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投机,不知徐当即哼笑:“呵,你倒会为人开脱。”
“极穆自先前出门一趟后,回来便在养伤,没再出过门。”竹尘淡然一笑,解释着缘由。
谈话过半,席面犹如未动,两人相隔不远,虽心中皆有掀桌之火,却都压着心思和气交谈。
桌上闲情,座下暗流。毕竟在宫中,一点动静都能惹人附耳,纵有激烈说辞,脱口的语气至多算个争论。
不知徐可听不进竹尘这番解释,想到长缺叶的惨状,冷眼去看着装繁盛的女子,“他都有能耐围杀长缺叶,就算伤着,撑一方空间也不算难事,你说呢?”
哐——
叮铃几声,竹尘按在桌面的手拍飞筷子,打在碟边,向地面滚落。
“你说什么?”竹尘脸色一紧,眼中惊愕捎带迟疑,她定眼瞧来,声音不由拔高几度:“什么叫围杀长缺叶?!”
语气说不清是质问还是为确认什么。
“又何必装得紧张。”不知徐对竹尘属实摆不出半点好态度,双目一转,捏着分寸道:“长缺叶如今生死未卜难道不是拜你所赐?你们好歹共度往昔,倒能狠心至此,杀林观鹊不成,又要取长缺叶的性命。”
过去极穆意图在林观鹊身弱时除去林观鹊,这次长缺叶出事也说不好与是否与竹尘相关。
不知徐哼笑,状似柔和的面部上偏生长了对凌厉的眼睛,攻入竹尘漂浮不定的目色,夹携明嘲:
“她们倒顾忌你,你如此做都没降下神罚来,若是我,可没法让你好好坐在这。”
她将话说得狠,筷子倒能轻轻挑在鱼肉上,不打算白费这道佳肴。
许久没等来话,不知徐一人吃得自在,还抽空给自己碗中斟满美酒,滚入喉中冲淡消不去的恼怒。
竹尘目光逐渐偏移在一桌美味上,眼中时而落空,好一会又似脱力,靠在椅背上。
她语气平成一线:“若想找丛鹿,还是别在我这里耗费功夫,如今前朝事乱,我不会给自己找你这样的麻烦,丛鹿的事不只几个人知道,要把矛头对准你的并非人间。”
并非人间...不知徐随话微微点头,郁气结在心口,她在此落座许久,瞧竹尘泛出血丝的眼睛,倒是想通了一事:
林观鹊这混账的家伙又忽悠她。
竹尘爱女,还未与婉沉相认,应当不会自绝后路,若竹尘知晓极穆而为,当会阻拦,所以多半是极穆一人为之。
若只是极穆,以林观鹊的性子应当已经替她上门拿人。
可林观鹊非得叫她来人间一趟,明里暗里听起来确实是她来最佳...
话到如今,不知徐也能猜出一二,林观鹊只怕是根本没怀疑到竹尘这头,只是为了让她给竹尘顺道带来一出长缺叶的消息。
也亏得林观鹊对她如此了解...竟敢这么使她做事...
不知徐暗自吐了口恶气,准备回去再算账,林观鹊非得叫她来此,总不会与丛鹿全无关联,竹尘方才的话说了句缘由,她当好好问问。
“既如此,总得告诉我还有谁知?”不知徐道。
竹尘扯动唇边,将言未言。
见人又不搭话,不知徐只得继续去动筷子,将鱼肉塞入口腹,以免忍不住把那张嘴撬开。
有鱼在,她总不能被气填饱肚子。
一时间里,室中仅有筷尖敲打的声响,连带吞咽都显得有些突兀。
少顷,盘中只剩鱼骨,不知徐这才落筷。
填满口腹之欲,不知徐的耐心没东西消磨,欲开口说些什么。
刚移目而去,正撞见竹尘动了唇,扯开面色的死寂,向她叙述:
“我的先夫妄图把婉沉送给藩王,为此事,我不得不亲手给我的婉沉下毒,让她看起来先天有缺,要去你妖族寻雪莲治病。我救过丛鹿,她为报恩做了婉沉的养母,也是为婉沉攀登雪山取雪莲被冻出的寒症。
后来,婉沉被林观鹊带走,我才放心下,但我先夫不知,以为婉沉已经长大了些,还想着当年赠女的事,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自己来做这个江山的主,一个德不配位的庸人,撑不起一界的声名。”
话到最后,竹尘稍显快意,垂下的眼缓行而上,平声说:
“在做这些事情时,牵扯到的人太多,知道丛鹿存在的就有百数,各族专为探听的耳目都当知其一二,他们要丛鹿做什么我想不出,但我可没到卸磨杀驴的地步。”
“你勾连异族,我又如何信你?”不知徐回呛。
竹尘的说辞虽感人至深,她也知那男人恶心,但依旧做不到毫无防备的全盘接纳。
话中铺垫多,总会有避重就轻之嫌。
若非林观鹊总对竹尘留有余地,竹尘又是婉沉生母,她都没心情坐下与竹尘同在一桌。
“无论是异族还是哪一族,能为我所用的便不需辨别。”竹尘笑着开口,并不反驳,她自顾陈述,顺带将话茬丢到不知徐身上:
“若哪日你到我这一步,也不见得会比我做得干净。”
不知徐随着竹尘并不真诚的笑容牵开唇角,在客套地回应里神情冷漠,她不打算再同竹尘浪费时间,起身离席,“你并非是我,没立场替我说。”
轻轻飘下一句话,不知徐背身时已将笑容敛回,抬步向殿门去。
“果子记得拿走。”竹尘再后提醒着:“可别让旁人觉着,妖王是来找我麻烦的。”
麻烦...不知徐不由暗讽,她本就是要来找麻烦,竹尘是在点她呢。
目光带过果皮滑溜的果子,不知徐斟酌后还是接受竹尘的提议,她提起竹篮,自镯中取出两片金叶,留在台面,
“我不白拿你的东西,这是集市上最高的价,你不吃亏。”
至于多出的部分,就当今日的饭钱。
直到推门向外时,不知徐都不曾回看。
身后的视线逐渐变得棉和,伴随两声轻快的哼笑,竹尘落低声:“就说她怎么瞧上你了呢...”
目送不知徐带人走远,竹尘的眸色逐渐下暗,她不再能坐得住,起身摔椅,迈步向外。
屏退一众的跟随,竹尘快行至一所偏院,脚步带着怒意,步步加深。
衣袖沾了花叶上的雨水,急行带风,吹干这处,又被打湿另一块,外衫色泽深浅不一,不由将她显出几分狼狈。
砰——
屋门被踹开,竹尘入内后穿阵而过,转眼便到地下宫殿。
地下虽无窗棂,却被嵌入石壁的明珠照彻,不觉昏暗。
软榻上躺着的男子见竹尘来,含笑撑起身坐好,“瞧这样子,是外边下雨了?”
不过话毕,笑容还未完全展露,一掌向极穆近去,扼住他的咽喉。
“嗯...”极穆受惊于此举,眼见竹尘浮现的杀意,将自身装得委屈,颤颤巍巍道:“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谁让你动阿叶的,嗯?!”竹尘加大手劲,双目生火,她将忍了一路的火气吼出,声势如滚雷,临门震耳。
极穆握住竹尘钳制她的手腕,红起眼断续说:“我只是...要减少个...麻烦...”
“麻烦?”
啪——
一道毫不收力的耳光抽向极穆的脸侧,将人打得重心不稳,直直撞倒在床面。
这还不算,竹尘上手将人揪起,拎住人衣领拉近,无视极穆嘴边的血渍,哪有在外的半分从容平和,愤恨吼道:
“我告诉过你,你要杀林观鹊随你,但不准动阿叶,不准动阿叶!”
怒吼回荡在石壁中,不止一道入耳之声。
“我没要她性命...”极穆扯着喉咙,为自身辩解:“你让长缺叶继续下去,就算哪天林观鹊死了,长缺叶也能立马接位,这对我来说可太过灾难,况且,我只不过将她修为折断,并未害她性命...”
啪——
又是一道反手抽去的耳光,将极穆的脑袋掀至高扬,上身向另一侧扑倒。
“嗯...吭,吭.....”极穆匍在榻面,将身俯低,拿浅色的衣料蘸去唇边的猩红血迹。
也只有两人不需目光交汇的时候,才能将各自怀揣的心思写在眼中。
“我还不知你什么心性?人在你手上,你岂会留人性命?”竹尘掰在极穆肩上,再动手将人扯起。
她一掌把住极穆的下颚,似要将每一个字刻在极穆脸上,字字清晰:
“我再同你说最后一次,不准动长缺叶,你给我把话听清了。”
极穆未做丝毫反抗,眼波轮转,在钳制中顺从:“好...好...我不动她。”
得了话,竹尘才松手,用手背触上极穆脖颈的红痕和开始红肿的脸颊。
她态度斗转,好似先前暴怒的人并不是她,这会才能带着一抹随时能拿出的怜惜说:“弄疼你了吧...”
极穆倒是流露一出体贴的笑,反而安抚竹尘:“你在气头上,就是拿刀杀我也是我该受的。”
竹尘此刻稍显温情,将善解人意和告诫融在一起:“事前总得给我打个招呼,免得我对你生了嫌隙,你多近我几分,我也好近你些不是?”
极穆翻过竹尘触在脸上的手,贴近自己烧得火辣的脸颊,极尽顺从:“你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嗖——
话音未落,竹尘的眸色忽而转变,远处不知何时进人,落地后便直直出击,身无杀意,挥来近处的攻击却毫不留情。
竹尘耳廓微动,回身出手,拦下突来的剑道。
砰得一声,力量在半空对震,冲向四面,推翻桌案摆放的晶石,碎石如滚珠,满地铺展。
看清来人,竹尘并不意外,背手向后,反而松快来说:“妖王殿下还不走,跟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你当知我来意。”不知徐高举长剑,向极穆指去,“如今可是杀了他的好时候,竹尘,你真要拦我吗?”
听到竹尘说极穆在养伤时,不知徐便有此想法,既然极穆喜欢在人身弱时攻其不备,她为何不能效仿?
按照竹尘的反应定会找极穆算账,她隐身跟在其后,便能寻见极穆所在,若非外在阵术有迷幻之用,她会更快找到此处。
“我不会让你杀了他。”竹尘挺直身板,拦在极穆跟前,阻挡不知徐看向猎物的视线,不拔刀,不运功,连语气都散漫。
不知徐不打算废话,刚近一步去,竹尘便抬高声:
“妖王,这可是帝城,人间鼎盛之地,你在此行凶,与人间的帝王拔刀搏斗,妖族与人间的太平,怕是真要打破了。”
此刻的竹尘可无在席面上的半点退让,拦在极穆跟前,摆出气度与架势,便是拿定主意,不让不知徐近身。
“若妖王就此离去,我大可当做不知。”竹尘毫无惧意,携带威慑,还能将话说得更不好听些:“妖王不在乎撕破脸,总要为生存在人间的妖做些打算。”
不知徐如今不是孤身一人,名分加身,行事不周必要担其后果,受累的并非寥寥几人。
“你是打定主意要拦着我了?”不知徐放下剑,倒不曾想竹尘会为护着极穆做到如此地步,也是她跟着林观鹊所想而心软,对竹尘这样的人竟然还有一点点企盼。
若非她药效将过要变回原型,定会等竹尘走后再来,可如今所剩时间不多,她只能来碰碰。
放远目光,不知徐试图瞧见被竹尘挡住的男子,却被竹尘完全拦住,忍不住对上竹尘不退的眼光,“你就不怕天下人知道她们的君主勾连异族,朝野动荡吗?”
“哈哈...谁能证明他是异族?是你能吗?”竹尘不由发笑,当即反问,端着一副极为正派的模样,不为所动,
“我说他分明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你觉得她们会信我,还是信一个随时会别有用心的外族。”
不知徐握剑的手顿在身侧,眼色下暗,她自然明白竹尘所指何意,毕竟极穆血肉之躯,若要实证,只能逼其人前出手。
而人前,有竹尘为其掩护,并不由谁分说,她若贸然而为,实则是将自己推向风口浪尖,讨不到好处。
她所谓的假设,并不足以威慑到竹尘...
“妖王殿下。”竹尘恰时向前,下颚微抬,气势强硬,在略占上风的对峙里大肆放言:
“我并非惧你,对你我已足够客气,可若你再做纠缠,至多不过鱼死网破,人间基底深厚,妖族不过重建,若真有冲突,你不会比我更好过。”
不知徐:鹊鹊,有坏人阻止我给你报仇呜呜(虎虎啜泣)
林观鹊:不哭不哭,迟早收拾他,咱猫猫就是去吃鱼的,吃完回家。
不知徐:明明就是被你使唤去的!
林观鹊:(无辜脸)
【碎碎念】答辩顺利嘿嘿,但是还有最后一次终稿上传系统,所以昨天在改没空更新,今天开始连更几天!!!
感谢收藏阅读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9章 要人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