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骨被他唤到跟前。
“别来无恙。”谢书情看着台下人。
江骨收了动作,对他莞尔一笑:“远霞山下,得君引荐,三生有幸。”
他的年纪看起来比新弟子们都要年长些,最明显的是,在他面前年纪相仿的谢书情已然是青越台掌门,一代宗师,而他却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弟子。
“你的天赋很好,前半生岁月无知无觉浪费,今后拜我门下,我必不会让你蒙尘。”谢书情对他承诺道。
江骨并无喜形于色之感,仍旧不卑不亢地答道:“其实能再入仙途,弟子已感激十分。”
“不敢再奢求更多。”
谢书情当即道:“你得奢求,必须奢求。”
“不要浪费老天加注在你身上的一番造化,你的路,远不止于此。”
话音落在江骨的头上,似乎是惊讶于眼前人对自己的这番厚望,秋潭般的双眸在未经意间泛起层层震荡,眼下闪动。
他俯身欲行大礼,却被人止住扶起身来,江骨抬头,诚恳问道:“那师尊呢,师尊所求,徒儿至死不休。”
谢书情略一沉吟,片刻后说:“用你的功绩,来为我冠冕。”
一语惊起天地煦风,霎时间,满园的桃瓣犹如纷纷落雪将两人裹挟,密如细雨般很快模糊了二人交叠的视线,满地逐渐清白,眼前猛袭一道刺眼的白光。
谢书情惊坐而起。
手臂如雷击般爬上一股疼痛的酥麻感,他方才以难受的姿势就这么在硬木桌上睡了过去,此时能舒服就怪了。
一手撑扶住脑袋,方才那些画面就犹如播映机般闪过。他很清楚梦境与记忆的区别,而方才那些,分明是一段回忆。
丢失的回忆。
谢书情这下不解了。
自己从穿过来之前到现在,他能百分百打包票绝对没有遭遇过任何有可能丢失记忆的重创或事件,怎么会造成记忆的缺失。
方才记忆中那男子的脸庞,分明就是江无有的模样,江骨......谢书情记得,第一次去不律宗时就被对方告知过,他有一字,单为骨。
如若江无有并未丢失记忆,想必,那时候他便在暗示自己两人并非初见。
谢书情又想起此前江无有同他说,已有一位师尊的事,彼时还好奇那人身份,没曾想,兜兜转转竟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
这两次举动,想必江无有都是在试探自己记忆的事情。既有缺失,那必不止这一件,而且目前看来,自己丢失的部分似乎都和江无有有关联。
能做到这个地步的,谢书情只能想到那只出现了一次便令人厌烦的系统了。
可没道理啊,原剧情主角是时危,系统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江无有这么努力试探自己的原因,又是为何......
错综复杂的牵连让他一时间有些烦乱,谢书情挠了挠有些发痒的鼻尖,倏然间,从天窗外,飘来了一阵低沉悠远的笛声。
怎会有人大半夜在他的园中吹笛,谢书情带着疑窦推门而出。
跟着笛声一路找寻,走至闲散阁内的亭榭处,他才看清来人模样。
谢书情停驻脚步,沉吟开口:“江骨。”
笛声因这下猝不及防地止住,那戛然跑调的音符此刻犹回荡在夜里,站在亭中的背影显然呆愣住了,手中握笛的姿势都未曾放下。
见对面半天没回应,谢书情重复一声:“江骨。”
再次听见,亭中人才缓缓转过身来,他犹疑不定地小心问道:“你,说什么?”
谢书情坦然道:“自己同我说的字,难不成这就忘了。”
他撒谎了。
在记忆不完整的情况下,谢书情别无选择。
“大半夜的,怎么吹得跟个怨妇似的。”谢书情转移开了话题。
“好端端的,叫我字做什么。”江无有不罢不休。
谢书情从容回道:“想叫便叫了。”
江无有走到他跟前,轻笑道:“我以为,你叫我的名都打趣习惯了。”
一顶大帽子突然扣过来,谢书情脸上登时浮现些慌张,他干巴巴解释道:“我这人,记性不太好,你此前和我说过一次,但总是记不起来,这不......方才突然想起了,就叫了嘛。”
说完后,还偷偷观察了眼江无有的反应。
江无有被他这手足无措的模样逗笑,无奈地摇摇头:“无谓,你喜欢叫什么便叫什么。”
谢书情露出心虚的笑容,对面立马接着说:“就像我喜欢怎么叫你便怎么叫。”
......
只要是好词,倒也无所谓......谢书情在心底这样安慰着自己。
“不过也得取决于你更喜欢听什么。”江无有煞有介事的思考起来,他捏着下巴,道:“像长老啊,名号啊,听起来太客套了,不可取。”
他突然往谢书情跟前凑近了几分,嗓音如深潭沉醉:“书情?阿散?”
“其实也有些落俗了。”
过于亲近的气息让谢书情不自觉后撤,他感觉这人存心在找茬,眼见能叫的称呼都已经叫了个遍,抬头看向江无有,问道:“那你觉得什么好。”
江无有见他问出口,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我读书少,只在书中见过几个不错的称呼,想来还不错,你可要听听?”
“愿闻其详。”谢书情暗道,我倒要看看你在憋什么大的。
江无有弯下身来,距离他极近,彼此连呼吸都清晰可闻,他换起撩人的嗓音,说着:“诗中有言:‘果然我见犹怜汝,争怪檀郎兴欲狂’,我若为檀郎,书情岂不是‘谢女’之担。”
“可你为男子,自是‘谢郎’上佳。”
这诗意明晃晃地副戏谑自己,若谢书情听不出来就白上那么多年的书了,脸上登时因羞而怒极,攀上满目的愤意。
他从认识江无有以来就是这幅德行,就不该对这张嘴抱有什么期待,明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非得亲自去试。
谢书情眼神中的鄙夷掩盖不住,直白道:“江无有,你要是不修仙,还真有吃公家饭的潜质。”
“什么?”江无有被这无厘头的一句弄得晕头转向。
谢书情嗤笑道:“问衙门去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闭门谢客。
第二日天蒙蒙亮,青越台一众人等便整装待发在大殿前,上至掌门长老,下至新入门弟子,除去门中必要的守门弟子,剩余人等全部要出发去往夜郎城。
夜郎城虽称作城,但实际只是依山峰而建的众多楼宇,其位置便在青越台背靠的那座直耸云霄的高峰。
御剑而行仅需两刻钟,青越台作为东家需最早去往夜郎城准备百仙宴一切事宜。
百仙宴一共三日,第一日作交流比武之用,第二日一同赏百亩夜昙,第三日便是由各门派随意走动。
许多人都是为了这第三日而来,不论是为结交,还是求人办事,这种场合里,最合适不过。
而百家最看重的,却是第一日,青越台设立了专门的比武台,凡上场者代表的都是门派与师尊的脸面,谁都不肯甘于人后。
但谢书情并不对这次比武有任何规划,首先自己手底下资质最好的时危因伤还在修养中,剩余弟子中虽也是个顶个的好手,但能上台比武的少有刚入门的新人,此时上台,不给人送彩头去的吗。
众仙家在午时陆陆续续到了青越台,但一众人等都快到齐时,谢书情左顾右盼,似在寻找一人的身影。
掌门发现了,问道:“找什么呢,书情。”
谢书情拿起手里的名册,道:“名册上有邀请不律宗的,怎不见他们的人来?”
掌门道:“邀请是一回事,来不来又是另一回事了,百仙宴自开设以来,不律宗就未参宴过。”
“你看。”掌门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众仙家,“这些人里,有多少曾经视江无有为仇敌,鬼门关一趟,虽将当年的乌龙解决了一部分,但你说了,和别人信不信,是两码事。书情,恨一个人,比承认自己的错误容易很多。”
谢书情望着手里的名册,又看了看众人,道:“掌门是想说,不律宗不来,是不想牵扯因果?”
掌门抹了抹胡须,长叹道:“是,也不是吧,毕竟江无有从不怕得罪人。他可能......单纯不喜欢我们这些人罢了。”
谢书情见掌门这番说辞,内心不知什么念头趋势着他,问出了那疑惑已久的问题。
“掌门,你学过不律宗的心法,对吗?”
面前人显然因这回答茫然了片刻,或许是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地问出来,亦或许是因为被揭穿而显得无措。
片刻后,掌门的目光撇过来,如释重负道:“他告诉你了。”
谢书情摇头否认,说:“不是他,是沈颜告诉我的。”
掌门自嘲般一笑,开口道:“那小丫头当时那么小,没想到也记得这件事。”
他抬起头喃喃自语:“是我们太贪心了......”
谢书情看着他,没再回答。
“谢长老——”一声东西掷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书情转过身,正见到英气依旧的宋月楼盯着自己,桌上是刚刚被她扔过来的请函。
“别来无恙。”谢书情笑不达眼底。
宋月楼此时已与他们在鬼门客栈离去时见到的模样大不相同,好像此前经历的一切不复存在,在他身上看不到半分悲伤留存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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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我见犹怜汝,争怪檀郎兴欲狂 出自 李贺《牡丹种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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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檀郎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