。

这又是一个恶俗的局。罗母在罗烨的饭菜中下了安眠药，并且让远房的表侄女与罗烨拍了一组不可描述的照片给白流云。

罗烨知晓真相后，与母亲大吵一番，并威胁母亲如果再从中作梗，就一生不再回罗家。当罗烨将一切和白流云解释清楚后，两人虽然重归于好，但彼此心底还是生了嫌隙。

「阿熙，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还有父母会干涉子女的感情？你不觉得可笑吗？」罗烨抬眼望着她，交织在眼神里的有委屈、痛苦与困惑。

杜熙轻叹，「罗妈妈一辈子那么骄傲，做什么都有精确的标准。你长成了她心目中最骄傲的儿子，但可惜白流云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儿媳。」

「她一直都活在绝对的‘优雅’和‘正确’中。即使和不爱的人在一起，即使要背负明明是对方所犯下的错，就为了博一个优雅大方的‘贤妻’名号……阿熙，我真的不懂我妈。」罗烨垂下头，「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结为夫妻。如果我爸真正爱的是阿宸的妈妈，他就应该和所爱的女人携手一生，而不是把阿宸抢回来，又塞给我妈去抚养。小时候，我常困惑，他们在人前那么恩爱，但背后却冷面相向……貌合神离的夫妻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阿烨……」

「我就是讨厌他们的夫妻关系，所以我一直讨厌我父母为我安排对的‘感情’。」他看着杜熙，眉头紧锁，「我以为选择自己想要的爱情，就会得到幸福。就会和我爸妈的婚姻不一样。但好像……我还是没有找到爱情该有的样子。」

「我问过罗宸，他喜欢白流云什么？他说，是简单。阿烨，你又喜欢白流云什么？」

「……」

「我知道，她是个漂亮善良单纯的女孩子，是那种很容易让男生一见钟情，怦然心动的女生。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还是用这样的答案回答我吗？阿烨，你不觉得这种喜欢的理由太脆弱了吗？」杜熙的指尖划过杯圈，「好的爱情要在考验下还能相互依偎，要在**裸地坦诚下依然能接受对方最糟糕的一面，阿烨，真的爱流云吗？」

「！」

「如果是罗宸的话，我想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爱。那家伙，只要白流云留在他身边就够了。即使她是从你身边逃开，他也会心无芥蒂地接纳她。他就是那样的人……只要白流云愿意，他就是那种怎么样都可以的人……」

「那你呢？是不是和阿宸一样，不会被任何事情动摇，依旧这么义无反顾地爱他？」罗烨冷笑，「你是不是赔上了青春年华，也不在乎这场无止尽地等待？」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爱罗宸这件事值不值得，我只问自己，愿不愿意。从我发现爱上罗宸的那刻起，就知道这是一个无可奈何的答案。」

「难道就那么笃定，不会改变吗？」

「今天不会，明天也不会。」杜熙垂下了眸光，「大概总有一天会变的吧。至于什么时候会变，谁知道呢？」

罗烨一怔，一丝苦涩复杂的情绪最终化成了唇角的笑意，「阿熙，这种蠢话真不适合你那副聪明的面孔。」

「是吗？」杜熙笑了起来。「阿烨，你不知道吗？当对爱情变得聪明起来，大概就是不爱了。」

江风徐徐。杜熙和罗烨并肩而立，迎着江风散去身上的酒气。稀薄的雪子零零落落地从墨黑的天空中撒下来，悄无声息。如若不是借助到路边昏黄的灯光，二人还并未发觉已经下雪。

杜熙对着江面伸出一手，任凭指尖感受空气中凌冽的寒意。

「不冷吗？」罗烨双手插进口袋问，「你从小就喜欢在大冬天跑到江边吹风，这是什么毛病？」

「总觉得这时候的空气冷得很浪漫。」

「该说你文艺还是中二？」罗烨斜了她一眼。

「无所谓啊！反正，我喜欢。」她回头，亦笑弯了眉眼。

「我和阿宸，流云的事情，你就不要掺和进来了。都是烂摊子，谁都说不清是非曲直。在局外看就是再难过也不要管……你要好好的。」

「……」

「还有，不要再等阿宸了……他痴，不管和流云结果怎样，都不肯回头看你。我知道值不值得这件事对你来说不重要，但……我为你不值。」

「……」

「阿熙，可以让你幸福的事情还有很多，你只要不是一直看着阿宸，就可以找到更好的人。」

「谢谢你，阿烨。」杜熙转过身，看着罗烨，「我以为今晚会做你情绪的垃圾桶，但没想到反过头来是你开解我。好吧，罗妈妈那里，我会帮你去说说……让他们宽宽心，起码不要再给你压力了。」

罗烨抬手解下脖子的围巾，围在了杜熙身上揶揄道，「我也是会长大，知道关心人的。」

「嗯。」她笑着抬手，扫落他肩头的碎雪，「是长大了。」

罗宸的车停在红灯的十字路口。即使隔着朦胧的细雪，他的瞳仁还是精准地捕捉到这对站在江边很相称的男女——杜熙和罗烨。

他们亲昵地靠在一起，轻松自如地嬉笑着，这幅完满的画面就像时光倒退到了从前——那种和谐的欢乐是他们才能拥有的，而站在其中的他只能当个旁观的局外人。时空被莫名阻隔的感觉又再次爬上了罗宸的心头。即使这些年杜熙陪伴的是自己，但她从未对他露出过像孩子一样轻松的表情……他们的隔阂从没有改变过。

红灯转换成绿灯的一瞬间，罗宸踩下了油门疾驰而去。仿佛要用飞车的速度摆脱方才眼前的人事。

杜熙觉得，最近罗宸似乎在躲着自己。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他似乎再无多余的话可以说，她猜测莫不是与白流云有关？

他大抵是为了防止白流云误会才疏远她的？杜熙为自己感到可悲。

晚上，杜熙赴约来到顾凯楠预定的餐厅。

「昨天我路过江滨路的时候看到你了，旁边站着一个和你很相称的男人。」顾凯楠一落座便调笑道。

「是吗？」杜熙拨了拨耳垂上的钻石，「不觉得他很眼熟吗？」

「这么说好像是有点眼熟。」凯楠点头，「岳……岳总也说，看着好像你们罗总……但我仔细看了，又觉得不太像。」

「那是罗宸的弟弟罗烨。我们都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朋友。」

「难怪。」凯楠挤了挤眉眼，「他有女朋友吗？我觉得和你还挺相配的。」

「哈哈哈，他什么都好，就是和罗宸一样，眼光不好。」杜熙吐了吐舌头。

顾凯楠虽然听不懂这个笑话，但也依附着笑了起来，继而从手边将策划脚本递了过来，「这是和UP主修改的新脚本，你看看。」

「恩，讨论到这里了……」杜熙翻阅着手里的纸张。「看来男人的视角果然和女性不同啊。」

「是啊，很多时候，你以为的付出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其实对别人来说大概是一种负担。」

「难怪今天的人变得越来越现实，对于感情的付出也越来越谨慎。」

「爱情这玩意儿，已经是个稀缺资源。毕竟……」顾凯楠指了指杜熙，「像你这样的，已经是珍惜濒危动物了。」

杜熙嗔道，「你又知道！」

「你对罗老板的付出，可是众所周知的……我想，你们罗老板只要不是个傻子，也该明白。不过……他有点不地道。」

「那你对你们岳总呢？」

「不一样，这些年我虽然对岳总付出了很多，但也得到了很多……我们算相互成就。」顾凯楠话音未落，手机屏显示岳淮的来电。杜熙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拿起手包走向洗手间。再回来的时候，看到对方一脸兴奋。

「怎么了？这么紧张。该不会是你们岳总跟你求婚了吧。」杜熙重新坐下，调笑着神色不安的凯楠。

「刚才……岳，岳淮打电话说，让我下周陪他参加世通的商务酒会。」

「听说世通的老板蒋天建最近退居二线，怎么突然肯出来抛头露面了？」

「这，岳淮倒是没说。」

「岳淮邀约你作为他的女伴。」杜熙点了点头，「那你明天要好好准备下。」

「那个，杜熙，我想问你一件事。」顾凯楠难得露出扭捏羞涩的表情，「我，一直听说世通的酒会即使是商业行为，但只要蒋先生参加，就会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携带的基本是自己的固定伴侣……这，是真的吗？」

「恩，确实有这么个说法。」杜熙点头，「世通当年打造视频社交平台联信一举成名，现在不仅数亿网民是它的社交用户，其中的大数据运算更作为重要资源，给政府决策提供分析支持。也正因此，听说蒋天建很在乎合作伙伴个人的品行。他不是有句名言，‘投资投品行’。」

「恩，可为什么出席参加的必须是固定伴侣？」

「那倒不是蒋先生要求的。听说以前有个和世通合作很久的合作伙伴带了一个十八线女明星参加酒会，好像想让她接近蒋先生，结果闹出了笑话。没多久，世通就把那个伙伴划出了供应商名单。」杜熙抿了一口酒，「蒋先生不仅讨厌权色交易，连那些对婚姻不忠贞闹出绯闻的老板也被剔除了合作名单。他身边的人说蒋先生私下一直认为‘一个连基本人欲都无法控制的人，干不成大事，不适合做世通的伙伴。’」

「这蒋天建也管得太宽了吧。哪个人会没有道德瑕疵？更何况能做大老板的，都会用些必要手段。」

「总而言之，世通的酒会只要有蒋先生在，出席者都会携带固定伴侣参加。好像还有一个说法，蒋先生是个家庭观念很重的人。」

顾凯楠忐忑地用指尖敲击杯口，「你说，岳淮知道这些吗？」

「我只能说，连你我都能知道这些传闻，应该不会是什么秘密。」

「那岳淮……」幸好昏暗的餐厅掩盖了她烧红的面颊。

杜熙举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凯楠的，「别想那么多了，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罗总……带你参加过世通的酒会吗？」

「没有。」杜熙放下酒杯。她想起了一次世通酒会前夕，罗宸的欲言又止。但最后，他还是没有开口。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没什么。」杜熙笑了笑，「虽然有这个不成文的规定，但还是有人会携带情人出席，毕竟蒋先生不会对每个来宾做背调，只有没有人在酒会上造次就行。其实，我反而要感谢他的诚实。起码，没有让我误会什么。」

顾凯楠有些困惑——她分不清岳淮的邀约是不是一场误会。在更可怕的念头出现前，她忙呷了一口酒阻止那些尚未成形的胡思乱想。

隔日中午，顾凯楠再次接到了岳淮的电话。

「喂……」

「你的声音怎么有些沙哑，在睡觉吗？」

「恩，平时加班天天熬夜，难得有个休息天，就正好用来补眠。」

「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像在跟我投诉？」岳淮笑了起来，「好吧，睡美人，能不能过赶快醒醒，我就在你楼下。」

「楼下？」凯楠蹭地从床上坐起来，「岳总，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工作的话，就不要再叫岳总……听着让我感觉还在加班。」岳淮说，「你是公司最勤快的劳模，今天找你当然是要好好奖励你」

「奖励……岳，岳淮，这话让我有点害怕，怎么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少贫嘴！快，是你下来，还是我上去找你？你这个小区可不好停车。」

「给我十分钟，不，十五分钟。」顾凯楠匆匆下床，「我马上下来。」

「跟你开玩笑的，慢慢来吧，我已经靠边停好车了。」

「恩。」顾凯楠自己都意识不到这声应答到底有多娇软。她只是觉得一切都好像在做梦。前不久，岳淮还邀请她作为女伴参加酒会，今天就已经像男友一样的在楼下等她……共事多年，他们还从未在私下约会过。顾凯楠一边化妆，一边给自己打气——凯楠，加油，也许今天，有意想不到的好事会发生。

这是意想不到的一天。

吃饭、逛街、买东西……顾凯楠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如此轻松惬意地享受过闲暇时光。而这样的时光是由岳淮陪伴。

虽然，他说是为了帮她挑选出席酒会的衣服，但对于顾凯楠来说，这与寻常情人约会的日常并无二致。一整天岳淮没有提及工作，即使在给出衣服的意见上，也只针对顾凯楠个人的特质。

晚上十点，岳淮的车停顾凯楠家楼下。他叫住了刚要下车的凯楠。

他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礼品袋，「送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顾凯楠的心怦怦直跳。她盯着礼品袋上的品牌logo就知道，这应该是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拆着包装，一边又故作冷静地希望自己不要表现得太过惊喜。

盒子里是一条璀璨耀眼的钻石项链。

「岳……岳总，这太……昂贵了。」她还是掩藏不住心中的惊诧，原本叫了一天的名字也不由自主地改回公司里的称呼。

「没有多贵。」他温和地笑道，「和你这些年在公司没日没夜的加班付出相比，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可是……」

「你刚才在试衣服的时候，我就觉得脖子上空荡荡地少了什么。下午刚好逛街看到这条项链，我就觉得正好称你那条裙子。」

岳淮的眸光中有着顾凯楠无从分辨的温柔，她一时觉得自己就好像沉溺在一出恶俗老套却又令人心潮澎湃的偶像剧中。而她的对手戏，竟是岳淮。顾凯楠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开口。

「时间还早，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岳淮一愣，但只在一瞬间，就掩藏好了眼中的犹豫。

「你不是说平时加班都睡不够，全靠休息天补眠？今天是我拉着你逛了这么久，你也该累了。」他伸出手，轻轻将她落在颊边的长发拨到耳后，「早点上去休息吧，我回公司还有些事要处理。」

「恩。」她乖巧地提着袋子下车，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一样挥了挥手。而他是一个成熟的大人，极尽温柔地包容她的局促羞涩。只需一句「晚安」，便化解了她的尴尬。

顾凯楠转身上楼，她清晰地感受到他没有开车，那道温柔的目光一直跟在身后。

他不上来，应该只是想她早点休息。

凯楠不再多想，取而代之的是控制不住上扬的唇角。

「杜熙，你说岳淮……为什么要送我项链？」

才一进门，顾凯楠就迫不及待地拨通杜熙的电话，把一天的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

「他不是说为了奖励你为公司的付出？」

「真的只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哈哈，也许还有别的。」杜熙当然知道凯楠想听什么答案，但是——她不确定。

「你说，岳淮，会喜欢我吗？」

「我只能说，如果我是岳淮，我应该会爱上你这么能干漂亮的女下属。不过……你知道的，办公室恋情会有点……复杂。」

「罗总……送过你像钻石项链这样贵重的礼物吗？」

「……」顾凯楠的话让她想起了那条锁在抽屉里的生日礼物。如果可以的话，她还真不希望罗宸曾送过她这样东西。「没有，又不是每个老板都这么大方。」

「可，岳淮说，你们是青梅竹马，他总送过你礼物吧。」

「有啊，天文望远镜、书，还有他高三的课堂笔记……其他乱七八糟的也忘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会送些七七八八的东西。」

「恩——」虽然杜熙的口吻听起来漫不经心，但凯楠敏锐地感觉这个话题应该打住。「对不起杜熙，这么晚还打扰你。」

「别傻了，我知道你今天高兴，我听了也为你高兴。」杜熙真诚地说。

「恩。谢谢你，杜熙。」

顾凯楠挂掉电话后，打开了一个名牌手表官方网站。里面一块男士手表她已经关注很久了。虽然价格是接近她半年的收入，但只要一想到岳淮戴在手上合称的样子，心里就暖融融的。

更何况，他今天还送了她一份不菲的礼物。自己虽然不富有，但她不希望留给岳淮一个拜金捞女的印象。这一次，她终于给了自己一个买下这份礼物的理由。

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她扫了一眼来电显示，顿感焦躁。凯楠长舒一口气，按下了接通键。

「妈，这么晚了，什么事儿。」

「阿楠，你都多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了？就算工作再忙，也该偶尔回来看看啊。」电话那头是母亲熟悉的抱怨。

「我忙。」

「再忙也不能忘了家里。你也知道，你哥没你能干，在老家只能跑跑车……那个，前段时间，他跑车太累了，撞到个人……」

「撞人？」凯楠瞳孔微缩，「对方人怎么样了吗？」

「人还好，就是骨折了，需要住院治疗，你哥被对方讹上了。开口要五万医药费。」

「哥的车没有保险吗？」

「那破车，谁会每年花几千块的冤枉钱。」

「现在出事儿了，就不冤枉了？」

「那谁能想到这人会突然冲到路上。」顾母丝毫不觉得儿子在这起车祸中有任何错误，「而且你哥为了躲人，车也撞到路边的石墩上，我看修不好，估计得买辆新的，大概又得快10万块。」

「哥有钱买车吗？」

「他哪里有那闲钱。他每个月赚的那点，够养活老婆孩子就不错咯。」

「那就别买了。」

「那也不行！不买车你哥靠啥赚钱养家？」

「妈，你直说吧。你们想要什么？」顾凯楠不耐烦起来。

「那个阿楠啊，我算过，前后你打个15万过来就够了。那是你哥哥，不能不帮。」

「妈，15万是很小的数字吗？我说打就打？」

「你现在外面工资赚的可不少！我听人说了，在你们那个城市上班，一年能赚好几十万。15万才多少钱。」顾母有些不满，「当初全家人供你读大学，可是说好了以后发达了，要照顾家里的。现在，除了每个月5000，和过年那点钱，你就不肯多给一分。和当初你跪下来求我们让你读书答应的根本不一样。阿楠，你是顾家的女儿，不能去了大城市就掉钱眼里，不管家里了。」

「我不管家里吗？我只是一个专科生毕业，但毕业那年你们就逼着我要给家里5000一个月。我当时打多少份工你们知道吗？」顾凯楠激动地打断了顾母的话，「对，我现在工资是高了，但那也是熬夜熬来的辛苦钱，我就不能为自己打算打算再说了，我每年除了每月的钱，到了年底再额外给你几万块，你怎么不攒起来用在刀刃上？」

「我怎么没攒钱？可算上你哥一大家子，开销能不大？你侄子得得还要上学！好一点的幼儿园可不得花钱？」

「那是我哥的责任！不是我的，也不是您的！」

「你这叫什么话，你哥和我们，还不是一家人？得得身上流得还不是和你一样的血？」

「不一样！」从前的压榨感又袭上心头。在最困难凑齐每月5000块的回忆，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脑海中滑过。「这钱我不会给。当初承诺的钱，我什么都会不给。您不用再给我打电话。」顾凯楠不容分说掐断了电话，甚至按下了关机键。

是的，为了脱离那个吸血鬼一样的家庭，她早就学会了狠心和决绝。她一直隐藏自己在这个城市的信息，极尽一切可能切断所有和老家熟识人的来往。电话是顾家最后能联系上的唯一管道。

顾凯楠清楚，如果万不得已，她会让自己彻底消失。

她再次打开合上的电脑，在官方网站上点击了预约购买的按键。

夏洛洛没有想到，杜熙竟然会突然提出请自己吃午餐。之前没有参加过工作实习，她不知道一个高管是不是对每个下属都这么热情大方，不过她喜欢杜熙这样的领导。对于这次邀约，心中的兴奋更多于忐忑。

「你喜欢这里的食物吗？」杜熙看着对面的小女孩问。这一个月实习成果，杜熙非常满意。虽然洛洛的设计不够成熟完美，但却充满创新的风格，而且和游戏整体的融合度也很高。

「很好吃。」洛洛吞下口中的意面点头，「谢谢杜熙姐请我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杜熙笑了起来，「一个人在外面住还习惯吗？」

「恩。其实我是和朋友住在一起。」洛洛心无城府地说，「是一对吵吵闹闹但是感情很好的兄妹。每天有他们陪其实特别热闹。」

「你上次给我发了邮件，说有一个隐藏角色的想法。可以再详细说说吗？」

「好，这是我最近看动漫得到的灵感。」洛洛立刻放下手中的餐具，「虽然我们的游戏是个类似恋爱养成的设定，但和我看的格斗番中其实思路差不多，都是新手升级养成。我最近看的日番，有弹幕提出角色内心刻画单一，一路打怪成长太过模板化。所以我联想到了游戏的人物角色刻画，是不是也有这个问题。然后……」她略略羞红了脸，「我自己虽然没谈过什么恋爱，但是对于喜欢的人还是有的……喜欢这种心情有时候很矛盾，尤其是遇到问题的时候，身体里会有两个人在吵架争论。我突然就想到，可不可以为主角设计一个隐藏人格。当然不是每条游戏线都可以触发这个隐藏人格。而是要在属性雷达图上满足一定条件，积累一定任务量才能触发，并且开启独特的一条关于隐藏人格的游戏线。」

「恩，需不需要单独触发新的游戏线倒是可以再讨论，不过触发一个隐藏角色，让角色围绕主线推进的修改，倒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

「而且我们还可以推动玩家如何寻找触发隐藏人格的讨论。」

「确实，到时候，可以成为一个引流热点。」杜熙点头，「洛洛，这个想法挺有意思的。」

「真的吗？」洛洛受宠若惊地眨着大眼睛，「我还以为，这个想法很幼稚。不过杜熙姐，你真好，你成熟又稳重，但又不会凶凶的，给人压力。所以，我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敢跟你说。你，也不会像个领导批评或者笑话我。」

「你呀，是不是逛错了职场论坛，接受了太多不好的负面信息。」她揉了揉洛洛的头，「游戏公司都是年轻人组成的，虽然我年长你一些，但这个业态更多的是需要想法，还没有成为固式思维和管理模式。所以，你选择这里很合适。」

「恩，我也很庆幸，可以遇到杜熙姐。」洛洛露出一副向往的神色，「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可以成长为像你这样完美优雅的女性。」

「我可不完美。」杜熙摇着头，「不过，谢谢你的认可。洛洛，隐藏角色的设计我可以交给你试试看，不过为了保证游戏开发进度，我也会同步把这个任务交给公司里专职的设计师，到时候择优采纳，你同意吗？」

「恩。」她点点头，「其实公司肯给我一个尝试的机会，我就很满足了。」

杜熙温柔地递来菜单，「感谢你提供了一个好主意，我想再奖励你一客甜品，怎么样？」

「谢谢杜熙姐！」

晚上，夏洛洛躺在床上和童蕙分享了获得独立设计机会的好消息。

「洛洛，太好了！你终于把自己的爱好变成了工作，而且还做得那么有成就感。」童蕙由衷地羡慕道。

「我也特别庆幸可以进入现在这家游戏公司，而且还能遇到杜熙姐这么好这么完美的领导。你知道的，之前那些菜鸟职场话题里，说起职场上那些油腻的领导有多恐怖，害的我一度有入职恐惧症。」

「你现在真的和以前很不一样。」

「不一样？」洛洛坐起身不解地问，「哪里不一样了？」

「就是觉得你开朗、乐观了很多。」童蕙嚼着手里的饼干，「虽然以前，你也不是什么阴郁的性格。和你做朋友呢也挺开心的。不过，那个时候就觉得……你的心思，好像全围着你那个哥哥严秋转了。开心也是为了严秋，不开心就更是为了他！好像，你夏洛洛都没有自己的意义。」

「童蕙，我勤奋上进，热爱学习的夏洛洛竟然被你这恋爱脑嫌弃！」夏洛洛捧住自己的脸，做出惊讶状，「看来我真的该好好反省下！」

「切~我可是说真心话，你要爱听算了！」

「啊呀，哪有！」她抱住童蕙讨好道，「好蕙蕙，我继续聆听你的教诲。」

「现在呢，我会经常看到你在房间里忙设计，也常听到你和同事讨论网聊，还有，你捧回来关于设计的杂志和那些二次元周边也多于从前你看不懂的农科研究……反正，我觉得我比较喜欢现在的你。」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儿。」洛洛挠挠头，「我本来只是想躲避严秋，才出来找工作实习。不过现在忙起工作来，常常就真的忘了严秋……确切地说，我觉得我的世界好像不是只有严秋一个焦点。」

「不过，他也确实挺关心你的！你知道吗，他给我打电话打听你的近况了。」

「严秋！给你打电话？」洛洛激动地问，「他问了什么？你怎么都没跟我说啊！」

「也没什么，就是你吃得好不好，过得好不好，钱够不够用，工作是不是很辛苦，大概什么时候想回家……哎呀，总之都是像我爸妈给我和童恩打电话时会问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儿。本来我是想跟你说来着，可严秋说不想影响你的情绪，让我先别跟你说。」童蕙凑近洛洛，「对了，我跟你哥以前也没联系过，他怎么有我的电话的？」

「我也不知道，」洛洛侧头回想，「好像有一次我手机没电了，拿他的手机回过一次你的电话。」

「看来你这个哥哥是真的留意你身边的人。你啊，要是别扭过去了，就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我有给我爸和阿姨打电话！他们都知道我好好的！我只是……」她声音小了下来，「只是没跟严秋联系过。」

「你既然那么喜欢他，难道就不怕他担心你？」童蕙敲敲她的头心，「你喜欢人家没错，可人家如果不喜欢也没错啊！他作为哥哥关心你就更没错了！现在跟个想小媳妇儿一样打探你的消息，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啊呀知道了！」洛洛揉着头回答。

给严秋打个电话。

夏洛洛明白童蕙是对的。她喜欢严秋没错，可严秋不喜欢她也没错。她凭什么去惩罚严秋的不喜欢。

想明白一切，她便迫不及待地把童蕙推出房门，拨通严秋的电话。

「洛洛！你终于肯给我打电话了？」电话里，严秋的声音沙哑却透着惊喜。

「你怎么了？声音听上去怪怪的。」

「哦，有点感冒了。你打算回来了吗？」

「没有，我还会继续在外面一段时间。」

「还在生我交女朋友的气？」

「不是……」洛洛叹了口气，「刚开始是，但现在没有了。我现在在一家游戏公司做实习设计师，你知道的，我一直喜欢二次元的东西。这份工作我很喜欢，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我的老板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人，她还给了我独立设计游戏角色的机会，所以……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就算这样，难道不能回来住吗？」

「我现在住的地方比较方便去公司。而且……我想学着独立。」

「……」

「严秋——哥，你交女朋友的事儿，我已经想开了。」洛洛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心里话，「我知道，是我太任性了。」

「我们分手了。」

「什，什么！」她吃惊地有些口吃，「该，该不会，你，你真的为了让我回来……」

「不是，和你没关系。」严秋没有打算说出实情，「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洛洛，无论你想在外面也好，还是回来也好，我都尊重你的想法。只是，你要照顾好自己。」

「你真的爱那个女孩子吗？」

「什么？」

「你不要因为我的任性就委屈自己好不好？」洛洛哽咽着说，「我们做兄妹的时间不长，可是你确实对我做到一个哥哥最好的照顾。」她用力地吸着鼻子，「我喜欢你没错！可你应该坚持自己的选择。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个女孩子，就要坚持自己的感情。」

「……」严秋轻笑了一声，「一个月不见，洛洛，你真的长大了。」

「对啊！所以，你面对自己的感情，也不要这么鲁莽冲动！」

「好，我知道。」

「你放心吧。」洛洛强作开朗，「我完成了这个项目，就回来住。」

「好。」

「洛洛好像真的变成熟了。」

隔着门偷听的两兄妹投靠这头凑在一起咬耳朵。

「可不是，谁还像你一样，永远是个智障儿童！」

童恩不客气地拍了童蕙的头，「有你这么说你亲哥的！」

「我说实话不可以啊！」童蕙抬手就是一个回击。

「其实，夏洛洛专注画图的时候，还是挺有魅力的。」童恩笑嘻嘻地回想起自己路过房门看到的景象。

童蕙忙捏着哥哥的耳朵，「我说，你可不许对夏洛洛下手！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这癞蛤蟆，可别指望碰里面的白天鹅！」

「去，还白天鹅！我喜欢的是女神级别的！就像那天我们不小心撞到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那个样子的！现在的夏洛洛只是比以前幼稚的样子要成熟了那么一点点，离女神的距离还十万八千里呢！」童恩拍掉妹妹的手，「再说了！你哥我要是癞蛤蟆，那请问你这个孪生妹妹是什么？还不是癞蛤蟆妹妹！」

「童恩，你反了你！」

夏洛洛隔着房门听着外面的打闹，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知道有一天，她和严秋也会重新回到兄妹的位置，像童恩童蕙一样毫无芥蒂嬉笑玩闹。

那一天，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