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样子一看就和屋内古怪的烟雾脱不了干系,谢书情反手就要将人摁住,却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半分,体内的真气运行如同被凝固一般,根本游走无能。
糟糕,失策!
他只考虑了烟雾吸入中毒的可能,却没考虑躯体接触烟雾也会引发毒性的可能。而显然这些烟雾对不同的人效用也大不相同,例如眼前的时危,谢书情能明显感受到他法力的猛烈涌动,促使他能将自己死死钳制住。
正想着,时危的手却开始在自己身上不安分地游走起来,谢书情脑内登时警铃大作,勉强用格挡招式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怒喝道:“时危——”
这声怒音好像真有效果,让眼前人有了片刻清明,他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出格举动后,立即松开了攀附在谢书情身上的手,慌张地连连后退。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眼前视线尽数被白雾遮挡,人在其中完全辨别不清方向,谢书情觉得先想办法出去,找到帮手。
在跌跌撞撞寻找出口之时,眼见有一处光亮的地方就在眼前,距一步之遥谢书情的手却猝不及防被人往后一拉,瞬间跌倒在地,手腕传来剧痛。
谢书情被扣住,强压在他身下。
时危强忍着某种情绪,他的神志似乎恢复清明,但体内受烟雾影响却痛苦难耐,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仍捱不过本能的驱动。
谢书情驱动不了一点法力,连力气也一并削弱,他努力护着自己残存的颜面,不让对方将自己衣袍撕扯开,却抵不住即将要落下的吻,眼见惨案就要发生,下一秒,时危却倒了下去。
在倒下的身影之后,明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他手中出招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收下。
一段段回忆如破石般倾巢涌出。
重复的地点和脑海中剧情交叠在一起,他记得,明安不止一次这样救过自己。
也是此时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夜郎城原正是后来的明心门——时危当年叛出师门后,自立门户的选址所在。
那日冬雪纷飞,洒落了满门寂寥。如今的百亩夜昙,在幻海殿前却连锦鲤都未饲养一条,临到冬日,满湖结出厚重的冰层。
一双赤脚站立于冰层之上,红得刺目。时危倚在湖心亭中,身下暖炉作伴,手里挑弄着一串玉珠,玎玲作响。
他并不望向冰上人,阖上眼唇角勾起,道:“什么时候愿意跳了,什么时候穿鞋。”
彻骨的冬日里,遑论这样的冰湖之上,谢书情却被要求以舞姬之态起舞,他不愿,于是被人去了敝履,丢到寒风中。
这样逼人妥协的法子,时危总是百试不厌。
“师尊,每次你与我作对时,我都更兴奋了。”因为这样,时危便可以为他难以纾解的恨意找出新由头,继续发泄。
谢书情的眼睫凝起薄薄的冰霜,微微颤动,他看向脚边的剑,缓缓躬身捡起来。
时危见此,长眸扫过那冰上人露出狭蹙的神情,冷哼一声:“不过如此。”
谢书情挥动长剑,脚下撤步回旋,一起一落遒劲有力,张弛有道,长剑扫过处雪花也劈作两半,各自飘散。
他执剑,却非起舞,而是起武。
一招一式,融于漫天飞雪中,全然没有屈居人下的折辱气馁,他仍旧是他,是青越台清风峻节的五长老,是众弟子眼中的百世之师 。
明明已无法力修为,但这剑术中,却能看出宁折不催的剑意。
时危似被戳中心事,双目颤抖不止,怒意难藏,这过于刚强的气节在他眼中犹如扎人长刺,将他照得顽劣不堪。
他怒不可遏,瞬移至冰湖上,一手紧紧将谢书情脖颈捏起,眼底猩红:“你装什么!错的是你!是你!我没错!我没做错!!”
时危不懂,明明对方才是做错的那个人,为什么现如今他却像个施暴者。
是眼前这个人害自己年幼失亲,那是他母亲,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感受过的爱意。
他不会忘记,自己亲眼看着母亲被妖兽撕咬开膛破肚,涌出脏腑,摊在自己面前,眼睁睁见那副躯体在自己面前化为白骨,而那些怪物就连骨头都要咂碎吞肚,连一丝念想都不给他留。
时危时常会记起,母亲被啃食的时候,还没咽气的模样,双眼含着血泪望向自己,直到眼珠妖兽啃食下肚的那一刻。
是他,是谢书情,是眼前这个人逼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
这不是自己的错。
于是越想,时危越发肯定了自己的行为,他当即便撕开了谢书情的衣服,将人按倒在冰面上,而不远处的湖心亭中,还站着一众弟子。
其中不乏曾经拜在他门下的人。
谢书情的反抗,在他面前弱如蝼蚁,只得绝望地闭上双眼。
而下一刻,随着一声惊呼,时危倒了下去。
他抬头,看着明安手里正举着个手炉,还在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惊恐。
他从怀里掏出一双鞋子,慌忙对谢书情说:“师兄你快走,快走——”
一边催促一边注意着时危的状态。
身后的众人并不想趟这趟浑水,一个个岿然不动。
谢书情还在犹豫,但看时危即将转醒,当下一咬牙,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那之后,湖上发生了他并不知晓,风雪太大,蒙蔽了他的耳目,他凭借着一口气逃到了山脚下,想要求得其他门派的帮助。
......
后来,他听说前青越台长老被剔去仙骨,再不能修炼,剔骨那日,血溅三尺高台。
再后来,他在赶往其他门派的途中,夜色里,那张梦魇般的脸庞,再度出现。
他被抓回了明心门,皮肉与精神的痛苦加之在他身上,可谢书情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想知道明安去了哪里,但满门上下,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他。
在之后很久的一段时间里,他再没见过明安。
直到某日梦回,他从冷汗中醒来,那山巅处的高塔之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猛地抽身回神,闪回的记忆也中道而止,停在空中。
方才的一切,在现世不过须臾数息。
此刻再看向时危的脸,谢书情只觉心惊肉跳。
差一点,刚才就差一点,这一切又要重蹈覆辙。
但二人显然低估了时危的能力,烟雾中一副高大的身躯再次直起身来。
谢书情见状拼命往光源处爬去,但一阵推搡后才发现,四处都被锁得严严实实。
还果真是入了别人的局。
“明安我们......啊!”谢书情正欲和明安说明情况,叫他来一起破开,谁知身体猛地被人一拉,天旋地转间,他被人反手就按倒在长塌上。
这次,一切都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他被时危死死压住反抗无能只得任凭摆布,而明安因吸入太多的烟雾,此刻已然倒下不知在何处。
谢书情满脑子里只有两个大字:完了。
千逃万逃,千算万算,这该死的剧情,竟然以这种情节发生了。
思绪刚落,从某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烟雾中,走出一袭醒目的红袍,手中提着一柄琉璃长剑,杀气凛凛地朝这边走来。
谢书情太阳穴突突直跳。
江无有掌心急转,一股力量瞬间把时危反捆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他剑意震出,屋内烟雾顷刻如鸟兽散尽,化为乌有。
狼藉一片出现在他面前。
或许是烟雾影响过重,时危虽情绪起伏巨大,动作却因毒性显得粗苯,谢书情只是被按住无法逃脱,而格挡他的小动作却轻而易举。
谢书情一边整理着仪容,一边暗自庆幸。
江无有眼神沉入深渊,指尖都止不住在颤抖,好半响,他才哑声道:“对不起......”
接着,他又重复了一句:“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谢书情停下了掸袖的动作,茫然看着他:“你道什么歉?”
他望着江无有的眼神,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感觉那双眼睛里藏了些自己看不透的东西,就像话里有话的故弄玄虚,你明明知道对方别有所指,但就是猜不出。
地面上,传来一声窸窣。
谢书情注意到转醒的明安,即刻冲过去将人扶起。而身后的明安,也在这时睁开眼来。
江无有抬手,就要朝人打去。
“等等——”谢书情及时止住了他的莽夫行为。
江无有的手掌停在半空:“让我杀了他。”
刚醒过来的时危一脸无措,就看着这一掌同自己咫尺之距。
谢书情道:“先问问来龙去脉。”
三人围着时危,表情一个甚一个凝重,中心悬浮着一团幽幽碧火。
明安率先开口:“师兄出去后,我本也打算回门中,时危却叫住我,说想休息下,让我帮他点一支安神香,我并无觉得有何不妥,便点燃了他放在床头的那支香。”
他神情转危:“可我刚点燃那支香,便发现此香弥漫速度十分怪异,且烟雾浓厚,思虑间,我便两眼发黑昏倒过去,直到师兄进来。”
明安眼神凝重,道:“时危,那是何物。”
三人齐刷刷看向他。
时危不敢看他们,片刻踌躇后,才心虚道:“师尊,此物......是迷香。但!但请师尊信我!真的不是我放的......真的不是!”
这番说辞在众人眼里看起来可笑又无力。
只是谢书情却生出疑窦,根据之前对时危的了解,他若真做了此事,必定会极力掩盖,除非把证据摆在面前才肯吐露真言,而这次他却承认得如此之快,倒像是真话。
谢书情冷静询问道:“东西哪儿来的。”
时危怯怯道:“是,宋掌门给的。”
谢书情满脸惊讶:“宋月楼?”
这可真是一语惊人,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宋月楼在这里给自己下套。
谢书情不解:“她给你这东西作何?”
该说不说呢,她和沈颜一前一后,把同样的套路在他们身上用了两次。
“昨日,宋掌门来我房中找我。”时危道,“在此之前他曾联系过我一次,说她曾在鬼门客栈寻得一物,能助我突破境界。”
“于是宋掌门给了我这支香,说点燃此物运功,便可事半功倍。”
谢书情犹疑道:“你信了?”
时危急忙摇头:“起初并不信,后来她在房中点燃了这支香,亲自在我面前运功,确有奇效,我虽疑惑但也抱着侥幸将其收下。”
接着,时危话锋突转:“但今日等我把这香重新拿出来查看一番后,才发觉他给我的只是普通迷香,我不明白此举为何,于是我把东西收起来后,便去了后山练功,后面师尊你也知道了。”
时危的解释,在谢书情这里是说得通的,若是撒谎,没必要将宋月楼牵扯进来,如此风险太大,况且,面前的碧火也并未出现异样,可以保证时危所言属实。
他继续问道:“那为何后来明安点燃的还是此香?”
时危眉头蹙起:“此事徒儿当真不知,望师尊明鉴!”
“我能保证去后山前,绝对将桌上多余的那根迷香放进了柜子里,桌上摆着的只是寻常安神香,而六长老点香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糟了,但一切都晚了......”
说着,他低垂下了头。
这话倒当真不假,因为谢书情记得,在自己进来后,时危一直催促着让自己离开屋内,可那时因迷香的作用,他完全辨别不清方向。
明安这时疑惑道:“好端端的,宋掌门为何要这样做?”
谢书情也十分不解,时危只是青越台新入门的弟子,根骨虽好但也不至于让宋月楼忌惮至此吧?况且她若真要动手怎么会选个毫无杀伤力的迷香,除了把局面变得像这样一团糟,别无他用。
一团糟……
谢书情心念一动,霎时反应过来:“糟了。”
众人纷纷疑惑。
谢书情对着江无有道:“宋月楼这局,是设给我们的。”
她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夜郎城,避开谢书情的视线,就只能将他们搅入乱局中无法脱身 ,虽然叫了堂惜去拦住她们,可那也只是权宜之计,堂惜再绞尽脑汁,也找不出由头把宋月楼一直拖住。
正说话间,破开的门突然跑进来一个人。
怕有宝宝忘记,前情提要一下:这团碧火是谢书情的测谎仪~在落日镇回来那次审问时也用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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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