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穿越重生 > 波斯王子偷嫁敌国将军后 > 第18章 第018章(入V三合一)

波斯王子偷嫁敌国将军后 第18章 第018章(入V三合一)

作者:埃熵 分类:穿越重生 更新时间:2022-11-18 09:33:53 来源:文学城

殿内一片死寂。

叮地一声,不知谁碰倒个酒瓶。

夜宁看着萧令璟,萧令璟亦瞠目结舌地盯着眼前人。

——这双眼睛!

这双眼睛真的太像太像阿宁!

可是……

萧令璟看着眼前的波斯王子,浑身发抖、嘴唇发颤:这位大使只比他矮半个头,宽肩窄腰、喉结突出,虽也有白皙的肌肤、蓬松的金发,但他修眉细长、唇薄如剑,怎么看都是个薄情相的俏儿郎。

……不是女子,也不是他的小新娘。

萧令璟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从那双与阿宁十分相似的异瞳上挪开眼。

而殿内的文武朝臣这时也回了神,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皇帝愣在原地,站在他旁边的林太傅皱了皱眉,上前一步,问夜宁这是何意。

夜宁看着萧令璟,见对方浑身颤抖、眸光流转后,最终却——错开了视线。

他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萧令璟是没认出他,还是……认出了只当没看见!

夜宁横萧令璟一眼,而后转身冲众人道:“早闻汉廷有男妻之俗,方才这位林大人既问我国有何条件,我国的条件便是——和亲。正所谓:‘外敌未退,枉谈农商’,贵国不也常与库撒沙漠上的小国联姻么?”

林太傅沉眉,总觉古怪。

凌均也微微蹙眉,在心中暗忖——波斯堂堂大国,尊贵的王子,怎会挑他们锦朝的一届臣子联姻?

夜宁这三年,在波斯也逼着自己看了不少汉人的经文典籍。他不动声色地看看汉人皇帝和汉人臣子,悠闲地踱了两步后,才续道:“御敌于外、共守和平,此事非朝夕能成,姻亲比何条件都牢靠,不是么?”

“那尊驾为何要选二……”凌均咳了一声,“为何要选他呢?”

夜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凌均,“汉家天子陛下,说句不敬的话,您的年纪瞧着与我差不多,难道您就有女儿能嫁给我了吗?而且,据我所知,你早已成婚、身边姊妹也多出嫁,我怎么——不能选他?”

林太傅沉声道:“他只是臣子,官不过正三品。”

夜宁轻笑:“但他生得好看。”

凌均:“……”

众臣:“……”

被晾在一旁的萧令璟终于回神,他面色青白、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此事万万不可!”

夜宁:“有何不可?”

萧令璟咚咚磕了两个头,双手抱拳、言辞恳切:“末将早已成婚,多年来琴瑟和鸣、鸾凤和谐,断无停妻再娶之念!还请大使另择良配,莫叫末将辜负发妻!”

这话,旁人听来是恩深义重、故剑情深。

那波斯大使却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一双异瞳如淬寒冰,他声音很低、似乎咬着后槽牙,像在发问又好像只是喃喃自语:“……发、妻?”

皇帝见他神色有异,忙道:“和亲自然好,尊驾不妨先坐下来,容后我们详谈?”

夜宁给汉人皇帝面子,深吸一口气、依言落座。

萧令璟却梗着脖子、跪地不起,他再拜俯首道:“陛下、大使,我与内子情深谊长、恩爱无两……”

凌均皱眉,暗恼萧令璟不看气氛。林太傅也拧眉摇头,他想将萧令璟扶起,一弯腰却嗅到酒味,正欲唤宫人上来扶人,身后的波斯大使却忽然冷笑一声——

“情深谊长、恩爱无两?”

萧令璟抬头,只见案几后的金发大使手持酒樽,他指骨凸起、手背上青筋暴露,白皙俊美的面庞上寒霜尤凝,一双漂亮的异瞳中尽是止不住的怒意。

萧令璟舔舔嘴,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位波斯使节,好像还是尊贵的波斯王子。

他垂了垂脑袋,只当对方动怒是因他当众下他面子。但萧令璟不后悔,他待阿宁一心一意,绝不会因对方身份的尊贵、家境的殷实而改变,他默默抱拳,只希望这位王子殿下收回成命。

没想,波斯王子冷笑过后,反而放下酒杯,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盯着他道:“将军既言情深,究竟是怎么个恩爱法儿,不妨展开讲讲——?”

萧令璟:“……?”

众人:???

夜宁似笑非笑,“嗯?”

萧令璟看着那双似曾相识的异色眼瞳,鬼使神差下,开口道:“我与发妻,相识三年,除了爹娘,她是这世上待我最好之人……”

……三年?

夜宁呼吸一窒,险些掀翻案几——好你个萧令璟!

——难怪我写那么多信你都不理!原来早就、早就……!

说了一句,萧令璟错开视线,他眸光柔柔,只看殿上红毯,“三年前,突厥联合楼兰暗算于我,我不幸受伤跌入了库撒大河,顺流而下、险些丧命,是她在孔雀河畔救我于危难之间。”

孔雀河……畔?

夜宁一顿,猛然抬头。

“当时我身负重伤,突厥追兵又穷凶极恶,是她替我退敌、是她帮我疗伤,”萧令璟脸上泛起笑意,“后来,我们被迫迁徙,辗转在戈壁黄沙中寻了处绿洲,一边养伤一边度日:缝补浆洗、男耕女织……”

夜宁眨眨眼,脸上的寒意顿散。

其他臣工面色各异,不知萧令璟为何突然当众提起这些。

然而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根本停不住。

萧令璟想他的小妻子,午夜梦回时,他总会抱着那柄锡制小刀泪洒枕巾,他心中苦闷、压抑良久,如今机缘巧合,便干脆畅所欲言、一吐为快,也好绝了那些妄图攀亲之人的心。

他将三年前小木屋的一切一一道来,更提到崖城的地动和黑沙暴。

一开始,林太傅还想出言打断,听着听着,眼眶竟微见湿润。而皇帝这些年来,也将一切看在眼里——当初来信萧令璟有多兴奋,后来就能见他有多绝望低落。

众人默默,有几个小宫女还偷偷抹起泪。

殿内哀戚一片,那波斯王子听着听着却勾起了嘴角,一双异瞳也从刚才氤氲着风暴,变成了——晴空万里、绿草如茵。

萧令璟说了许多,包括十里红妆、包括玉酿春酒,也包括他曾经在月下立的誓言、包括如今将军府上的灵堂。

夜宁却在他顿住后,追问道:“然后呢?”

萧令璟傻眼:……?

然后?哪还有什么然后?

他没想到,自己说得口干舌燥:这波斯王子非但不生气,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萧令璟被逼急,脑子一抽道:“我与亡妻,曾并肩携手,深夜饮酒赏月、观星吟诗!”

夜宁点点头,笑盈盈:“嗯嗯,还有呢?”

萧令璟咬牙:“我们……我们曾温泉共沐!夜宿兰池!乘月采芙!”

夜宁一愣,疑惑:戈壁滩上哪有温泉?

皇帝噎了一下,听出萧令璟这是在念乐府诗里的《子夜吴歌》。

事已至此,萧令璟见那波斯王子还盯着他,也豁出去,开口胡编乱造道:“我们……我们情比金坚、深夜同衾,我给她揉腿焐脚、洗菜做饭,她、她给我束发穿衣、陪我练剑骑马!”

夜宁好笑,终于发现萧令璟在胡言。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故意笑着追问道:“哦,所以呢?”

萧令璟看着这波斯王子,忽然恶向胆边生,他高声道:“我们相濡以沫!我们互相馂余*!我剥葡萄喂她,她吃葡萄我吃皮!我们共饮一碗甜米醪,她一口我一口!”

凌均:“……”

萧令璟见波斯王子瞪大眼、似乎还想问,他便深吸一口气,嚷嚷道:“我们、我们还嘴对嘴共享一个老婆饼!一口一口从两边吃,直到、直到——亲……亲亲在一起!”

凌均满脸绝望,捂着脸、闭上眼睛。

林太傅脸色墨黑,重重一咳、别过头去。

众臣亦纷纷红了脸,掩饰地低头去盛菜、添酒,互相尴尬道一句“今天晚上月亮真圆”。

唯有夜宁眨巴眨巴眼,:“……什么是老婆饼?”

萧令璟:“……”

——好家伙,他都快给自己恶心吐了。

——这波斯王子,还、还真不是一般人!

凌均生怕萧令璟继续,若不拦着,只怕他要将《西厢》《金瓶》等艳|词当众倒个干净。时至如今,他也明白自己这兄弟是故意托词,急道:“萧爱卿伉俪情深,朕也不免动容,只是此等闺阁之事……”

他顿了顿,看夜宁一眼后,才道:“还是私下再谈吧……”

夜宁看看周围,见众人面色尴尬,萧令璟也闹了个大红脸,他便笑了笑,点点头:“好呀。”

——也不知是不是凌均的错觉。

他总觉得,在萧令璟说完那些浑话后,这波斯王子……反而还更高兴?

这么一闹,宴会上再难谈正事,群臣捡着说了些贺词后,大宴便匆匆散了。

凌均先着人将夜宁等波斯来使送回四方馆,然后便叫小太监将萧令璟拦下、召进宫内。他坐在明光殿西窗下的软榻上,一手端着安神茶,一手不住地捏眉心——

不一会儿,外头宫人就来报,说林太傅和萧将军到。

凌均摇摇头,长叹一气,挥挥手让人进来。

林太傅掌尚书府,是群臣之首,又是他的老师。凌均还是太子时,就是他做的太子少傅。林太傅刚跨步进来,凌均就起身,君臣见礼后,他便给太傅赐了座。

而最后进来的萧令璟一脸倒霉相,他耷拉着脑袋,不等凌均开口,就先伏拜到地上:“今日是臣饮酒妄言,但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还请陛下体量微臣的一片真心,莫叫拙荆亡魂不宁。”

见他如此,凌均一肚子埋怨的话也说不出口,半晌后,只能又叹一口气。

林太傅性子刚直,从前在东宫就没少管教萧令璟,他鼻孔出气,愤愤瞪了人一眼,忍不住骂道:“简直胡闹!国宴之上、大庭广众!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寡廉鲜耻!浑不知羞!”

萧令璟面色青白,却依旧抿着嘴,不发一言。

“老师您别动怒,”凌均劝道:“二郎有苦衷,是那波斯王子突发奇想,他也是措手不及……”

林太傅翻了个白眼,强压着怒火道:“即便是对方发难在前,这、这混小子也不该在众人面前说那些混账话!他当众说那些像话吗?传出去,莫不要叫外邦看我朝笑话!”

凌均吐了吐舌头,悄悄给萧令璟递眼神,示意他说点软话。

若换其他事,萧令璟必然已凑上前,软了脾气向老师道歉,可如今,他只要想到阿宁,心头就一阵阵抽痛。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凌均,然后咚地一声将脑袋磕在地上:“老师你骂我也好、打我也罢……”

萧令璟顿了顿,然后抬起头来,目光坚定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凌均:“……”

林太傅看着他,胸膛起伏、呼吸渐促,竟两眼一翻,就这么厥了过去。

“老师?!”

“太傅?!”

凌均头痛地看着他们俩,一面命人请太医来看顾好老师,一面将萧令璟拽到一旁。忍无可忍的皇帝陛下,当即给了萧令璟一通老拳,他将这混不吝的兄弟推在地上、自己叉着腰气喘吁吁。

缓过那阵怒劲儿后,又操心地对萧令璟晓之以理——波斯是大国,再不愿意,也不该在殿上那般冲动失仪。

萧令璟从地上爬起来,闷闷跪好听训。

凌均看他那样儿,在心里哀叹一声后,才蹲下去拍拍萧令璟肩膀道:“二郎,朕知道你脾气,也知你一往情深,但这事急不得,对方若真动意,也不是你三言两句就能绝了心思的,我们得徐徐图之,明白么?”

萧令璟张了张口,想说他是臣子、没有那么些城府与人勾心斗角,他才回京几个月,府上就来了多少媒婆和说娘,他实在不厌其烦。

但他一抬头,就看进了凌均一双澄澈的眼眸里,他心下一跳——想起他这位“大哥”,虽身处尊位,许多事情上,却同样身不由己。

最终,萧令璟低下头,捏着虎口、涩声道:“臣……明白了。”

凌均这才拍拍他,正好太医也赶过来了,两人便一同去照顾林太傅了。

一来二去,时间也折腾晚了。

宫门下钥,凌均便命人收拾了偏殿,让林太傅和萧令璟暂时住在宫里。

临走前,凌均犹豫片刻,还是拦下萧令璟。

年轻的皇帝站在月光满盈的宫院里,他眸色沉沉,面色复杂:“二郎,据我所知,你同你的发妻,并没有相处多久,甚至……”

他顿了顿,抱歉地看萧令璟一眼后,才道:“甚至都没有圆房。”

闻言,萧令璟脸色一变,他倏然转头,整个人都处于高大桂树的阴影中,沉默片刻后,他涩声开口道:“……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就……这般坚持吗?二郎,”凌均的声音被夜风吹散,“你如今也不过二十三岁,人生还很长,即便不是那波斯王子,你难道就不……”

萧令璟摇摇头,“认定一个人,只需一眼就够。”

他看着凌均后退两步,一张脸重新沐浴在月光里,“三年前,臣第一眼看见阿宁,就知道我喜欢她。哪怕臣和阿宁只认识一日、一个时辰,她也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唯一爱敬之人。”

萧令璟深深地看了凌均一眼,再次郑重拜下:“望陛下体谅,全臣守节之志!”

“……”凌均抿抿嘴,最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闭上眼睛,道了一句:“……二郎先休息吧。”

留下萧令璟跪在月色皎皎的院落中,晒上了满身霜凉。

……

月朗风清,苍台露冷。

客省四方馆内,侍官们忙碌着给波斯使团送上热水,夜宁笑眯眯谢过他们。阖上房门等人走远后,他才瞪了“副使”几人一眼,又威逼利诱一番,终于稳住这群人。

等他同璟哥相认,便可以寻个其他借口将他们遣返回波斯——

神不知、鬼不觉,也没人会来查他们的底。

副使几个唯唯诺诺,心里一面害怕,一面又觉得跟着夜宁确实赚了不少,有吃有住,还有这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花,他们担忧了一阵,又被飘着香花的盥洗盆吸引了目光,很快就从夜宁房间退出去。

夜宁摇摇头、脱了皮靴,双足浸到铜盆中晃浪两下,想到萧令璟今日殿上那些话,眼睛一弯,他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想到他的璟哥看着老实,背地里却想玩这么花。

又是馂余又是葡萄,竟然、竟然还有……亲亲。

什么两个人一起吃一块饼?他都不知道这种玩法!

夜宁耳根一红,脑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觉有几分口干舌燥起来,他倒了一杯凉水压了压,然后才勾勾手指,从交叠的衣襟中摸出一段色泽偏深的红线来。

红线蜿蜒,最下端缀着一块极润的玉。

玉面光滑整洁,包浆细腻,梧桐叶下的福山寿海在烛火下显得分外清晰。

夜宁翻过玉佩背面,轻轻摸了摸上面的两个古字,如今,他已经知道,这是汉人的篆字,刻的是“萧氏”两个字。他顺着笔画轻轻瞄了瞄,然后才将玉佩包进掌心,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璟哥并没有忘记。

——原来璟哥这样将他放在心里。

夜宁心里高兴,一转念,又心疼起萧令璟:

——他以为他死了,整整三年都一个人活在悲痛里。

——他讲的那些臊人暧昧话,是不是因为太孤单?

夜宁又喜又忧,心里酸酸涩涩的,捏着玉佩又忍不住看向铜盆中自己的倒影——璟哥为什么认不出他来?

——只是因为他不是姑娘?还是因为三年过去,他个头长高、五官长开,就不是萧令璟喜欢的模样了?

……

窗外月光皎皎、银河倾泻,夜宁看了一会儿,又恼萧令璟一时眼瞎、恨刚才汉人皇帝多事。如今夜半无人,不是正好是私语时?

他倏然起身,飞快地擦脚、踢上皮靴,将合欢庚帖往怀中一踹,就撑着窗户跃出四方馆去。

他有好多好多话想对萧令璟说。

他要去找他的璟哥!

夜宁身形灵动,很快就摸到了武王街上的定远将军府,将军府气派巍峨、即便是深夜,门口也有站岗巡逻的士兵,士兵见他深夜前来、又是金发异族,便远远拿眼盯着他。

夜宁被看得有些不舒服,勉强上前一问,没想到——萧令璟竟然还没出宫。

“国宴之后,陛下就将我家主人留下议事了,”那守门的士兵见夜宁生得出挑,心生好感,便多说了两句,“这时间也晚,多半会留在宫中过夜了,公子有什么急事么?不妨留下名帖,明日等主人回来……”

一听萧令璟会宿在宫中,夜宁转身就走,根本不等士兵说完。

“诶?公子……公子……?”士兵追了两步,夜宁却一溜烟没了人影。

同僚打趣:“得了,人家那漂亮的劲儿,指定是看不上你!”

士兵红了脸,横了他一眼。

几人打打闹闹,却没发现夜宁走出去一截,又倏然转头回来,远远看着那群士兵若有所思:

汉人皇宫中戒备森严,他若冒然去闯,说不定还给萧令璟惹祸。等在客省四方馆内,多半又要被那些侍从官安排外出、逛宫中御苑。

夜宁实在懒得应付,瞄着这定远将军府的院墙看了半晌后,他眼珠一转、虎牙一露,便跃上了院墙。

他猫着腰,借着府中亭台楼阁、假山树木的遮掩,很快就寻着了萧令璟的卧房。

——汉人的宅院还真大。

璟哥应该还没住很久,许多屋子都还空着,后院还有一大片漂亮的梅林,梅林中有个冒着热气的池子,也不知,是不是就是萧令璟今夜提到的——温泉?

等巡逻之人走远,夜宁便轻轻落地、一旋身推门,顺利地蹿入屋内。

他东摸摸、西看看,只觉得此间屋内的东西都好有趣:窗边的案几上放着笔墨纸砚,案几后不远,则摆着个八尺来长的大沙盘,沙盘上峻岭崇山、河流稀少,一看就知道是玉门关外的戈壁。

夜宁围着沙盘转了两圈,大致看出来些许端倪:他家璟哥有报国心,依旧防备着已退回漠北的突厥。

沙盘上密匝匝插着的小旗,萧令璟想彻底打上漠北,将突厥赶尽杀绝。

夜宁嘴角微扬,在心中暗暗记下布局,只盼将来相认后能帮得上萧令璟。

沙盘后,有数道青帘,夜宁挑起帘帐,就看见了一张好漂亮的架子床——

床正梁上雕着福禄寿三星,八面的矮架上刻着柳叶桃花纹,中间四面半壁上分别瓷贴了梅兰竹菊,夜宁惊艳地摸了摸那些精致的雕工,然后视线便垂落到床铺上——

圆圆的醒枕梨木制,旁边还歪着个布软枕。平整的被面无绣亦无花,下面是两床不薄不厚的褥子。

这个是,夜宁舔舔唇瓣:璟哥的床诶……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被子看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遵循本心:一跃扑了上去。

咚——!

“……唔?”夜宁闷哼一声,摸摸鼻子:好硬!

还真……不愧是大将军的床!

……好硬好硬。

他扁扁嘴,坐起身,一瞥眼看见那软软的枕头,又忍不住揪过来抱入怀中、细细嗅了嗅:很明显,被子和枕头今日都晒过,上面有一股很好闻的青草泥土香,还感觉隐约有些暖意。

夜宁抱着枕头蹭了蹭,等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后,又倏然把脸涨红:

……好、好像个变态哦!

他丢开枕头,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转身去将床单、被子拉拉好,一边动作又一边抿抿嘴——他和璟哥成过亲的,还有庚帖、信物为证,他这也是名正言顺的!

夜宁收拾好床,不敢再乱动,他乖乖坐在床沿,一边等萧令璟,一边拖着腮帮想措辞——他也没想到三年前,他离开之后崖城会地动,沙漠戈壁上又那么碰巧会有黑沙暴。

王庭里父王骤然病重,他没能亲自返回的同时、留下的信萧令璟也没看见。

夜宁抿抿嘴,一面埋怨阿胡拉大神考验人,一面又闭上眼回忆这三年他给萧令璟誊抄了一次又一次的信,他想着,又有些后悔——觉得从王庭偷跑出来时,应当带上那些藏有羊皮卷的软枕。

如此,思绪乱飞,加之连日赶路、今夜情绪起伏,夜宁眼皮渐沉,小鸡啄米地点了一会儿头,就昏昏沉沉地歪斜在床上睡着了——

……

直到鸡鸣报晓、天光大亮时,萧令璟才匆匆出宫回府。

今日是四月初八,浴佛,京畿祭龙山上有法会,萧令璟早有给阿宁请长生位之念,挑来挑去,最后选了这祭龙山的慈恩寺。

一来阿宁葬身在戈壁,他没找到尸骸、带回来的也只是废墟中的沙子,若不请高僧做过法事,他总担心阿宁魂魄不宁;二来京城水深,谁知道什么时候家中会出现什么人,骨灰坛放在府上他也不放心。

最后,萧令璟干脆让管家去请附近有名的高僧,将安长生位的吉时,定在了今天的巳时二刻。

萧令璟原想斋戒沐浴的,但撞上昨日国宴、夜宿宫禁,他也只好匆匆以凉水冲身,净过双手后,才想着回到卧房内换件干净的新衣。

结果才推开卧房的门,他就看见了自己床上多了个人。

萧令璟骇然一愣,手立刻摁住袖中小刀,他眯起眼睛、面色阴沉,一边戒备地靠近,一边高声喝问道:“谁?!谁在那里——?!”

夜宁睡得迷迷糊糊,骤然被他一吼,也一个激灵。

他歪斜在床上,一惊之下险些跌下床去,这睡姿也不好,他脸颊一侧被压起了老大一片红晕。

夜宁眼睛半睁未睁,水色氤氲,那懵懵懂懂的模样消解了不少属于男子的英气,反在青帘摇晃中,倏然让萧令璟想起了曾经——

三年前,孔雀河畔,红岩山。

他从重伤中醒来,一睁眼看到的,也是一个两眼水汽氤氲,满脸涂着黑炭灰的小花猫。

想到阿宁从前那鱼都不会煮的样子,萧令璟才浮起一个微弱的笑,又看清了自己卧房内出现的——正是那个在宴会上突然发难,竟说要他和亲的波斯大使!

那个……

那个什么“都是编的”大使!

萧令璟深吸一口气,咬牙问道:“你……你在我房间干嘛?!”

这时,夜宁也清醒不少,他看向萧令璟——

三年过去,璟哥沉稳不少,眉眼依旧,却无端瘦了些,见他发丝上挂着水,身上穿着昨日宴会上的旧衣,夜宁忍不住偷笑,一转眼,又瞥见他手中捏着他送给他的小刀。

锡制的小刀被萧令璟藏在袖中,刀柄上的蓝宝石隐隐发光。

夜宁笑了,偏偏头:“我在等你呀。”

“你等我做什么?!”萧令璟声线拔高,明显压着怒意,他很想上前将人丢出去,但碍于对方身份地位,只能戒备地站在原地。

夜宁见他那怒火中烧的模样,便知他的璟哥一如既往地眼瞎、还是没能认出他。他心里既委屈又好笑,瞪着萧令璟半晌后,也生出几分逗弄意。

他偏偏头,想起一节,道:“因为你还没告诉我‘老婆饼’是什么呀?”

萧令璟:“……?”

——真是好他娘的一个老婆饼。

他没脾气了:“私闯民宅是犯法的,我的殿下。”

夜宁笑眯眯:“可我不是你们汉人子民,应当不用遵守你们的律法吧?”

“……”萧令璟忍了又忍:

——对方是王子、是来使,不能动粗、不可骂人。

见这王子还毫不避嫌地坐在他床上,萧令璟哼笑一声,干脆收了刀,他双手一环,斜倚在门框上,只做出一副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女的模样,狞笑着恶意道:

“我喜欢乖的,不喜欢浪的。”

夜宁一愣,误会了萧令璟意思,他立刻整理衣摆、在床上坐坐好,双手都顺到膝上,“我好乖的。”

这次,反轮到萧令璟愣住。

他皱了皱眉、站直了身子,缓缓放下了手:

——那样的神态动作,那样的语调!

萧令璟又想起了:他和阿宁成亲那日,宋叔恰好来寻,阿宁自己坐在木屋中,因为好奇,悄悄猫出半个脑袋。被他们发现后,阿宁也是这般双手捂住红盖头,轻轻说了句:阿宁好乖好乖。

……

萧令璟眸色微沉,神情复杂地看着那正襟危坐的金发王子。

或许,只是因为两人同样的金色蓬松卷发。

或许,只是因为两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异色眼睛。

萧令璟长叹了一口气:一定是他……太想阿宁了,才会在这金发异瞳的王子身上,不断、不断地窥见阿宁的影子。

他摇摇头,强迫自己莫再胡思乱想,今日还有重要的事要办。

萧令璟见夜宁没有离开之意,转念,便冲他点点头,绕过青色帘子道:“你跟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夜宁便起身跟着他来到卧房的另一边。

这里的陈设很少,墙壁上挂着山水画,地板上没有铺地毯,只丢着一个草编的大蒲团。蒲团之前,摆着一张长长的条案,条案上立着高矮错落的好多小木牌。

最前面的两个小木牌上隐约刻着“先考、先妣”,而木牌之下的小小供桌上,则堆着四色供果、香炉明烛。

供桌下,有一只四四方方的木盒,盒中端正立着个白玉坛。玉坛有盖、盖沿描金,坛身上则用彩墨活灵活现地绘了好多漂亮的大鲤鱼。

萧令璟站在一边,示意夜宁看。

夜宁正奇怪萧令璟怎会在卧房中布置灵堂,看见供桌下这只坛子后,眼睛倏然一亮:“好漂亮——!”

萧令璟撇撇嘴,正想说什么,一转眼撞见这王子眼中华光,又觉得那亮晶晶的眼神很熟悉——同记忆中见到大鱼而兴奋朝他扑来的阿宁再次重合起来。

他心头一跳,慌乱地收回视线:

他、他真是魔怔了!

怎么总看着王子、想起阿宁!

夜宁没注意到萧令璟的异常,他凑上前、慢慢蹲下身,细细看着白玉坛上的各色鲤鱼:有孔雀河的红鲤、蓝丰鲤,也有库撒大河常见的黄鲤、沙漠绿洲中的小斑鱼。

他高兴起来,以为这是萧令璟要送他的东西,便问道:“所以——里面装着老婆饼吗?!”

萧令璟却恰好同时开口:“……这是我亡妻的骨灰坛。”

夜宁:“……”

萧令璟:“……”

夜宁挠挠头,“啊?”了一声:“所以……”

萧令璟本想指着骨灰坛,奉劝这位胡闹的小王子别缠着他不放,结果那金发异瞳的小王子顿了顿,似是恍然大悟般当着他的面一拍手,小心翼翼道——

“所以,老婆饼……就是媳妇儿的骨灰拌饼的意思?”

萧令璟:“……”

夜宁深吸一口气,他想到的是:他们波斯国教的天葬习俗——人死后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序,由祭祀拆解后,脏腑堆在尸骸上,送到高处奉献给神灵。神灵会派下神使,或是秃鹫老鹰,或是豺狼虎豹。

无论是王室、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大家都以能被天葬为荣。

可……

国教东渐时,也因此为沙漠小国诟病、为汉人抵制。

夜宁看看那小小的骨灰坛,又眨巴眼、骇然地看萧令璟,他吞了口唾沫,犹豫半晌后,才用他对萧令璟的欢喜、战胜了“骨灰拌饼”的恐惧——

他开口,小声叹道:“你们汉人,还、还真是有趣,媳妇儿死了,还要拿来拌饼……”

萧令璟:“……”

他胸膛起伏,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莫生气、莫生气,对方是异族、对方不懂老婆饼。

然而最后,他看着夜宁,还是忍无可忍,最终一掌打出去,直接震碎了窗下的桌子,更摔碎了桌子上的:青瓷花瓶、龙凤胆瓶,以及一支用来添灯油的长颈油瓶。

*馂余:吃剩下的东西。馂余不祭。——《礼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018章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