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气氛颓败许久,由长缺叶在神殿蹦跳一圈后打破死水,各司逐渐恢复不间歇运作。
天幕金光下坠,院中被冷落太久的躺椅可算迎回主人。
林观鹊身疲数日,落身合眼,意识闭塞过快,恍惚觉有人来,但无力应付。
先前哄好那只娇气猫后,回程接连七日神台参星,她今晨才得空合眼,前后算来,累了将近半月。
天色流转,枝下回风。
入眠后身子恢复迅速,疲态得以缓释,周身舒畅后,才有一小股力量去唤醒林观鹊的意识。
眼睫缓慢打开,入眼并非是四季常在梨色,竹骨附纸,隔断天幕。
“神司,您醒了。”
耳边有声,收掉撑起的竹伞。
林观鹊眼前忽而开阔,梨梢捧着朗月,争彩星辰。
这一觉,竟然是睡到了夜里......
循声侧目,林观鹊见尚浅跪坐在椅侧,不由问道:“你怎么来这了。”
神殿无雨,何故撑伞在此。
尚浅声不高,恰好够林观鹊听:“尚浅瞧您睡在院里,又见梨树落白,怕它惊扰了您。”
恰逢话后,梨瓣擦过林观鹊的侧耳,轻触生痒,难怪今日睡得久...原是因没被梨白压面,任由她睡意昏沉。
“你确实很细心。”林观鹊眼尾着笑,猜着这份示好:“长缺叶闭关后,这神殿无处可去了吧。”
尚浅所做是因照顾长缺叶,如今长缺叶闭关,尚浅便无事可做,想留下,总归是要来寻她的。
尚浅目色灼灼,坚定说:“所以尚浅来向神司请命。”
“请命?”这是个新鲜词,林观鹊倒乐意听听尚浅的点子:“不妨说说看,想要做什么?”
“尚浅想为您分忧,为您找到丛鹿。”
尚浅所言不多,句句出自肺腑,正是这出瞧着不像作假的神色令林观鹊动荡了眉色,她半撑起身,侧靠在椅上。
饶有兴致问着:“你如何知道我在找丛鹿?”
神使行事一向不会外露,尚浅在神殿待着倒能听见风声。
尚浅向隔院看去,解释道:“婉沉近日偶有思念丛鹿,在院中种药的时候听了两句池掌梦使与银水的交谈,便做了猜测。”
或怕林观鹊误会,又补充说:“不过尚浅不敢以猜想来请命,先行去问过池掌梦使,才知晓一二。”
按照神殿的规制,若非急情,一切事情当先汇于掌梦使,而后才会传到她这,尚浅的话极好的填补唐突。
林观鹊一向知道眼前人细心聪慧,处事能顾及到细小之处,故而乐意听尚浅说话,不会随意打发。
“那长若池是如何说的?”林观鹊问着。
尚浅松着眼,带笑回答:“掌梦使说,让我自个来找您说。”
林观鹊闻言偏笑,哪里不知长若池是何意,这尚浅是长缺叶举荐的人,姐妹两关系僵持,既不敢随意回绝,也不敢替她做主,索性把人丢她眼前来最是周全。
她看向流露期待和认真的女子,心里忽而松下不少,其实尚浅确实是做此事很好的人选,比这个神殿的每一个人都要合适。
“不知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丛鹿?”林观鹊问道。
既然能找来,想必是心里有数。
“回神司,丛鹿突然消失,想必是入了另一重空间,依尚浅拙见,能撑起的空间并非只有梦境,就如法器能储物,也定有能关住人的东西。”尚浅由此说着:
“造物神司所查是丛鹿消失之地,丛鹿想前去寻妖王拜托造物神司相助,问一问消失之所方圆一里前后几日所过之人,无论是法器还是阵术,设在那处就当背地有人操持,虽难找,但总有痕迹。”
林观鹊微点头,引着后文:“这些痕迹又如何确定是谁?”
许是就等这个问题,尚浅显得雀跃,直了直己身,答道:“在人间时,尚浅结交了不少奇人,其中也不乏有能支起一小方空间的能士,而他们又在所擅领域内识人,说不定通过他们能寻出些眉目。”
怕林观鹊不同意,尚浅说出自己的考量:“神殿中皆是出尘之人,神使们轮值,大多在下界被人认识,想来不论谁在下界都会因要藏匿身份而受限。
尚浅本就生于人间,普通一人,若布衣加身,走入人群也不会受人凝视,能更好将此事做成。”
这番话用作自荐,实则说出了林观鹊的心声。
瞧尚浅的紧张里带着几分自洽,林观鹊眼眉下弯,面上褪去些与生俱来的寒色,又问着:“你并非神殿中人,大可故作不闻,为何如此费心。”
这个问题,只为问尚浅自身。
“尚浅初心未改,想做您的徒弟。”
较之先前的话,这句的语调高出不少,林观鹊躺回躺椅,回撤目色,神殿中人登梯后皆垂首顺目,只有尚浅,从一开始就胆敢直视她的眼睛。
由着这一份特别,她才更能看懂尚浅的执着。
“是想为你故去的夫人报仇?”林观鹊猜着。
“其实也不算...”尚浅说着缘由:“原本我和她打算一起登梯闯神殿,可我修行太慢,吃再多苦也赶不上她,所以她在等我,不然,她应当早就在这里了。”
“若是早来...”林观鹊开口,想要顺着话说,却在头部就顿住。
若是早来,也会同神殿一同去向那场大战,若当毙命,不寻尸骨。
可能连残骸都找不见,不会是更好的结果。
“其实...是因她的故去,才让我停下登梯的想法,原本两人相约的事,我不想一个人做。”尚浅不知从何处发力,挤出几分笑容:
“可我在下界见到您的第一眼时,就突然觉得我是错的,我想到神殿来,还想贪心些,做您的徒弟。”
“原来是临时起意。”林观鹊和气道。
尚浅并不辩解,而是为此添上新的意思:“尚浅觉得,大多临时起意的事,反而最叫人执着。”
此话一落,林观鹊不由点了点头,昔日她所做之事,多有突然的开始,不知徐便是一个好例子。
“你辞官来,竹尘知道吗?”林观鹊状似无心,随口来问。
尚浅很快反应,回道:“神司放心,我只是辞官,没有人知道我来了这里。”
林观鹊微点头,自镯中拿出一个玉牌递去,尚浅话到极点,她好似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若有所需,可寻近处的织梦者帮你。”
“谢神司!”尚浅结果玉牌,兴奋抱手行礼,做出承诺:“尚浅一定竭力寻人。”
少见有人做事还如此兴致高昂,林观鹊越瞧越觉舒心,许诺道:“若你真能找回丛鹿,我可准你继续待在神殿。”
找回婉沉的养母,是一件大功,做了旁人不便做的事,她才有理由稍稍松口。
有了这一出,尚浅已在此留不住,提起一膝,“尚浅一定找到丛鹿!”
“那便去吧。”
“是!”
眼瞅人将跑出门外,林观鹊忽想起一事,将其叫住:“尚浅。”
尚浅在门外刹住脚,回身向内望,“神司,您还有何吩咐?”
林观鹊自躺椅起身,闪来尚浅眼前,递出一本红封请柬,“此番去妖族,替我向小妖王带一样东西。”
尚浅接过,好似猜出是什么,眨着眼说:“这瞧着...”
“这是默海迟欢公主大婚的请柬,若小妖王有空,请她前去观礼。”林观鹊淡言道。
她和不知徐的请柬是一块送来的,想来是由她来决定是否宴请不知徐前去。
自然要请,不知徐的全鱼宴还没吃上呢。
尚浅应声而去,林观鹊只觉堆在心里的石头抛出两块,得以短暂喘息。
院中月明,时有穿云来风,她踱步院内,看着已经空落许久的侧殿,总会在恍惚里回想。
没一会又会甩头将这些抛去,换做眼下当想的事情。
还没静立多久,院门前出现一抹身影,清怀跨入院内向她通禀:“神司,天水阁的长老请您移驾亲去一趟,裘长老带池掌梦使先去了,命我来寻您。”
“可是碎片拆解出来了?”林观鹊提起精神,此事等了这么久,可算有所眉目。
“清怀不知具体事由,好似比较麻烦。”清怀如实说。
麻烦...林观鹊不由蹙眉,天水阁拆解过数不清的梦境碎片,个个都是擅于此事的好手,此番齐齐上阵却这么久才有眉目,看来极穆这个梦魇空间还真不简单......
“好,我知道了。”林观鹊微颔首,向侧转身,她揣着疑问,将向天水阁方向飞身而去。
“神司!”清怀忽而唤道,向前走近些,向她瞧来。一张脸上,情绪良多,但无一分有色,皆是闷沉。
林观鹊倒也能猜出缘由,落下刚提起的气,还是问着:“是怎么了?”
清怀垂着眼,抱手行礼,近乎恳求说:“清怀修行遇到关隘,有所止步,想先去下界轮值,守护一方。”
话越坚定,越显出心情欠佳,林观鹊稍叹声,终是应了清怀的请示:“也好,那便去默海吧。”
长缺叶因回避而入塔闭关,清怀不论在哪里,总比在神殿要舒畅。
“是...谢神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