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赶回家是在清晨,儿时生活的老房子毫无生气,家具等等都抬了布,看起来就冷。这阵仗他从没见过,以往哪怕家里要空置十天半月甚至月余,都宁可回来后大扫除的他家美女,真不知何时改了习惯。他心里隐隐不安,鼓噪的声音被封在脑子心口,又吵又闷。
他本能地畏惧亲手揭开什么,却又别无选择。
昨晚注定是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凌晨快四点听到手机震动他还以为是骚扰电话,对方只响一声就挂了。抓来一看居然是他家美女,肖战愣了一下立刻便从床上坐起来拨了回去,却始终没被接听。许是母子连心,他毫不犹豫地翻机票订了最早的航班回重庆。满心期待地推开家门却没想到迎接他的是如此场景。
定了定神几经周折,终于从母亲的好友那打听到医院和病情。去医院的路上肖战脑子里一直是懵的,有位自称是小董的女孩交给他一部手机,是他家美女在用的那部,最近的拨出就是他的号码,就是只响了一下的那通。而那个时间点上,正是肖女士已经疼到疯狂意识不清,要靠五六个医生才能勉强按住她打镇定的时候。
肖战在抢救室外始终回不过神,这个毫无征兆的晴天霹雳按照医生和董茉的说法,早在多年前就已经不是秘密。而三年前他回到重庆时,已经是晚期了。可他真的半点都不知道,他不是那么粗心的人,肖战觉得不可思议,完全不能理解。
“真的不可能,我什么都没有发现,我什么都没发现。这不可能的,不可能。”
肖战瘫坐在长椅上,不停地念叨:“真的不可能,这么严重的事,我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现。不可能的。”
穿着医生袍的董茉忍不住道:“阿姨说她这辈子做过唯一一件最认真、最细致的事,就是瞒住你。为了不让你发现怀疑,她从没保留过任何医院的单据,每次治疗后只随身带走一两天的药,你不上班的日子她都不敢来做化疗。直到离开重庆,她才住进医院。每次跟你视频,都坚持要回家。但从半个月前开始,她就已经、哪怕只是坐在轮椅上都已经很困难了……她每天都疼疼得根本不可能睡得着觉……最近时不时就昏迷,但她害怕自己神志不清会给你打电话,就把手机,放在床底下,每次都叮嘱我放在她够不着的地方……”
董茉控制不住地哭起来:“昨晚的电话,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捡起来的……肖先生,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肖战迷茫地抬眼,良久道:“……什么。”
王一博迅速安排了所有的工作,在去机场的路上给董茉打了电话。当初指派她去照顾肖妈妈就是挑中她遇事冷静有分寸,所以电话接听听到的是哭腔,王一博也窒了窒,心更沉了。
“为什么一直没跟我说?”
是他疏忽了,这才想起很久没有主动联系过。更加低估了身为母亲的人,超乎寻常的意志力和信念。
董茉说她无法拒绝,更不忍心让那么辛苦忍受疼痛的母亲所有的坚持和承受付诸东流。
“阿姨说她虽然看起来有些不着四六,其实一直愧疚没能给过肖先生完整的家庭生活,甚至在他问自己父亲是谁时都无法给出一个大大方方的明确回答。很多事她都不是真的如表面那么不在意也不是真的不怕死,但她说,她想起码在最后自己要走了的时候,不是留给肖先生拉锯一样的反复折磨……她说她要忍受疼痛已经很难了,如果再看到肖先生的难受她真的会坚持不住……”
王一博这才知道,原来从他偶然遇见肖妈妈送她到医院,那时候的她就已经是骨癌晚期。这是位何其聪慧的女子,从知道他是谁开始,就没有对他说真话,却也没有说假话。这个可能会让肖战无所适从的局,其实是他们所有人一起设下的。
可是这样对肖战是不是就真的好?如果他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自己是不是也有罪。这样的遗憾,要怎么赔。
“王总,我真的,没有办法。这个病真的,特别痛苦……越到后面,就越痛苦,我真的不忍心……医生说,阿姨,她已经是所有人的极限了……”
王一博看了看表,事实上他几分钟内都会看十数次表,手术时间已经超过五小时,肖战就在门外守着。董茉的哽咽让王一博更着急,他沉着声叮嘱道:“别再在他跟前哭,看着人,等我来。”
有生之年从没觉得飞行时间如此难熬。飞机上被粉丝认出来,小姑娘看到他的神色讪讪地就退开了,签名都没敢要。乘务长很快帮他拉了帘子,隔绝了其他视线,王一博点点头以示感谢。
飞机一落地董茉安排好的司机就已经在出口等他,王一博把人赶到副驾驶自己驱车,一路上老司机紧紧地抓着天顶把手东倒西歪。数次提醒无果后,只管闭嘴冒冷汗也不再吱声了。
没想到不要命似的年轻人突然好像想通了似的自己减了速,把车泊在路边。
“还是师傅您来吧。麻烦开快点,谢谢。”
他直接绕去了后座。董茉应该跟司机交待过,车速是所有人事物都在飞快后退,但他还是觉得不够快。
可能是太安静了。
这座城市他不是第一次来,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每次来都不太见阳光,这回也一样。外面雾蒙蒙好像随时要下雨,就像某些不好的预感就算不去想,也仿佛看过的旧电影,并不会停止在最令人怀念的画面。
好不容易挨到医院所有电梯都忙,王一博绕了一圈看到拐角处的逃生楼梯立刻徒步往上跑,跑到十三层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有阵子没去健身房了,到十七层看到肖战发了微信,他一口气跑上了顶。
23层空的人心里发怵,不仔细看那个快要跟椅子融为一体的人都发现不了。他穿着运动鞋仍然在地板上留下了回声,跟这层楼一样空空荡荡。
他走得不快,与一路的心急火燎天差地别。他没想好要说什么,事实上,他很清楚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那个单薄的身影终于还是注意到他,转过头来看他,动作迟缓像个慢放镜头。在一半的阴影里王一博下意识地停了脚步。这么空洞的肖战比他所有预想都更让他措手不及,但当他向他走来,也再无任何闲暇由得他去想应该如何做。
他毫不迟疑地迎着他也向他走去。
演员通常会哭得好看,除非被导演硬性要求,但拍摄技术依然可以美化屏幕最终呈现的观感。不管是落拓的好看,凄凉的好看,不动声色的好看还是洒脱的好看,都是荧幕里需要的基本规则。而实际里真正的不掩饰的哭是无法好看的,就算这个人是肖战也一样。
他原本什么都没有的脸上几乎在看见王一博的瞬间就皱了起来,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被抢走了最心爱的饼干的小朋友,缩成一团的五官共眼泪鼻涕一起布了满脸。
一个字都没有。
就抱着他哭。
王一博感到无力又懊悔,两种情绪都到了极端。
如果说来重庆的路上他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毕竟昨天才说过再也不想看见这个人,那口气还没咽下。谁也想不到一朝而已物是人非。
这一刻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泪水从温热的眼眶涌出来贴着他颈侧的皮肤流进衣领绵延不止,他搂住人,用下巴蹭他耳朵。
“她走了……她走了……”
王一博真真心痛得要死。
走廊的侧窗很大,一扇扇光影交错,落日余晖散尽了最后的温暖,急转直下得阴冷。怀里的人痛哭失声,这是他们共同经历的死别。
他玩命飙车赶来的路上才突然意识到,肖战可能,只有他了。不免又想到自己父母尚在,也未有近亲离世的经历,这对比何其残忍。
他想,他真的要学会惜命了。
“可我来了。
“我不会走。”
搂着他脖子的手死死扣住。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