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欢腾几日,很快恢复平常。
昼夜几转,长缺叶已经住在冰床旁的地板上。
冰床上的人脉搏没有任何异样,身骨强健,气息平稳,偏是谁也叫不醒,只能等待林观鹊自行醒来。
这些日里,长缺叶每日隔几个时辰都要大声呼唤林观鹊一次,有时还上手摇动,可惜林观鹊没给一点反应。
又要无聊至睡着时,冰床之上总算有了点动静。
“吭.....”
似呛了一声,将喉中杂气呛出口鼻。
“醒了?!”长缺叶耷下的眼皮被瞬间撑大,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扒在冰床边,瞅见了林观鹊微微打开的眼睛,惊喜万分。
很快,又将自己演成受天大委屈的可怜样子,拉下眼眉,夸张地咧嘴哭诉:“你可算醒了啊啊!一睡好几日,要把我给等成望神石了!!!”
林观鹊刚苏醒便被吵了耳朵,恨不得失去听觉,这嚷嚷样,和那日在神坛之上冷冰冰的人哪能想到一处去...
真不知是哪个长缺叶被掉了包。
“是一堆事情绊着你,不得空闲吧。”林观鹊嗓音有些嘶哑,拆穿长缺叶在哀嚎什么。
她一倒了之,神殿一堆事情都落到了长缺叶肩上,要喘气都得计算时间。
可惜她这会虽身无痛处,却还是浑身无力,提不起劲来。
林观鹊手臂动了动,拍了拍长缺叶攒紧成坨的拳,谢了声:“你为我做这些我当言谢...替我费心操持,又为我善后...
那一刻我想起很多旧日之事,你自己一身伤还拖拽我,觉得我需要照顾。”
她心中有数,此番成圣没有她预想的痛苦,按理来说她与圣境的差距至少要与天道抗衡半日之久,不会这般快捷。
多半不是一股劲闯上圣境,而是因这从未有过的一出同心之景,让她得了天道垂爱。
那时她能感受出众人力量耗尽阵盘消去,应是无力把她从神坛拖下,长老们各受反噬,也就长缺叶那时笑得大声,估计能将一众人安置妥善。
“哎呀!”长缺叶可受不住林观鹊抬到明面的谢意,不自在地摸起后颈。
她打着马虎眼,顺带告知真相:“这回可不是我拖拽你下来,我那会可没力拖你...
是银水还一身牛劲,她在神殿日日泡在灵气里孕养,都修成大妖了,我叫她给你背下来的。”
说罢还感慨:“还是妖好啊,不论大小都皮肉厚实,身强凶悍。”
再瞅瞅林观鹊气若游丝说话都费劲的样,长缺叶直摇头,却也舒快:“你没死就好,想把破担子甩给我,你还是少做梦。”
林观鹊可从长缺叶眼中瞧出几分得意,没好气转过头。
她许久未去瞧银水婉沉,倒没想如今银水那小松鼠都修炼成了大妖。
力竭还能行动自如,确实还是妖的身骨强悍。
“我昏睡这些天,外面可有什么动静?”林观鹊清醒后,免不得开始操心,毕竟昏睡许久,外边不会无事发生。
长缺叶从地面撑起,坐去窗边的椅子上,指着桌台上的空间盒,回道:“各族以恭贺之名上供了很多金子,还有你最喜欢的红宝石,秋神司来瞧了一趟,没把你拍醒,顺拿几块矿石就回去了。
不过,给你留了个消息。”
消息?林观鹊意识拢聚,自然被吊起兴趣,转过头来问:“可是与不知徐有关?”
眼下提这个姓名,长缺叶稍作停顿,想了想后才点头,“丛鹿回了妖族,带回一株过往神界下赐给人族皇室的神药,丛鹿回族听闻不知徐病至大门不出,就将药给了不知徐,而后,玉茶催在第二日就醒了。”
第二日就醒...林观鹊眉心微不可见的蹙近,她如何听不出所指,十成是药用在了玉茶催身上。
竹尘...极穆...玉茶催......
林观鹊在脑中滚过一道,大概能将此事梳理清,“或许丛鹿回妖族,是为了让玉茶催转醒...”
说是回程,实为唤醒。
她直步圣境之举果真让极穆有了更快的动静。
长缺叶尤在叹惋:“真没想到竹尘会利用丛鹿,也不怕玉茶催再对丛鹿下手......”
毕竟有前车之鉴,预备拿丛鹿开刀。
林观鹊实在躺不住,挣扎着要坐起身,长缺叶眼疾手快,过来托举一把,让林观鹊得以坐定在冰床。
约莫半刻,林观鹊才觉气顺些,话里还虚弱:“竹尘于丛鹿有救命之恩,丛鹿对竹尘有抚养后辈的情谊,玉茶催在妖族且有杀丛鹿挑事之前嫌,这样放丛鹿回妖族,确实不合常理...”
原本丛鹿就是为了安危待在人间,如今妖族有玉茶催这号人物,丛鹿却回了妖族。
“不会...”长缺叶揣测道:“不会丛鹿也成异族的人了吧.......”
确实很难不这般做想。
林观鹊眸间光色浮动,终是摇了摇头,“竹尘自知身处旋涡,拉丛鹿入局对婉沉全无好处...丛鹿对婉沉的爱比竹尘只多不少,多半不知其间关系,会相对置身事外,倘若真是知情而为,为了婉沉,她应有自己的判断。”
虽然与丛鹿相处不多,但她能看出丛鹿的眼界与聪慧。
这并非要事,是玉茶催麻烦。
“玉茶催清醒多久了?”林观鹊问。
“刚醒。”长缺叶道:“你要早一刻睁眼,还能见一眼秋神司。”
看来还不久......
“织梦者尽快下派到妖族。”林观鹊拉起眼帘,吩咐道:“让她们每日向神殿回传动向。”
“另外。”林观鹊稍作补充:“默海的神使分为明暗双线,将半数隐匿在暗处行走,非必要之事不需出现。”
“好。”长缺叶应声,扫了扫衣袖的灰尘,就要移步向外,临了又将林观鹊按回冰床,“歇着吧,我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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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天幕外,阳光正好。
妖族大小妖成群结队都出来晒松皮毛。
前庭草木葱郁,身处其间惬意悠然,玉茶催躺在斜椅上,身盖小被,不知徐向外送客几步,才向回折返。
霄桦峰主脚步匆匆向外离去,似是不愿再多打搅。
不知徐都觉自己厚脸,在玉茶催身边坐下时反不像这庭院主人,不好意思道:“你在我这受了伤,却还得麻烦你向你师父解释,我都不知怎么同你道谢才好。”
拦了霄桦峰主许久,赖不住天上出了大事,这霄桦峰主想要带玉茶催一道回去,原本还能搪塞,但阻拦久了终究瞒不住,幸好玉茶催醒了,给人打发回去。
“我这不是没事了吗...”玉茶催脸上已经能看出气血,无所谓道:“师父一向不管我的去处,若不是执梦神成圣的消息突然,师父也不会着急来寻我一道回仙山同上界道贺,缠你好几日。
也是他瞎操心,原本山主就忌惮他,他还想着回去代行仙山主之责,得亏我醒了,能将他劝住。”
话里有些得意,虽在评说霄华峰主,却捧着自己,像救火的及时雨一般。
不知徐瞧人有了生机,松下一口气来,打趣道:“你再不醒,我都要急病了。”
“你看起来确实是。”玉茶催的话很是中肯:“身上都没什么灵气,尽拿来施药救我了,看你面色都沧桑好多。”
玉茶催落下眼,还多了几分愁绪,叹道:“我如今转好,能自己去同神司解释,你可别同神司置气,就当不知此事,继续好好过日子。”
就差明说,别因为她而不要林观鹊。
不知徐的笑容凝固在唇边,听到并不愿听的名字,她微微偏开面容,低述着:“原本打算你醒后,替你与她解释完再与之断绝关联,但她一再相逼实在过分,我已与她划清界限,不再有任何关系。”
想到林观鹊匆匆找来理论的模样,她确实有些气不过。
“你不能这么意气用事!”玉茶催急切撑起身,着急忙慌握住不知徐的手臂,劝说道:“妖族还需神殿的关照,何必因为我闹成这个局面,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可别这样闹脾气,要不...我都该怪我自己了......”
这番话怎么都值得品鉴,林观鹊一再相逼,她玉茶催可只做退让,能理解接受不公,能委曲求全,只为不知徐的好处着想。
有更高的对比,势必会将落低处踩至更低。
“不是你。”不知徐确实有几分赌气,不过心中早有敲定处,不至于在眼下将人想到更恶劣的地方,能就事论事:
“是我清楚看到,我与她之间永远有距离,不能靠得更近...但我希望更近,所以就会有矛盾之处,折磨我也折磨她,是该分开了。”
这番话玉茶催多半听不懂,但不知徐本就像自说自话。
“那你...”玉茶催戳人心窝试探:“你之前不是非她不可年百年都等得,这就不喜欢她了?”
每每提到百年时光,不知徐都会有一股没处可撒的委屈,过去因林观鹊偏爱她,她可以肆无忌惮将不高兴算在林观鹊头上,如今没有倚靠处,一想起这些,心里就憋得慌。
“喜欢。”她遵从本心道:“正是因为还有喜欢,珍视这份情感,所以才要保留能抽身的余地,及时分开,如此,往后还能在世间照面,不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与林观鹊都有撇不开的身份,必须得体面。
清醒的爱让她愿意当不识好歹恶人,由她撕破是最好,虽每每想起心有余波,却有不回头的心气,不会再哄哄就忘乎所以。
“好了。”不知徐长叹一声,重新找回常态,并不想在她与林观鹊的事情上纠结太久,由着心里多日的好奇,问道:“你就别管我了,怎么不说说你怎么撞她刀口上的?你的半神修为又是怎么一回事?”
玉茶催是眼中及其平静,毫不意外不知徐问出这样的问题,先是装作无可奈何,眉眼有些悲秋伤时,才缓缓诉说。
“我确实瞒了你很久......”玉茶催抱歉道:“玉茶催不是我的名字,我原本叫玉灵子,是仙府玉氏的后人。年少时,我小有天赋,得了家主青睐,原本应该去更大的家族同那些小姐伴读,可惜爹娘意外去世,阿姐失踪,我便在家守孝,又随家族远走,后来仙府云域遭劫,家主亡故,整个云域也就我玉氏走得侥幸,还剩了不少族人。”
话中八分真,掺了两分更改轨迹的辩说,玉茶催目光方向天际,没有能倚仗的定处。
她忽而苦笑一声,“我们不像长林李宋 四大仙府名扬万世,能让天神垂爱抱走遗孤养在神界,我们一个小门户的侥幸存活之人,就得在仙府覆灭之后自寻生存之道,自生自灭。
后来,叔伯成了新的家主,将我们一干主脉的人驱逐出家门后独立门户,我与大多玉氏族人一样,入了凡尘,就此在下界流浪漂泊。”
“亲族四散,我一时不知该去何方,隐姓埋名在一处小村落修行,想着继续修得大道,有一番作为。也是因此,我与其它玉家人都断了联系。
待我苦修之后,才步入人间感受烟火气息,发觉事事新鲜,却打听不到任何旧日族人的消息,便想着,他们应当都和我一样隐姓埋名生活。”
语速不快,声道悠悠,不知徐安静坐在一旁,没有插话,细听她不知道的故事。
玉茶催顿了顿,闭目开口,好似在回味旧事:“初到人间时,凑巧遇到贵人,在一个小氏族里做授道先生,一身修为却没什么大用途,巧遇仙山招募弟子,就想要个正道的身份,待这一家人寿数尽了,为他们送终后,我就更名到了仙山,封住原先灵脉,重修一道,做了清闲弟子,有了铲奸除恶的正道身份。”
“踏入仙山的一刻,我就有了归属。”玉茶催微笑着,似在自讽:“这些年,仙山就是我的家,我的喜怒哀乐都在那里,身心富足,早已忘记我原本有这么高的修为,原本还有另一个名字...以至于有时连些不太厉害的对手都打不过...”
“其实...”玉茶催喉中吞咽:“我只是想要一个和家一样味道的地方,所以就一直待在关心我的师父身边做他的首席弟子。”
这份比拟倒也巧妙,很容易勾起不知徐与阿婆的旧日。
该做的铺垫差不多,玉茶催缓缓睁眼,看向不知徐的眼睛,迷茫而真挚,
“此番不知神司查到了什么事,有关仙府的玉家,恰好又查出我的真实身份,便将旁人的罪名误盖于我的头上,亦或是...有人设计将脏水泼在我身......”
她看上去极为无辜,对眼前一切无可奈何,加上余有病态,免不得有几分惹人垂怜的姿态,
“神司的道法太强,看到神使重伤气急,便没有细问,但我只是去给你挖草,真的不知为何神使会出现在我在的地方,还奄奄一息,神司的徒弟非说我会幻术,我可上哪会去......
但那时太混乱,各个方面都指向我,我的辩解苍白且无力,为保命我只能拿出我全部的力量与神司抗衡,没想到正是此举加重了神司的猜忌,才对我下了重手。”
“也怪我。”玉茶催认下暴露之处,悔恨道:“是我没有早些澄清身份,才闹成今日这番局面。神司只是如常办事,没有任何不妥。”
说着,玉茶催将两手搭上不知徐放在藤椅把手的手臂,露出几分可怜:“但神殿的人如今都不信我,说神使是我杀的......
可我已经与家族断联一万余数,早就适应了仙山弟子的身份,根本不知如今是哪个玉氏旧人犯了事,把火引在了我的身上...”
“偏偏我的身份还真值得去怀疑...”玉茶催低眉垂目,又将搭去的双手收回,郁闷道:“但我只想好好过我平静的日子,若我真想为非作歹,岂会保留玉这个姓氏,干脆完全抹去痕迹,寻个更不易查的身份岂不更好?”
依照这番说法,确实有些道理。既然要换身份做恶,定然与原先的自己没有任何羁绊才好,保留姓氏作何?
不知徐将每个字都听进去,她本就认为自己了解玉茶催秉性,坚信是误会,所以玉茶催的每一句,她都相信。
现下见人情绪不高,还出言安慰:“我信你是冤枉的,我们一定会找出真相。”
玉茶催双目有恰到好处的光辉,随不知徐的坚定而点头。
“旧日家族那些人,你可还能记得?”不知徐问着。
倘若能把旧日家族的那些人都找出来,就缩减很大寻找范围。
不知徐的眼神越期待,玉茶催越是眼神发空,无奈道:“我这...万年和他们都没有过交集,早就不知道谁是谁了。”
万年...不知徐扶上脑袋,都忘了仙府是万年前的事,若是这样......
不知徐陷入苦思,若要玉茶催清白,便要将真凶抓住,不然在神殿眼中玉茶催还是罪人。
她心中大抵有了偏向,也许林观鹊所查到的都是对的,只是将事扣错了人...
“能引火烧在你身,一定知道你的身份,这样下去你会处在危险中,得快些把她找出来!”不知徐处之泰然。
玉茶催稍楞,目光划过不知徐沉思的双眼,很快接话:“但我一无所知,怎么找得出?”
是...不知徐气息微滞,眉间挤成一团,如今什么消息都没有,她又能从何处查起呢?
这些玉家人失散多年,说不准早就更换姓名甚至容颜,找起来多半毫无头绪。
还能如何...
不知徐看向恢复尚可的玉茶催,晃晃之间,想到另一个同样的人。
小鲢。
小鲢如今捡回一条命,没了妖修,还在昏迷。
她何必舍近求远?小鲢此番受她救命,她有把握能让小鲢开口,说出那个会幻术的师姐姓甚名谁。
对!不知徐眼前一亮,拍了拍玉茶催的肩,目光炯炯,“你不用管,安心养伤就好,我自有办法让这个人浮出水面。”
“什么办法?”玉茶催免不得要好奇。
“别管了。”不知徐岂会让友人受累,拿定主意道:“我自会把这个人带到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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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