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竹珩感到肩上一轻,压在她身上的虞舟突然轻的像一片浮起的羽毛。
“师叔?”她不解地呼唤,可是却没收到虞舟的任何回应。
蒙面人却看得分明,重伤晕倒的虞舟突然飘了起来,浮到半空中,周遭浮现轻微的青光。
蒙面人皱起了眉头,这情景显然超出他的理解,他的声音犹如鬼魅,对面的一对少年男女根本听不见:“他究竟,还给了你什么?”
虞舟身上的青光更盛,尤其是背后,从他脊骨之中射出的青光几乎凝成实质。突然,一柄剑从他的颈脊抽出,仿佛出鞘。
这柄剑现身之后,虞舟周身青光退却,身子又软了下来,跌回竹珩怀里。
剑身古朴森然,一眼就非凡器。
“神器?!”神秘人惊呼出声:“他竟连这样的东西都给你!”
很快他就看出来这柄神剑尚未认主,巨大的诱惑使神秘人生了虎胆雄心,竟直接想上前收服。
可神剑却像是察觉了他的意图,突然嗡鸣起来,瞬间,虞舟身前的黄浊水球消弥无形,神秘人也被神器灵力击退。
神秘人冷不防被神器攻击,没有防备,瞬间被重伤。
他喷出一口血来,知道这神器虽然非虞舟所有,但是竟不知为何如此护佑于他。
他往后退去,生怕神器再次发难,只是仍旧不甘,怨毒地看向对面:“神器都放在这小徒弟身上,老头子心眼真的是……”
他一直留意对面,神剑突然将剑尖冲着他,剑身轻轻晃动着,见势不妙,他赶紧撤退离去,不敢留在此地。
神器从来都是只在传说中出现,具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他一个凡界修士,怎么敢继续留在此处。
只是,虞舟竟然身怀如此异宝,也不要怪有人觊觎。
蒙面人虽然动作不停地退出山洞,但是心中坏主意还翻腾着。
突然,不断颤动的神剑射出一道绿色的剑光,正中后退的蒙面人。
“啊——”蒙面人惨叫一声,被剑光击中之后却消散了。
千里之外,一个山洞里打坐的修士吐出一口鲜血,一具分身的陨灭让他遭受了严重的反噬。
但是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好像这具分身的损失十分值得。
山洞中发生的一切,此刻留在其中的另外两个人却不清楚。
神剑击退神秘人以后,就横劈一道,将黑色的栏杆尽数毁去,便又悄无声息地隐入虞舟身体。
竹珩什么都看不见,就听到前方叮铃咣当的有打斗声,但是连谁和谁打都不知道。
但是神秘人退败的惨叫她听得分明,感觉危机似乎是过去了。
她从乾坤袋中掏出灵药,给虞舟服下,将他倚靠到山壁上,支撑着,便不再动作,静静等待着虞舟醒来。
所幸纪风流给的药十分有用,虞舟很快就醒转过来。说来奇怪,除了本命灵器陨灭,他并没有受其它的伤,为什么会突然晕倒,他也不得而知。
虞舟一睁眼,就是漆黑的环境,一瞬间以为自己已到了冥界,可是肉身疼痛,倒是提醒了他自己还活着,原来是照明术已经失效。
“竹珩?”他感受到身旁紧紧挨着的少女,沙哑着问道:“你还好吧?”
竹珩听到他终于醒来,恐惧和不安再也隐藏不住,带着哭腔回道:“虞师叔!你终于醒了!我没事。”
她一边说,一边用自己在地面摩擦过的脏污衣袖擦眼泪,倒把自己擦成了花脸蛋。
“咳咳咳……”黑暗中虞舟的视力依然清晰,他忍俊不禁,反倒带动了胸口的伤处,闷咳不止。
“师叔你怎么了?”竹珩顾不上擦眼泪,赶紧凑到虞舟身前,不放心地询问道,脸上还挂着汪汪的两条泪。
“咳咳。”虞舟又咳了两下,才继续说道:“我没事,那恶人走了?”
“呜呜我也不知道。”竹珩的恐惧后怕还没退却,一边哭一边说,哪有辱骂蒙面人的半分泼辣,“我就听到一阵打斗声,好像有人出现把坏人打跑了呜呜呜呜。”
虞舟听到这儿,精神一振,忍着剧痛向囚牢又扔了一个照明术,于是这黑暗的囚牢瞬间又被照亮了。
这囚牢被战斗损毁颇为严重,地面都是当时神秘人水箭留下的坑洞,黑色的栏杆被利刃横劈开,显出一种灰败来,上面的符文显然已经失效。
满目疮痍,不过如此。
但是,虞舟好奇地走向对面,栏杆对面的地面上有一道横贯的切痕,刻进地面一丈深,正对着栏杆上的劈痕。
竟是从囚室内部横劈一刀,才劈断这黑色栏杆的。
虞舟狐疑地看向竹珩,囚室内只有他们二人,当时他已经晕倒,他身后的竹珩竟身怀这样的绝技?
竹珩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好像他是此处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人。
“是你?”虞舟郑重开口。
竹珩摸不着头脑,不晓得他在和谁说话,不敢出声打扰。
“是你劈断了栏杆?”见她不答,虞舟加重了语气。
竹珩更不明白,虞师叔究竟是和谁在说话,语气听上去颇为不善。
“宋竹珩!是你劈断了栏杆!”虞舟只当她是装傻充愣,只是他们已经共历生死,竹珩这样回避,又好像拿他当傻子,他心情不爽,语气就暴躁了。
竹珩被他一吼吓得一机灵,听明白他的话颇为不解:“我?师叔,你在开玩笑吗?”
“我失去意识,栏杆是被从内劈开的,不是你是谁!”虞舟气她如此不坦诚,讲话更是不客气。
“我没有啊。”竹珩向后退了半步,像是被他吓住:“除非我失去意识,然后天神入体,否则我怎么没有半分印象。”
她突然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提醒了:“虞师叔,你晕倒的时候,身体飘起来过一阵……”
“够了!宋竹珩!”虞舟像是被气坏了,愤愤道:“你的意思是,我天神入体,劈开了这栏杆是吗?”
“我不明白,我们都共历生死了,你为什么还要瞒着我……”虞舟的声音低了下来,没有之前的火气,反倒是很伤心的样子。
“我没有……”竹珩怎么解释他都不信,只能无助地重复:“真的不是我……”
突然,一阵清脆的剑鸣之声传出,隐入虞舟身体的那柄神剑又从他身体钻了出来,立在了他身前。
“风息剑?”虞舟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剑,“你怎么会在我身体里。”
虞舟学习的第一个咒术就是“魂血共契”,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母亲一遍一遍反复地教他,怀着偿还自己某种夙愿的执念。
“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的爱人远隔天涯,起码你能知道她还活着。”她的眼神平静而深远,像有无尽的情感陨灭其中,不知道想起了怎样的过往。
懵懂的男童看着母亲,隐约觉得他的身世或许并不如旁人所言那样。
虞舟的母亲百里风是久负盛名的仙界将军,在神魔战场上战功赫赫,是天狐一族百里氏的骄傲。
在仙界,虞舟是她唯一的污点,一个有妖族血脉的混血孩子,昭示着百里将军曾与妖族苟合,生下不详的血脉。
虽然,降生伊始,他长得和其他小天狐就一模一样,看不出任何父亲血脉的迹象。
但是,远远慢于同族的修炼速度,每月发作的血痼,都在时刻提醒着母子二人这个事实——他不是纯血天狐。不,更确切地说——他是天狐与妖的混血。
百里风是一个严肃的母亲,记忆里虞舟几乎没见她笑过,又加之她常年在外征战,虞舟很少见她,即便见上了也说不上几句话。
可天狐幼崽孺慕亲辈是生物本能,只有那只幼小的天狐自己知道,有多少次在孤独的夜里梦到母亲,然后哭着醒来,又在黑夜中独自踏入噩梦。
虽然相处的机会少,但是渐渐长大的虞舟,也在漫长的孤独中品味出母亲未曾开口的爱,她征战沙场的理由,她深夜回来时擦掉他在噩梦下眼角溢出的泪,她轻轻掖好的被角。
即便母亲的爱在无声处浸润,虞舟仍是在孤独中长大的。
因为族中排挤禁令,虞舟只能一个人在他的那方小院子里住着,等着偶尔来的母亲和外祖父。
幼小的天狐在孤独和病痛中长大,一日日的等待,将他冻成了极寒之地的冰山。
直到那一日,外祖父百里毅推开了虞舟的院门。
虞舟惊觉,比起上次见面,他好像老了很多。
“原来天狐老得也这么快吗?”他在心里默默问道。
百里氏身为天狐一族,天生容貌极盛,也颇为在乎自己的外在,并不常见落拓之相。
可那一日的百里毅,脸色苍白灰败,仿佛被人抽去了筋骨,步履蹒跚。
他走到虞舟身前,开口便道:“你母亲牺牲在神魔战场了。”
见到他的样子,虞舟本就有些不好的猜测,百里毅的话坐实了他的心中猜想。
“母亲……牺牲了……”虞舟喃喃道。
分明那个名义上的母亲并不爱自己,也很少来看她,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令自己心脏骤痛。
他一惯是不显露自己的情绪的,此刻心中悲痛,面上却无表情。
百里毅见他这幅样子,自己倒是生上了气,他气得狠狠推了虞舟一把:“你这幅样子!你可是死了娘亲!连两滴虚情假意的眼泪都流不出来吗!”
虞舟心中大恸,毫不防备被他推了一把,跌倒在地。他抬眼去看外祖父,双眼依然空洞无神。
百里毅忿忿道:“当日若不是为了生下你遭受了天劫,又为了你的血痼而继续去出征,风儿怎么会死!”
他已经被丧女之痛冲昏了头脑,竟将女儿的死怪到了外孙头上。
虞舟低下了头,垂下了眼。
外祖父悲痛的呼喊好像凝成一柄利剑,刺穿了他的耳朵,叫他再也听不见世上的声音。
母亲的死亡筑成了高墙,隔绝了他与外界的关联。
“风儿已殁,百里氏宗老会决定你的去留。”百里毅甩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后面发生的事虞舟已记不清了。
他被百里氏的人压到仙界界门。
界门庄严高耸,门内是流动的黑色漩涡。
仙界人人都知道界门十死无生,而他即将被亲族扔上这条必死之路。
百里氏不杀亲族,就用这种办法来解决他这个不纯血脉。
伪善的宗老窃窃私语:“希望他在下界能好好生活吧。”
在他被投界门之际,他母亲的风息剑从九天之上携势而来。
风息剑是神器,先战神吉若失踪后,神剑择定虞舟母亲百里风为主。
但风息剑并没有在百里氏的手下救下他,而是从后背狠狠扎进了他的脊梁,巨大的力量裹挟着他落入了界门。
后脊的剧痛让虞舟从浑浑噩噩中惊醒,仙界留给他的最后一眼,就是空荡的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