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
罗盘运走,天机推演。
神殿内神光绕行,星辰显象,坐落分立,金色光束穿行其间,白衣女子于冰蓝色大阵中移步,眸色微浮,定在一处。
相较于大多缓速运转的星辰,南面一领地的守护星宿速度略快,显得突兀。
女子目光焦距在那一方位,垂声低喃:“星辰异动...怕是下界不安。”
......
仙山下界,人间。
盛夏已至尾声,临近黄昏之际,凉风过耳,往来行走的人不至于大汗淋漓。
街巷之间愈渐繁闹,人群漫步。一青衣女子于街市穿梭奔走,似乎觉得速度受阻,随着抬头的动作,飞身上了侧楼屋顶。
女子耳侧尽是踩踏砖瓦的声响,还有地面嘈杂的高声交谈,可她无暇去听,掠身飞入街巷尽头后藏于竹林的村落。
村落此刻分明是正当吵嚷的时辰,现下却百般寂静,鸦雀无声。
青衣女子停在一处低矮的房屋,撞开欲要拦住她的人。
“阿婆!!阿婆!!!”
愈渐急切的呼唤并未让床上的老人有丝毫动静。
身后一仙门弟子装扮的人走近,向她说着现下情形:“方才查探,这里大半村民遭到梦魇侵蚀,且已有五人丧生。”
“丧生?”女子焦急扣住床上老人的手腕,探得还有脉搏后,才稍稍恢复冷静。
她向身后人问:“可是异族?”
“以梦魇害人,只能是他们!”弟子恼道:“我这就回仙山禀告师门,让师父去找仙山主向神殿传信!”
现下异族不知藏于何处,除了寻执掌世间大千梦境的神殿出手救助,再无其他更快捷的法子。
“不...”
“来不及了...按你们仙门层层递进的通报,等消息传到神殿,怕是要入夜了,那时会有更多人出事!”
还不待那仙门弟子开口,青衣女子已经召出长剑出门,留下一句:
“我去登云梯!”
神殿立于天幕之上,凌驾于仙山众门之顶,除仙山之巅传送消息的法阵外,与神殿取得联系的方式,仅有登上云梯。
“不知徐!你上不去的!!”等那弟子高喊着追出门去,哪里还能见得不知徐的身影。
不过瞬息,天幕翻滚,霞光渐明。
云层自上而下滚动堆聚,层叠错落,状似阶梯。
天幕撕裂,神殿正门外守卫也看到情况,对此般事情早已见怪不怪,只一眼就收回目光。
倒是路过的橙衣女子向下观望一会,无奈摇了摇头,或觉来人自不量力,并未过久停留。
“神司今日可在神殿内?”她向仙侍询问。
“回掌梦使,神司在。”
“盯着些吧。”长缺叶收了目光,回身走向大殿。
随着推门而入的动作,一并高声:“我说神司,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清风随之而入,划过殿内女子优越的面容,顺带拂起她鬓边的碎发。
女子身形修长高挑,侧身而立,月白长袍坠着金绣,外层衣衫被卷起又落。
她此刻并未抬头,目光焦距在灵气四溢的阵法之间,淡眉下琥珀色的双眼更暗几分,长睫巍然不动,看得出正专注精神。
手指正在此间游走,直至雪腕翻转,将幻化出的光线纳入殿内巨大的罗盘之中,做完一切,这才舍得牵动她淡红的唇,“难倒不难,你不凑巧罢了。”
声音如清泉过耳,令人舒心。
这会说话的便是这方云层的神司,林观鹊。
长缺叶实在语塞,来寻人二三十次,二三十次都吃闭门羹,这得多不凑巧。
“方才我来,看到又有人登咱神殿的云梯。”长缺叶自顾坐下,与林观鹊攀谈。
林观鹊目光淡扫,不禁戏谑:“不是你跑去他们仙门大比中说,‘能登云梯二层者,才算得上层’吗?这会知道烦了。”
长缺叶最是爱看热闹,哪热闹就会凑去哪,仙山门派大比更是直接跑去坐人家主位旁观赏点评,以至于现在云梯隔两三日就会打开一次。
“哈哈...这个...”长缺叶手掌搭在后颈,顿觉心虚:“我那是想说这一届弟子的天赋都不高,哪知道他们还来试了。”
“若非云梯阵法密集,怕是要成试炼场了。”林观鹊话说得轻快,“你惹得麻烦,可得摆平了。”
“放心放心!”长缺叶自知理亏,也觉这样不是办法,当即允诺:“今日我便入那仙山之主的梦里,告诉他别再放任各门派弟子前来扰人清净。”
平日里两人关系紧密,但论及正事,定要妥当处理。
殿门未闭,这会的风来的比以往要烈,将林观鹊随性束在脑后的发髻吹得更加零散,也不显乱,倒柔化了她生来冰冷的面部线条。
对抗阵法必然激起风浪,此人应是抱了上神殿的决心。许久未见有这般定力与能耐的人,林观鹊忽而有了兴致,想看看来人会在哪一阶层停下。
能感知到,前来登梯之人已过五层。若能过大半,就是折在半道上,她也有兴致叫人带上来问问可是前来自荐的。
云梯二十二层,现下还不急。
林观鹊视线聚焦在门前变换的云彩,眉中带出一道褶,向长缺叶问起:“你先前下界修补大梦空间的缺口,可有遇到什么怪事?”
“怪事?”
林观鹊挥手间,殿门闭合,她转动罗盘,冰蓝色为主的虚幻之境悬浮在空中,中间时不时有金色光芒穿行。
冰蓝色所现为世间大千梦境,其上便是悬浮的守护星宿。
穿行的金光是在下界行走的织梦者,若织梦者遇到受困梦魇的人,会破除梦境,再还以太平清梦。
世人夜间的太平,皆得益于此。
林观鹊抬手,指向那处运转过快的星辰,“今晨推演造梦天机,觉近来人间的梦境似乎有些动荡,起初我以为是空间撕裂所致梦境浮动,但我施法许久,任是不稳。”
顺方向看去,长缺叶细细思来,答道:“那时...未曾有怪事。”
“未曾...”林观鹊两眉靠近,“那就怪了...异族这些年躲在深崖下,靠困人于梦魇来吸食/精元,但差不多两三日就放回,除了二十年前那一桩事,几乎不再害人性命。可星象所指,异动尤存,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他们虽说百年间夹起尾巴做人,却也不是没惹过麻烦,多半是畏惧神殿的力量不敢冒头,还是一样可恨。”长缺叶双手抱在胸前,大义凛然。
神使遇到异族,皆是除之而后快,所以在有织梦者活动的范围间,少有异族妄动。
林观鹊指尖在罗盘上轻轻擦过,一抹星辰幻影浮空显象,吩咐道:“今夜叫人去这个方位探探,看看为何异动。”
“嗯。”长缺叶应声,“好。”
咚咚——
正当交谈到尾声,殿门被敲响,一道女声紧跟而来,恭敬万分:“禀神司,登云梯之人已在十六层,是否开阵驱逐,还请神司示下。”
若是开阵,会比原先的阵法强上十倍不止,来人会被直接弹下,便是拼上性命,也上不来一步。
“不必。”林观鹊眉色展平,回道:“就由她来。”
“是。”
十六层...还挺快。
“你倒是转性子了,平日你在人踏上五层的时候就开阵了。”长缺叶笑说,话虽如此,但她心中清楚林观鹊在等,看此人能不能够到神殿的门槛。
她们这个神司很是惜才,就是这个才的高度并非常人能及,这也是神殿每年那么多人自荐,却至今仅有七十余人的原由。
较之长缺叶的满不在乎,林观鹊的目色中却带上不少兴致,她阖目感知,“她的剑意浓厚,却无杀气。没有杀伐气却能走到这里,你就不想看看?”
百年间,想来神殿自荐成为织梦者的人不少,云梯之上但凡杀意厚重者,定会被开阵驱逐,这是云梯守卫可以做主的事情。
便是这人剑意清净,才会来求问林观鹊的意思。
“那就看看,她能走到哪里吧。”长缺叶慵懒撑在茶桌上,兴致不浓。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神殿外的气流猛烈,撞在殿门上发出细微声响。
紧跟着,就听得在外落地的声音。
二十二层,竟是上来了?!
殿内两人对视一眼,目中皆有诧异。
“霄桦峰弟子,求见神司!!”
“霄桦峰弟子,求见神司!!”
“霄桦峰...”
“仙门何时这般没有规矩,在此神殿前岂能喧哗?”方才通报的那仙侍阻了来者的呼喊。
有了阻拦,来人明显收敛了些,气息断续,“劳烦您...咳咳...通报一声,霄桦峰弟子...求见...求见神司...咳..”
应是一路上来消耗太大,只卯足力气喊了最初两声,就再难完整地说出话来。
神殿之外喧哗不断,长缺叶率先站起,走去拉开了殿门,在下一息半侧首来,同林观鹊说:“还真是个厉害的。”
门外女子跪立在地,长剑放在身侧,明是一身青衣却遍布血痕,伤口处鲜血还在外溢,应被伤得不轻。
见到长缺叶的打量,女子直呼:“神司,下...嗯哼...”
应当是伤扯得太痛,硬是说三个字便停了下来大口喘息着。
“欸!”长缺叶迈出大门,抬手阻了女子的话,“我可不是神司。”
走向侧边的动作,带走神殿内外隔绝视线的屏障,使得殿内外的清风衔接交互。
林观鹊眼前不再受隔档,平直而去便可看清来人的样貌。
抬眼之间,目光相撞。
就这一刻,林观鹊眼眶微不可见地颤动,视线忽而空茫。
好一阵恍惚过眼,她重新定睛去瞧,又一次切实看清殿外来人的面貌。
“怎么...”她错愕突生,识海间闪过的片段不胜枚举,藏在袖子里的手因心头的律动而攀升松麻。
眼前人在她的视野中消失太久,而今入目,竟会先觉不实,落去视线反复加重。
她...怎么会来...
林观鹊心间起伏汹涌,面上纹丝不动,就好像一尊天然的神像,巍然而立。
待稍稍稳定心神,看到门边长缺叶探出的半个脑袋,才向外抬步。
在她静如潭水的目光里,殿外女子震颤加剧,像是疼痛所致。
女子本欲站起,确因消耗过甚难使上力气,跪坐下去,靠手臂支撑。
“神...司...”女子的话在断续,仅仅两个字,尾音拖得很长。
她眼中的希冀忽起忽灭,许是太过惊异,便只两字之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云霞渐褪,碧空如洗。
立于殿外正中者白衣出尘,清风霁月,不过两步之距,来人衣衫破损,满身血污跪在殿前。
便成这一方天地间,冲击最强烈的色彩。
“你...叫什么名字?”林观鹊试探着,她想知道这个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女子可还记得她。
“我叫,不...知徐。”不知徐硬咬着字,眼中闪烁的泪意渐渐明晰。
回答不出所料,林观鹊微微抬眉,企图摆脱眉宇间快要爬上的焦灼色,这并非是面容相似的另外一人,而是她心中徘徊姓名的本尊。
血腥味冲入她的口鼻,她在身侧半抬手,示意众人退下。
待到此间只有二人,林观鹊才缓下心神,斟酌开口:“不知徐,很特别的名字。”
很特别的名字?不知徐像失去力道,勾下背脊,话因疼痛钻心而断续:“你...神司若听过,想必...不能忘...咳咳..”。
不能忘...林观鹊不语,仅是将手按在不知徐的肩上,驱使神力,使得不知徐还在溢血的伤口渐渐闭合。
她是不能忘,也不可忘。
眼前的头颅垂落太低,她抬起不知徐的下颚,恰巧看到那杏眼里呼之欲出的怨怼和一闪而过的愤恨。
偏是要看到这样的神情,读出那一抹恨意,林观鹊才敢确信,不知徐记得。
她错开视线,将不知徐下颚掌住,向左偏移,指尖走过脖颈侧边被阵法划破的伤口。
指腹所过之处,伤口愈合,仅仅能看到一条细如织线的血红痕迹。
外伤悉数闭合,使得不知徐周身疼痛削弱。
林观鹊放开手,回身走出一段距离。
“你先别走!!!我有要事...”
不知徐抬手抓了个虚空,要踉跄站起,话没说完,就被一道强大的神力推至半空。
林观鹊回转之际,衣袍翻滚,指尖变化之时爆发强大力量,引得四面八方星辰渐显,神力汇聚。
顷刻间,繁星显像,数不清的光束穿过不知徐的身体。
动静虽大,不知徐仅觉舒适,原本血脉的膨胀感消匿无踪,此刻她已能明白林观鹊是借星辰之力为她疗愈内伤。
眼前人的神情如初时冷漠,好似从未见过一般。
想说得话没出口,不知徐从半空掉落在地,不由惊呼:“欸啊啊——”
得亏底盘稳当,不然定会摔了去。
光是这一声呼喊,已能听出气血恢复。
不等人站稳,林观鹊直入正题:“此番前来,可是向神殿自荐?”
如此拼命登梯,总不会是试一试修为而已。
不知徐上前一步,眉眼急色重显,“不是自荐!是求助!”