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九点半下课铃响时,寂静的校园开始喧闹起来,在学校里憋了一天的学生们脸上纷纷带了放松之色,起身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林惊蛰坐在位置上没有动,继续跟数学题较劲儿,偶尔抬头和跟她打招呼的同学说再见。四周很快安静下来,除了她只剩分散坐着的二三个住校生,教室一时显得空空荡荡。
高三要多上一节晚自习,所以林惊蛰会多坐一会儿,等着傅承一起回家。
头顶的白炽灯明晃晃的照下来,笔尖在纸上沙沙滑动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林惊蛰时而咬着笔头皱眉思考,时而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教室后面挂着的时钟指针哒哒转动,外间的风拂来撩起窗帘一角。
“林惊蛰。”傅承双手插兜,站在后门唤她。高高瘦瘦,身形挺拔,黑色双肩包用单肩懒懒散散的背着,只在这时才透出点难得的少年感。
林惊蛰打了个手势,快速将还未完成的作业塞进书包里,跟着傅承往校外走去。
校门口停着一溜儿私家车,等待着自家孩子出来。车窗贴着膜看不见里面,但林惊蛰知道,里边必然坐着一位疼爱孩子的家长,等孩子上车后,他会温和询问今天学校里是否有趣事,也会絮絮唠叨天儿这么冷秋裤还得继续穿。
不断有汽车尾灯亮起,连成一条朦胧光河,驶向各自家的方向。
家里也亮着一盏暖色明灯在等待着他们吧。林惊蛰神色漠然的目送着一辆辆轿车远去,漫不经心的想着。
公交车在她面前停下,缓缓打开车门。
十点半,末班车。
林惊蛰收起所有思绪,和傅承上车刷了卡,找了空位坐下。
五彩霓虹穿过车窗在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斑驳破碎,明明暗暗间看不清女孩儿的神色。
“你羡慕吗?”她突然开口问道,毫不客气,带了野蛮的莽撞,“那些有家长来接的人,你羡慕他们吗?”
旁边少年缄默的坐着,偏头看了她一眼,眸子深处带了讥讽之意。
“我也是。”林惊蛰笑开来,歪头靠在窗上,像是疲惫至极,“我也不羡慕。”
不远处巨大的广告牌悬挂在商业楼外面,上头一家三口在公寓外草地上追逐游戏,笑容灿烂,阳光明媚。
傅承面无表情的盯了一会儿,直到广告牌被甩到车后再也看不见,这才收回目光,垂了头借着车内昏暗的灯光继续背单词。
摇摇晃晃到了站,下车后还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小巷才能到家。
街道两旁的路灯大多年老失修,只残余为数不多的几根顽强支撑着,投下昏黄灯光勉强驱散黑暗。
小巷狭窄悠长,映在路面上的影子也被灯光拉成细长的一条。
“傅承。”
“嗯?”
“你毕业后我怎么办呀。”
一个人走这条路会害怕的。
“林惊蛰胆儿不是一直很大吗。”
“可是你毕业了啊。”
你毕业了,只剩我自己了。
林惊蛰垂眼,伸出脚尖踢了颗小石子儿。
傅承目光顺着咕噜咕噜滚远的石头延至小巷深处,那里是一片浓稠的黑,像是藏着吃人的妖怪。
身旁的女孩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傅承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林惊蛰快要成年了吧。”
成年了,就不会害怕了。
“成年”两字仿佛是拥有魔法的小精灵,小时只要想到,就会生出无限憧憬与勇气。它并不是单薄苍白的纸上字词,而是实实在在的独立和担当,是与过往说再见的勇气。
是新生,也是希望。
和傅承在三楼道别,林惊蛰继续往上走。穿过四楼昏暗的走廊,尽头是她家。老旧的木门划痕斑驳,右侧的对联耷拉下来一半,灰扑扑的挂在门边。
开了门,客厅是习以为常的漆黑,只从主卧门缝里透出点光亮,隐隐约约能听见其间播放电视剧的声音。
林惊蛰将书包放到沙发上,径直去了厨房,里面果不其然七零八落的摆放着几个油腻的碗碟。全都空空如也,没剩丁点饭菜。
林惊蛰挽了袖子,面无表情的将碗碟收拾起来放进洗碗槽里,打开了水龙头。冷水哗哗流过双手,夜里更加冰凉刺骨,林惊蛰却连眼睫都未动一下。
“声音小点!别把你弟弟给吵醒了。”原本在卧室里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口,头发乱糟糟的团在脑后,两条深深的法令纹延伸至嘴角,刻薄又愁苦。裹了件旧棉袄,越发显得身子臃肿肥厚。
林惊蛰记得她小时女人是极瘦的,伶仃站在那儿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后来生了弟弟,似是要把前十年缺的营养都疯狂补回来,吃肉喝汤再加小零嘴,整个人就像一个球一样快速膨胀了起来,跟以前判若两人。
只那两道法令纹,似乎再漫长的岁月也无法带走。
林惊蛰默不作声的放轻了动作,女人仍旧不满意,双手叉腰略微提高了声音:“水不要钱吗?啊?能经得住你这么放?家里辛辛苦苦赚的钱就是给你这样浪费的?”
林惊蛰抬起湿漉漉的手关了水龙头,听见女人骂骂咧咧的进了厕所,一句“赔钱货”模模糊糊传进耳朵里,林惊蛰面上并无波动,手上动作不停,若无其事的继续刷碗。
楼下302里,清瘦的女人低头织着一件毛衣,头发又长又黑,柔顺的披在身后,时不时随着女人的动作滑下一缕,又立马被纤细苍白的手指拂起别在耳后。女人气质温柔贤淑,面容姣好却带着掩不去的病意。
傅承坐在不远处的小饭桌旁做着卷子,偶尔抬头回应女人一句,脸上神色淡淡,眼里盛满温柔。
潞城最贵的地段。
别墅二楼朝阳的房间内还亮着灯,窗帘上映出少年挺拔的身影。
加湿器喷出细细的水雾,手边热牛奶蒸腾起袅袅热气,空调呼呼运转,不停歇的朝外输送着暖气。
“笃笃”两声敲门打破屋内宁静,穿着丝绸睡衣的贵妇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进来,柔声叮嘱:“把牛奶喝了,水果吃了,早点休息。”
“知道了,妈。”苏长青手指夹着笔随意摇了摇,“你自己快去睡吧。”
保养得极好的手轻轻带上了门,无名指上的钻戒熠熠生辉。
小声吩咐保姆将粥温着以防少爷等会儿饿了要吃,去书房跟丈夫交换了晚安吻,自个儿就先睡了。
明早公司还有个股东大会,作为最大持股人,她可不能缺席。
夜风温柔,吹散薄云露出一弯银月,穿透云层洒下皎洁光辉。
千家万户的夜灯连成璀璨星河,整座城市都静悄悄的,随着喧嚣的远去而陷入沉睡。
睡吧,睡吧。
晚归人,徘徊客。
缠绵的情侣,孤独的孩子。
睡吧,睡吧。
愿你今夜烦恼,明朝忧愁,都忘却消散。。
愿你幻梦绮丽,沉入无忧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