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西微垂眼眸,以眼睫遮去了眼底的锋芒,他停顿半刻,“臣弟这残破身子恐难以担当大任。”
闻言,林尧松了口气,破案可不是个轻松活,翟西这走两步就喘息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办得好是一回事,办不好的话谁又能知道会是什么结果?眼下这位爷是自己唯一的靠山,若是出了事自己怕是也要不得善终。
皇帝摇头,口吻温和:“十六弟的聪明才智可是最得父皇生前的心,这都是众所周知的,至于身体……朕会命太医随行跟着,定保你身子无虞。”
太子见翟西依旧没有答话,若有所思后上前一步请旨:“父皇,皇叔身子常年抱恙在身,破案子,查明真相都是耗费心思和体力的,不如儿臣去办这件事。”
皇帝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仍精神矍铄,眉毛粗厚,不言不语时唇线抿成一线,威仪气势陡然一振。
他混沌的眼珠此刻发暗,脸色未变,语速顿挫道:“皇儿身为太子,肩上所担的责任重大,需要忧心操劳的事亦要耗费心神,不留神便误了大事。”
太子面色严峻,皇帝说的是交与他关中一带闹蝗灾之事,蝗虫过后,赤地千里,颗粒无收,因蝗灾饥荒死者十之六七。再加上当地官员无能迟迟未能想出解决办法,饥民怨声载道,一时之间有欲欲造反之势。
而今年的天气也诡异的让人生颤,大雪在十月便纷然而至,一路逃荒者被冻死无数。此事若是不解决,实为心头之大患。
太子垂头:“儿臣谨记。”遂退回其位。
皇帝点点头,转向翟西,眸子深邃,问道“十六弟以为如何?”
林尧心中诧异,原本以为皇帝只是为了羞辱翟西才开口提这个心思,不会真的叫他去办案,毕竟当今圣上不喜安南王早就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如今若是插手办案就意味着翟西开始插手朝中事务。
天家心思果真犹如大海针,难以揣测。
翟西离席,走到殿中央,颔首:“能为皇兄分忧是臣弟的荣幸,只盼到时不会丢了皇家颜面。”
他说得苍白无力,这算是应下了。
半暗半明中,男人唇角勾起一抹沉沉欲发之笑,今日所遇之事倒像是他早早就预料到的。
林尧心中隐隐有个想法,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得到验证——
闻言,皇帝的面容舒展了不少,笑:“父皇当年真是没有夸错十六弟,果真是“京中难得一胆色”!”
翟西微笑,极尽谦恭。这是大殿之内落入其余人眼中的模样。
然,眉目温润间蒙上一层雾气,嘴角笑里的那抹深意在脸上蔓延至开,冷意从脚底腾升而起,整个人笼罩在这样的冷雾中,面目难辨,只余一个寥寥线条勾勒出的浅薄轮廓。这是林尧瞧出的。
倏然——
薄雾中闪出厉色的眼风直扫林尧,吓得她登时心跳如雷,慌乱将目光垂下。
他这是在威胁。
林尧后怕地竭力压住心中情绪,不让其露出破绽。
宴席还在持续中,翟西便以身体不适中途告退。
*
夜幕沉沉,犹如鬼魅压着座座殿宇,如影随形,沉闷压迫。
因为是除夕夜,宫道沿途点了盏盏宫灯,红色的灯笼纸在烛火的辉煌下发出萤萤红火,称得甬道红意徐徐幽明。
只要稍稍抬头,林尧便能瞧见一身被映得红光满衣的男子在前方单手负后,身姿清俊,脚下踏的步子步步稳妥。
林尧心中却惶惶然,那个念头正准备冲破桎梏,在脑子里成形盘旋——从回京开始他便步步为营,医治傅小姐是刻意为之,再三推却皇上的旨意也是带有深意,虽然林尧眼下还摸不透他的深意到底是什么。
想了又想,林尧俯瞰整个事件,觉得异样纵生,只是她苦思无果,寻不见奇怪之处。
她脚步停了下来,自己没有察觉地陷入思考。
身后倏然没了声响,翟西皱眉,转头,发现小丫头立在原地,正垂眸凝思。
空中的大雪像是抖落般,扑簌滚落到姑娘的头发及肩上。半掩半阖的眼帘遮住了她的情绪,纤细优美的脖颈弯下的弧度犹如红梅垂枝头,一袭简单的丝罗粉袄被她穿的姿态摇曳,生在寒风大雪中硬是叫人品出旖.旎。
翟西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舒服,刻意将脸上的笑容拂去,神情变得寡淡,开口“你在干嘛?”
“嗯?”林尧一脸茫然的看着翟西,湿润的黑色眸子在雪中格外好看,幽红的灯火给她的脸庞上遮了一层红纱,姑娘如美玉,望得郎君多温润。
翟西浓密眼睫闪了闪,目光晦暗不明,他从没有这种感觉过。
内心有一种温柔且缱倦,整个人就像是被下蛊了般,不正常。
翟西右手轻抬,动作缓慢且温和,把林尧肩上的浅浅积雪抹去,语气淡淡:“好了,继续走吧。”
林尧没说话,低头一路紧跟其后。
走出宫门后,林尧再也没忍住,开口问:“爷,你为什么要接下这个案子?”
翟西停下,“为皇上做事是我等荣幸。”他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林尧,仿佛刚才那个温谦公子从来不曾有过。
林尧气滞,但她转念而过也知道是自己越界了,更何况二人还在天子脚下,方才说的话也太胆大妄为了些!
蹬上马车的时候,林尧掀车帘的手一顿,左右是自己做了错事,还是认个错好了。
如此一想,林尧心中宽慰许多,进了马车内便说:“爷,小人方才失言了,任凭爷处置。”
翟西气笑,这小丫头片子还自己送上门来找罚,真是不知道该夸她有自觉还是该说她自以为是!
男人靠在马车上,整个人懒懒洋洋,说的话泛着冷:“我说过,跟着我,就要守我的规矩,有些事情你即使觉得自己看出来了也要时刻记住谁是你的主子!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你心中要有个数,若是再有下次定拔了你的舌头!”
林尧听得额间沁出了汗意,眼中渐渐氲有湿意,但她放于裙摆上的双手狠狠抠着手心上的嫩肉,不让眼泪掉下来。脸上依旧是波澜不兴的抿唇。
林尧:“小人记住了。”
翟西扫了眼小姑娘,看见她眼中的水光,心里一阵烦躁,声音僵硬:“回去找花晖领罚。”
林尧点点头:“是,小人知道了。”
车轮辚辚,压过的雪路都发出“噗赤”声在寂静如水的夜晚显得格外扎眼。
马车驶到王府那条道路时却被迫停了下来,林尧出去察看,原是除夕守岁,一些毛头团子在道路中央玩耍挡住了去路。
林尧略过马夫的搀扶,直接跳下车,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糖分给了这些团子,没费多大力就散开了这群孩子。
林尧:“爷,是因为今夜除夕要守岁,这群小孩玩心大了没注意到爷的马车。”
“嗯。”男人就掀开了车帘的一缝,冷瞧了眼,说:“…走吧。”
回府后,林尧看到只用了不到一日便焕然一新的安南王府心中由衷感叹,有钱真好。
一改昨日的死气沉沉,墙院都被重新修葺,廊腰缦回,雕栏玉砌,长桥卧波。
东厢房里的那棵老树也被工匠细细护养了一番,胡嬷嬷说这树还能活,只是需要点时间。
府中的一草一木都是当年先皇亲自规划的,其中全然都是对翟西的宠溺,只是这过分的宠溺让最疼爱的儿子这十五年来尝遍苦楚与龃龉。
紫檀木上的茶气袅袅,男人单手随意搭在桌边,林尧接过他脱下的大氅放在屏风后的衣架上。
翟西:“花晖还未回府?”
林尧摇头:“胡嬷嬷说花晖出府后未曾回来过一回。”
翟西了然的点点头,润了润嗓,皱眉问:“杨太医走了没有?”
林尧面露赧色,“杨太医…杨太医他说,今后就住在府上了,直到他不乐意住为止。”
翟西吩咐她说,叫她无论想什么办法都得让杨立离开王府,可林尧还是个小姑娘,脸皮比不得杨立那个老家伙比城墙拐弯还厚。
林尧被杨立堵了几句就无可奈何地打道回府了,现在只能无奈回答。
她紧张地注视着翟西,生怕又被他冷冷训斥。可是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预料中的生气,男人反而也犯起了愁。
翟西其实在面对这个自己这个舅舅时也是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怎么管。
杨府是医药世家,世世代代为天子治病,医术自然是不必要说的,又加上杨家向来清楚自己的定位,从不参与朝政和君王登基之事,以此保全世代性命。
在这一辈出了母妃这样的身份情况下也依旧丝毫不蹚浑水,同样亦是凭借这一点皇帝才留杨府至今未动。
去西北十五年,翟西没有敢给杨府送过一封信,当今圣上因为杨府是他的外戚明里暗里都看不顺眼,若是让他抓到杨府和自己的书信往来定是一阵腥风血雨。
届时,杨府便会因为他而不保。
这是他最不愿的,母妃去世已经让他痛彻心扉,若是再牵连母舅家,让他如何自处?
“笃笃笃——”
这是花晖回来的信号,翟西双目恢复清明,似有冷箭迸发,“进。”
只见花晖风尘仆仆的手握剑柄,脸色难看道:“爷,傅鄂刚刚死在府中的后院里,属下赶去时人已经咽气了。”
啊,最近天气降温很多,大家记得添衣,西酝这里雨都下成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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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傅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